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得不到對方的回應,林瑞罡也不急,他那張不常有表情的臉蛋露出一絲安慰的笑意,「沒關係,我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他說:「你們外出的過程,我們已經聽郝峻榮和UJ說過了。郝峻榮特別有提到,妳……即便知道危險也願意跟他去找走散的UJ,甚至還說服了不合群的Z跟你一起行動。」
「他原來是這麼說的嗎?因為我是通訊員的緣故,Z為了要看好我才跟著我們一起行動的。」其實Z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保護她,穆時雨也搞不清楚,她一開始也以為是因為自己通訊員的身分,但隨著Z幫助她的次數越多,她就越察覺到他的動機所存在的違和感。穆時雨不想懷疑救過她多次的救命恩人,因此對Z的行為穆時雨也是不斷找理由說服自己,也說服別人為他開脫嫌疑。究竟Z是不是真心實意地站在穆時雨這邊保護她,作為當事人的穆時雨也不知道。
林瑞罡搖頭說:「Z的事不是我想說的重點。」他單手扶著餐廳的桌子,手指隨意地敲著桌面,剛接的那杯熱水放在桌上還冒著熱氣,「妳作為通訊員,是玩家們順利生存下去的條件之一,妳的身分有多重要妳也是知道的吧?可是,妳並沒有權衡這之中的利弊,而放棄成員。即便失蹤的只是UJ一個人,妳也願意冒著巨大的風險去找他。」他停下敲擊的手指,神色認真說:「我信任妳,由妳來當領導估計是這場遊戲唯一值得安慰的事了。所以,妳不必那麼沒信心。」
聽到林瑞罡對她有那麼高評價,穆時雨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對於林瑞罡莫名扣在她身上的信任,只讓穆時雨感到壓力倍增。她的語氣透露著疲倦說:「為什麼?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可沒多大的能耐值得別人信任呢,畢竟我覺得,任何價值和利益都不足以衡量人命的重要性。」
「不,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信任妳。」他意有所指地說:「因為妳無視我了。」
「什麼?」穆時雨問。
「妳無視我的公民等級,像對待一般人一樣對待我。」
穆時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來第一天時你允許我查看你的資訊,不是因為你太過天然或一開始就對我產生信任,而是對我的態度的試探。」
「反應還不算慢。」林瑞罡的表情似笑非笑道:「請別怪我對妳耍了點小心思,畢竟作為最底層的E級公民,若是不多長點心眼是無法活下去的。」
穆時雨眉頭一皺,「不,我能理解。你想知道我作為大部分人默認的領導,對你的公民等級的態度會作何反應,然後確認我是否足夠靠譜,值得你的信任。」
「因為穆小姐妳給我的感覺不像是D級以下的人,我很擔心如果妳像很多中高級公民一樣,看不起身為下等公民的我們,以至於我們在遊戲中會因為妳的為難而喪命。」林瑞罡講完這些話之後,心情似乎放鬆了點,「但現在看來應該是不用擔心了。妳對我的態度和其他人一樣,把我們一視同仁,既然妳這麼在乎其他人的生命安全,那我想,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就被妳輕視吧?」
「那是當然!」穆時雨著急搶話,急切證明自己的決心,「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們的身分是什麼,我們都是有一致目的的夥伴,我想讓大家一起離開這裡的心絕對不假!」
林瑞罡露出一個安然的笑容,微微點頭說:「謝謝。」此時的他,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安心下來。
但是穆時雨的心情卻是說不上來的沉重,她不知道在這裡多了一個對她寄予厚望的人,究竟是好是壞。
林瑞罡送穆時雨回她的房間,兩人在轉角處互道晚安便分別了,直到穆時雨躺在房間的床上,她也絲毫沒有睡意。腦子想的東西太多了,即便她已經全身腰酸背痛,但大腦似乎還沒有要休息的樣子。她不能總是這樣不睡覺,明天還要外出探索,必須要養精蓄銳才對。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注意力又被其他事情給拉遠了。
她認為要先弄明白這場遊戲背後的目的是什麼,之後如果他們要逃跑的話,好知道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是什麼來頭,以便規劃他們的逃亡作戰。但是感覺起來其他人想要離開的心,遠遠大於揭穿這場遊戲的秘密和主敗方的陰謀,她有點搞不太懂現在該做什麼,是應該繼續調查這個組織?還是以找到離開遊戲的出口為首要目的?
她看一眼放著信件的抽屜,沉沉閉上雙眸盤算:「等到明天再說吧,如果有人願意跟我一起調查,我再考慮把哥哥的信拿給他看。」想著想著,睡意漸濃,她的思緒終於漸漸變得模糊。
沒過一會兒,床頭的鬧鐘傳來刺耳的鈴聲。被驚醒的穆時雨生無可戀地重重按停鬧鐘不斷發出的聲響,怨氣具現化成實體顯現在臉上,臉色超級臭。她剛剛都快要睡著了。
她坐起身又難受地躺回去了,心裡的怨念更重了。經過昨天的折騰,她全身上下就沒有不痛的地方,雙腳更是無力,艱難地試了幾次,終於強迫自己起床。
洗漱打理完,她跟昨天一樣的時間來到餐廳,但來的人竟然沒幾個。鄧明月在廚房忙前忙後,林瑞罡就在旁邊打下手,看到穆時雨過來時,對她點頭致意。
鄧明月光顧著手上的事沒注意到周圍的情況,一轉頭看到突然趴在餐桌上的穆時雨嚇了個激靈,手中的馬鈴薯沒拿好快要掉在地上,被林瑞罡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穆……穆小姐,早安,妳起得真早啊!其實妳還可以再睡一會的。」鄧明月拍拍受驚嚇的小心臟,客氣地跟穆時雨打招呼。
穆時雨懶懶地側過頭打量眼前的女孩。鄧明月乖巧無辜的眉眼惹人憐愛,只是清澈的眼睛有些膽怯,她是在怕她嗎?
仔細想想,解離性失憶症並不是只患者的記憶消失,恢復的速度也很快。雖然鄧明月的記憶還沒恢復,然而穆時雨作為令她失憶的元兇之一,鄧明月見到她或多或少會感到痛苦,即便她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穆時雨深深嘆氣,在心中記下以後避免跟鄧明月有過多的接觸。她趴在桌上的頭小幅度地點頭,就當是回應鄧明月的話了,「話說回來其他人呢?」
連結大廳的門口又出現一個人影,夏紫鳶抱著食材和調料走進來,恰好聽到穆時雨的疑問,便回答說:「陳老師說等開飯的時候再去通知他一聲,但是郝峻榮、Z、還有UJ他們就沒來過這,估計還在睡吧?過會去叫他們起來就好。」
鄧明月順著夏紫鳶的話說:「畢竟他們昨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應該很累吧!就讓他們多睡會應該沒關係。」
「是沒關係,但是陳老師說今天還是要開會討論昨天的探索內容,這樣比較方便之後的探索有個規劃和目標。」夏紫鳶為難道。
穆時這時後抬起頭跟夏紫鳶說:「我去叫醒他們吧。」
「哇喔!時雨姐,妳的黑眼圈好重!」夏紫鳶擔憂地問:「沒關係嗎?妳昨晚到底有沒有睡啊?」
穆時雨乾笑幾聲。
「昨晚快午夜的時候我起來喝水,有碰到穆小姐喔。」林瑞罡在旁邊備料,問:「妳該不會回房間之後就一直沒睡吧?」
穆時雨重新趴在桌上,把頭埋進雙臂間不予置評。
這下夏紫鳶不高興了,「妳可是要參與每次的外出行動耶!怎麼可以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我去叫他們就好。」她把買來的食材調料什麼的都放在廚房吧台上。然後風風火火地跑到男士們的房門前一陣敲打,離餐廳最近的一個是郝峻榮的房間,就在餐廳口和陳宏宇房間的對面而已。
夏紫鳶砰砰砰地垂了好幾下門叫道:「郝大哥!起床了!」又砰砰砰繼續垂門,直到一臉不情願的郝峻榮開門,她說:「早上要開會呢!你先起來去餐廳集合吧,早餐已經在做了。」
然後她如法炮製地分別去垂Z和UJ的房門,她是把洗漱完畢的郝峻榮和UJ帶來餐廳了,現在他們統一趴在桌上休息,但是Z的房間不管夏紫鳶怎麼敲怎麼垂,裡面的人就是不應聲。
「睡死了這是。」夏紫鳶不爽地甩了甩敲得通紅的手。她這種叫人動靜還真沒幾個人能承受得住,每次叫自家哥哥起來那都是一次比一次有用,誰知在Z這裡就碰鐵板了。
UJ抬起頭問:「妳有試著開他的門嗎?」然後又重重落回桌上繼續睡。
夏紫鳶:「……」
她沒試過直接轉門把,但隨便打開一個陌生男人的房門什麼的,她還不至膽大到這種地步。
好在穆時雨看出她的難處,便提議自己可以去Z的房間看看狀況。加上她不想讓還在做菜的鄧明月在看到她之後馬上變得笨手笨腳的,洗個馬鈴薯都會頻頻掉進水槽裡。這樣鄧明月自己不自在,穆時雨看在眼裡也不舒服。
Z和鄧明月是住在基地最裡面的兩個房間,Z的房間比較靠右側,也就是靠近通往大廳的走廊,因此在餐廳的人是看不到這裡。
「叩叩叩」清脆的三聲敲門聲落下。穆時雨在門前問:「Z,你起來了嗎?」
門後一片寂靜,她嘗試轉動門把,突然喀嚓一聲,鐵門緩緩向內開啟,走廊的冷光照進房間,房間深處的地盤不透一絲光亮,死寂的黑暗像是被死氣壟罩,沒有任何生息般壓抑無聲,不寒而慄。這種感覺跟她在基地外探索時感受到的危機感,有八、九分相似。她有些顧忌,但昏沉的腦袋告訴她這裡是基地,是Z的房間,不會有危險的。
於是她就向漆黑的深處詢問:「Z,你還在睡嗎?」
在床鋪的位置,她隱約看到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發出很小聲的,痛苦的呻吟,地板和周圍的牆壁似乎還有其他存在。她沒看清那是什麼,身後的門突然「碰」地猛被關上,把她驚出一身冷汗。
照亮房間的光源被阻斷了,幽閉的空間讓穆時雨感到一陣惡寒。下一秒, 前方襲來巨大的推力,把她重重撞在身後的門,後背和後腦傳來的刺痛讓她清醒幾分。肩膀被一雙冰冷的大手握住,隔著衣服她能感受到異樣的觸感。變化來得過於突然讓她做不出相應的反應,混亂的大腦第一時間產的想法是,「眼前的東西不是人類。」
絲絲寒意滲透進她的體內,那雙手的力量大到她無法掙脫,又冷又疼,她懷疑衣服下的皮膚肯定瘀青了,又被腦袋莫名產生出來的想法嚇到,心裡又急又委屈,不由得帶著哭腔叫出聲。
也不知是不是她這聲喊痛起了作用,握在肩膀的那雙手的力度竟放鬆了很多。穆時雨注意到這變化,冷靜一些的大腦也意識到這裡是基地,不可能有外面的怪物,在她前方的是她所熟悉的Z,心裡也就沒那麼害怕了。只是不知怎麼,Z有些怪怪的,他就只是站在她前面完全不出聲。
「Z,你沒事吧?」穆時雨關心問道。現在房間幾乎全黑,目不識物,她也不好判斷Z的狀況。
「……咕……出……咳咳咳!!」Z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嘗試說些什麼,喉嚨卻被猝不及防的咳嗽打斷。剛開始只是輕輕幾下,後面他卻咳得越來越嚴重,難得會有間隔一點時間讓他喘息,可一陣陣私心裂肺的咳嗽像是沒完沒了一樣,穆時雨都在替他難受,擔心他這麼咳會不會咳出什麼問題。
不斷的咳嗽,使他說不出話,直不起身子。他的背慢慢往下彎,把頭埋進穆時雨最脆弱敏感的脖頸處,身子一抖一抖地,拼命想止住身體咳嗽慾望。
穆時雨感覺到脖子和耳旁多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料到是Z難受到直不起身,也沒多想。肩膀那雙手的握力沒那麼重了,她就抬手抱住Z顫抖的身體,手下是一片濕滑滾燙的觸感,Z整個背部都是虛寒冒出的冷汗,穆時雨頓然感到揪心,輕輕拍他的背,順著脊背一次次往下撫過。這麼做對他的咳嗽沒什麼緩解之處,但至少能讓在難受的Z知道有人正陪著他。
好幾分鐘過去,咳嗽終於止住了。Z脫力地繼續將腦袋抵在穆時雨的肩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那髮質算不上好的頭髮撓得穆時雨臉頰癢癢的,男人呼出的熱氣時不時掃過耳朵附近,她意識到這樣的距離太近了。
穆時雨推推他,對方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她擔心是Z還沒緩過來,也不好把他推走,就關心問他有沒有比較好一點。
Z左右來回輕輕蹭穆時雨的肩膀,依舊不說話。髮絲掃過臉頰細嫩的皮膚,隔著衣服穆時雨都能感受到Z滾燙的額頭,還有持續散發熱氣的身軀,「你發燒了?要不要我去給你買藥?要喝水嗎?」
肩上的腦袋再次有氣無力地搖頭,也不知他是否定哪一句。穆時雨不再多話,囑咐道:「大家都在外面準備用餐,之後還要開會,你如果覺得好一點的話就出去聽聽吧……不去也沒關係。」
這回肩上的腦袋上下蹭一下,終於出了聲,「扶我一下……」Z的聲音比之前聽上去更加沙啞細微,只是說幾個字便覺得十分吃力。說起來,他原本是想叫穆時雨出去來著,現在倒需要人家來幫忙扶了。
Z的床頭邊也有一個電子時鐘,微弱的螢光讓穆時雨馬上就估算出床的位置,於是她架起Z就筆直往光源移動。
像Z這種身高一米八三,一身肌肉的大男人體重絕對不輕,可令Z意外的是,乍看下纖瘦的穆時雨竟然能輕鬆把他架起,毫不費力地把他送到床邊。看來她也不是Z所想的是需要人處處保護的嬌花,細想昨天外出時的種種細節,不管是體力、反應和力量,她都比一般人還要優秀。
Z在穆時雨攙扶下躺上床,看著離去的身影,心中對這個比他小五、六歲的女孩多了幾分欣賞。不過欣賞歸欣賞,他太累了,感官也變得遲鈍,什麼都不想管,於是便很快就進入睡夢中。
因此,Z沒在黑暗中看到,穆時雨正注視著他,臉色凝重。
重新回到餐廳時,夏紫鳶首先上來關心道:「妳去了好久喔!Z呢?」
「他身體不舒服,發燒了…… 嗯,應該是發燒了。」
眾人疑惑的目光紛紛聚集在,她手中拿著的一本明黃色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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