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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的時候雪終於停了,趁著這個時候,我開始清理起屋子前小路上的積雪,雖然可能晚點又會被雪淹沒,但多多少少能先清走一些也好。
我彎著腰,費力地將已經積到腳踝的雪給鏟到一旁,鏟沒多久腰就痠到不行,這人一上了年紀果然就不行了啊,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來,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就這樣倒下死去,不過外面就是墓園,倒也挺方便的不是嗎。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奮力地跟一大團已經黏結的冰雪奮戰,雪鏟深深地插下去,然後用力地撥開,雖然並不是特別困難,對我這種一腳踏入棺材的老頭子來說還是有點吃力,要是這個時候能有人來該有多好?
「喲,老先生,在工作嗎?」
哎,這說人人就到啊。我放下手上的雪鏟,揉著有些痠痛的腰站起來,轉頭一看。
「小子,是你啊。」
那是個一頭金髮的青年,雖然過世的妻子老是叨念我是個沒有什麼審美觀的老頭子,不過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可以看得出這個金髮青年的長相絕對可以通殺八歲到八十歲的女性,總之很帥就是了,原諒老頭子我沒受過什麼教育,辭彙貧乏的很。
長的挺像是電視上那些偶像明星,左耳還趕時髦的帶了耳環,真是無法理解現在年輕人的眼光,在我那個年代,男人戴耳環是會被嘲笑成娘娘腔的。
我悄悄在心裡搖頭,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每次看總覺得這樣不行啊。
「是來看『他』的吧?」
金髮的青年聽到我這麼說後,原本開朗俊美的臉龐忽然黯了下來,他輕輕拉開一抹苦澀的微笑,一手摸著左耳的耳環,微微歛下眼眸。
「……嗯,是啊。」
青年手上拿著一束白玫瑰,明明視力已經開始退化的我,卻分明看到那小子拿著花束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那還等什麼,晚點風雪又要變大了,再不過去你今天就白來了。」我在心裡默默嘆氣,然後上前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這小子長的還真高──「結束以後記得來找老頭子聊聊啊,上次你送的酒還沒開呢。」
那金髮的青年只是輕輕點了頭,然後轉身邁向那座小山丘上唯一的、孤零零的墓碑。青年穿著一身純黑的西裝,明明燦金色應該是非常鮮明和奪目的色彩,可是我目送著那個青年離去,我卻只看到被沉重的憂愁和哀傷所籠罩的背影。
那孩子的離開,不知道帶走多少人的心啊……
我一邊想著一邊拎起雪鏟進了屋子,開始為招待客人做準備。
等我都已經溫好酒也收拾得差不多後,那個金髮青年也回來了。
「諾、先喝杯酒暖暖身體吧。」我把酒杯拿給他,他接過去以後也很自動地拿起擺在桌上的酒壺幫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後順便也將我的杯子注滿酒液。
這小子還算不錯。
「小子,我說啊,你們每年都來,可我看你們這麼多年也都沒有放下的樣子。」喝完一杯酒,我咂咂嘴,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也該是時候開始你們自個的生活了吧。」
雖然這樣說很無情,但我始終認為已經離開的人不管怎麼說都已經不在了,活著的人不能因為已經死去的人而毀了自己的生活。
即使很悲傷,即使心痛到好像快要死掉,也不能因為這樣自暴自棄,我們是被留下來的人,我們還是得繼續活著。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早在幾年前我妻子過世時我就跟她一起走了,為什麼還要一個人孤零零地看守著這座老舊的小墓園。
那青年聽了我的話後卻只是淡淡地苦笑著,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拿的酒杯,不發一語。
我忽然覺得有些難過,這小子看起來就是天生的發光體,他應該無拘無束燦亮如太陽,可是坐在我面前的他卻黯淡至此,像是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喂小子……」
「老先生,可以稍微聽我說一下嗎?」青年沒有抬起頭,他的聲音少了平常那種開朗的色彩,聽起來居然還有些顫抖,他感覺像是在壓抑著很深的情感。
「說吧,老頭兒沒什麼用處,聽你說說話還是辦得到的。」
「謝謝您。」
金髮的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著酒杯的手又握得更緊了,那雙眼尾上挑的漂亮眼眸醞釀著深深的情感,那是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放下過的悲傷和痛苦,一直被嚴密地包裹在層層的偽裝中,怕的是一旦破裂而出的話那就會再也無法收回了。
「我啊,喜歡小黑子已經好久好久了,久到我自己都記不得是為什麼會喜歡上小黑子。本來我也想掙看看的,那時雖然很多人都喜歡小黑子,可我覺得我應該還是有機會。」
現在到底是在演哪齣?那小子怎麼就突然說起自己的情史了,老頭兒我可不想當知心姊姊開導戀愛中的毛頭小子啊,更何況這小子的對象不知道過世多少年了。
我有些鬱悶地喝著酒,決定繼續保持沉默。
「可是最後小黑子卻選擇了他,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沒機會了,但我還是想要守護小黑子,就算不能和小黑子在一起也沒關係,只要小黑子開心就什麼都好。」
金髮的青年眼神很茫然,像是看著這裡又不像,眼尾已經微微泛紅,看起來竟然像是要哭了一樣。
黃瀨從來沒想過要把黑子搶過來,雖然也會懊悔也會不甘,可是他比誰都要尊重黑子的選擇。對黃瀨來說,沒有任何事會比黑子的幸福來得重要,即使黑子最後並沒有選擇他,可是這份愛情並沒有因此而減損半分。
黃瀨是那麼深深的愛著黑子,愛到捨不得那個水藍色的少年有半點不開心,愛到從來沒想過要拆散那兩人。
這麼多年了,黃瀨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一天。那一天他在拍攝工作到一半時忽然接到了綠間的電話,一直到今天黃瀨都還記得那通電話的內容。
『黑子出車禍了,在XX醫院。黃瀨你離得最近,拜託你先過去,我等等就到……』對方匆匆掛了電話,「嘟──嘟──」的聲音在黃瀨耳邊迴響著,電話斷線的冰冷機械音後來成了黃瀨很多年的惡夢。
握著剛換的手機,他終於深深地恐慌了起來。
那一天是個下著大雪的冬日,黑子為了去車站接那個人才冒著風雪出門,只因為那天正好是那個人的生日。為了在那人生日當天送上祝福,黑子才會決定不顧惡劣的天氣而一定要親自去接那個人。
可是誰也不知道,那一天惡劣的天氣所帶來的不佳視線和一名喝醉酒的汽車駕駛會從此永遠葬送了水藍色少年燦爛的年輕生命。
他們幾個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他們從來不在黑子的忌日那天來到這裡,因為那天同樣是那個人的生日,而那個人總是會在這天消失一整天,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裡,只有他們這群人知道,那個人會在這座老舊淒涼的小墓園陪伴他一生的摯愛,如此年復一年。
「老先生,是不是不去爭取的話總有一天會永遠失去?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看到小黑子不開心啊……他們在一起是那麼幸福,幸福到上天都會嫉妒,是不是因為這樣上天才要把小黑子帶走?」
金髮的青年哽咽了起來,透明的眼淚沿著那張精緻的臉龐滑落,滴入連一口都沒動過的酒杯中。
我無語,只是把另一個酒杯又推到青年的面前,然後重新斟滿。
「喝吧,不要再說了。」
喝吧,暫時把一切都忘掉,暫時用酒精麻痺自己吧。
有些事實太殘酷,再想下去也不過是把自己的心再剖開來狠狠傷害,那不如什麼都不要想,逃到夢裡去躲避一切吧。
我又舉起了酒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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