蕘的視線由傑伊的臉移去手上的雪花,一句接一句,沒給傑伊插話的機會。
「假如我們現在的願望不同了,天地與族神又要再捨棄我們?抑或,又再送我們一場──」
「噢!哈娜!」
「審判」二字還未說出口,傑伊忽然低喊。他雙手握住女子的肩膊,打斷她的話,嘗試制止她胡思亂想,露出一副看起來完全明白的表情。
「沒事的,你現在很好,將來也很好,一切不會改變!我保證。」傑伊堅定地說。
「保證?你們──要保證?怎樣保證?」聽見答話,蕘馬上垂下眼睫,五指攥融了手心精緻完美的雪。她稍吸口氣,才吞下那個「敢」字,壓下脫口而出的嘲諷。
「我⋯⋯」
蕘的聲線在傑伊耳內聽起來就像因害怕而顫抖,他想說甚麼,卻止住了。也許是女子此刻散發的悲傷太明顯,傑伊一頭腦熱,就伸手把脆弱的她攬進懷裏。
「那是我們信奉的力量!我們會善用它來保護你們,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護你!」
又一陣沉默,人們依然在跳舞,雪依然緩慢地飄浮,空氣沒半點凝冷。
好一會,傑伊只感到懷中人胸腔一抖,以為是嘆息。事實上隔着擁抱,他根本無法看見蕘眸內越發濃厚的不屑,並不知那是冷笑。
「如果人們不再需要你們的保護呢?」
蕘的話語在傑伊耳側,冷冷迴蕩,揪緊傑伊的心臟。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試圖安撫她,「怎會呢?大家都過得很好,沒有人不滿意,這種生活絕對不會消失。」
對於天地自然的控制,他們是如此自信,竟敢斬釘截鐵地說「不會」。蕘手中攥了又攥,才忍住推開他的衝動。大家都過得很好──大家都過得很好?一個奇怪的念頭一閃而過。
「傑伊,你們沒有發現嗎?幸福得來不易,才顯珍貴,否則就會怨天尤人。這是人性,始紀也不能改變。」蕘飛快地說,越說越覺得腦內的想法沒錯,「我們的願望早已不同了。老闆娘只想要陽光種花,有些人卻嫌棄十境不夠完美。」
傑伊的手本來還在輕撫蕘的背,聽到最後忽地頓在半空。他靠後,把蕘輕推回身前,「你說甚麼?」
「那些嫌棄始紀的人幾乎無處不在。」蕘沉靜地定睛看他。他唇線繃緊,一臉緊張。「就像剛剛經過的人,他們就在埋怨十境通道亂七八糟,為甚麼呢?他們難道不是還不滿足嗎?」
傑伊像被刺到一樣側身爬起來,蕘沒有抬頭。
「你要走了?」
「抱歉哈娜,我、我必須走了⋯⋯」
「我明白。」蕘微頷首,輕推他的前臂,「你先忙去。」
她如此冷淡。傑伊看着手腕的雙環藤鐲,彷彿能感到附近皮膚上的溫度一點即逝。他的臉頰開始發熱,神色慌張,「抱歉,真的⋯⋯我們下次再見?」
「沒關係,你們都忙着保護世界,別道歉!」片刻,蕘仰首說道,「我們下次再見。」
女子鳳眼如常彎着。傑伊顯然聽不懂話中隱含的諷刺,只是為她的示好而鬆口氣,三步兩回頭地跑去篝火處。
眨眼間,他憑空消失了,去追趕蕘亂說譜出來的人。傑伊之後,又有助祭離開。篝火前,剩餘兩名助祭。
蕘深色眉頭蹙緊,眸內只有煩厭,不見絲毫不安與難過。這除了因為蕘胃裏空空如也,還因為方才那番對話。
那番對話隱藏了很多秘密,有些是即時可解的,有些卻仍然成疑。
班諾聽着聽着就雙眼發光,「在傑伊眼中你是始紀人,所以說⋯⋯十祭於每境出口布置了結界,這種結界不會影響始紀人?只會阻撓巫覡?這就是你無法正常移動的原因!」
他一手輕拍頭頂的髮髻,一手撐在膝蓋,沉吟一會又說:「既然要抓的目標不是你,自然是十祭內部的巫覡,那人還要叛逃了?這重結界卻非殺招,看來是非活捉他不可了。」
「會是三巫嗎?」波比猜。
蕘搖頭,「三巫不問世事。」
「那就只能是掌握重要東西的助祭了?」班諾接話推測,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但這重結界只是干預十境往來,按理來說,跟你離開始紀回來人間無關啊?」
「既然承繼天地力量的天選之人出手,始紀自然就更完整更牢固,漏洞被填補也很合理。」瞎子神情漠然,沒聽見回答知道班諾不懂,便補上一句:「你不知道,琳恩和蓮娜兩派數年沒碰頭了。如果沒有大祭司坐陣,琳恩那派人絕對樂意宰了蓮娜他們──一秒也不能忍。」
班諾與蕘目光交會,她沒有反駁。
「那你怎樣回來的?」班諾問。
「哦?我本來還很苦惱的⋯⋯不過嘛,後來再細想缺口封住了,依然是缺口。」蕘露出笑容,「我只好砍開它試試囉,反正始紀不是生命,不會吃痛就亂叫亂嚷吧?」
班諾張大嘴巴,好一會說不出話來。「你⋯⋯這賭注未免太大了⋯⋯硬碰硬?一個搞不好就驚天動地,那時誰不知你來了?」
「動靜會有多大,我心裏有數啦。」蕘的眉眼盡是笑意,「事實也證明了沒事啊!」
波比完全不明白她在得意甚麼,胖胖的臉頰抽動,撇嘴說:「那你為何要示弱,還被那助祭佔便宜呢?」她語帶責怪,雙手已經忍不住輕輕拍打蕘的袍子,特別是肩上和背上。「他喜歡你就跟個白痴沒分別,要套話明明也輕而易舉⋯⋯」
「我已經反覆灑了活芎劑──不,波比,那不重要!」蕘不敢相信焦點不在她砍開縫隙,也不在傑伊的話,居然去了傑伊的心思上。
「示弱是對的,但你說得太玄虛了。」班諾也不同意地咂嘴,「『哈娜』只是個照顧貴女起居的侍女,不是啥思想家!幸好傑伊真是個白痴,如果是其他助祭,一定會起疑。」
「五年了,『哈娜』活在始紀五年了,有老闆娘這種異類朋友,不思考才是件怪事吧?」蕘辯解,「況且我都只是複述你的話。」
「我跟『哈娜』一樣嗎?思考也要有相對應的生活經驗──」班諾翻白眼,正要開口接下去卻閉口不言。他清清喉嚨,「扯遠了,重點是事情太巧了。處決異類後,助祭中就有叛徒?還是說先有所謂叛徒,後有異類?」
「如果是後者,十祭未免太笨了,一場祭典不就打草驚蛇了?」波比咕噥,「若我是那名叛徒,我還不逃、不藏嗎?現在跟大海撈針無分別⋯⋯」
「你怎知道他們事前沒有動手呢?也許同時動手了,而那叛徒卻逃走了?」
「容易嗎?」波比提醒,「那時你們都只剩半條命了。」
班諾臉容扭曲,顯然想到那次腦袋險些被大祭司轟出個洞,還有那形狀可怖的傷口。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RpYPnVw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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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1712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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