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高二,一年級的同班同學有四個人因為成績優異,被分到女生最好的一班,就是蔣敏、吳珍、香兒,吳春。導師和全部任課老師都換人了,導師是一個在員林補習班最大牌的英文老師蔡望:理小平頭, 短小精悍,嘴巴很大也很厚,聲音沙啞,「其實我早上已經去醫院打一支針才來,因為我課很多,所以聲音常常都會沙啞,因此到醫院打針已經變成我日常的一部分。」這是導師第一次見面的開場白。
個性很剛直,對學生的要求很嚴格,同學如果沒有達到他的標準,他都用拳頭敲同學的頭,所以在班上他有個綽號叫「蔡鎯頭」。他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偏偏香兒又被選為班長,七八個班幹部常常被叫到導師室去被集體申斥。還好香兒都只是被罵而已,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看起來特別面黃肌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所以導師没有敲過她的頭,但對其他同學的頭就毫不留情。
只要看同學下課在做什麼,就知道是什麼課,下一節如果同學乖靜的坐在座位上寫字或背書,那一定是英文課,同學們緊繃的神經,使她們的臉看起來像木偶般欠缺表情。
「作業拿出來。」蔡望一到教室,就叫同學拿出作業,其實同學們不用他吩咐,作業早就已經放在桌上了,蔡望會在教室各排快速走動,瞪著眼睛嚴肅檢查,「江鴻,妳為什麼還有兩題沒寫完。」老師生氣地往她的頭上敲過去,這位同學緊抿著嘴巴,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下課後同學們都圍過來,坐在這位同學身邊,安慰著她,她把眼淚擦乾,恨恨地說:「我這輩子、下下輩子一定不要再看到蔡鎯頭。」她語氣好像要把導師給生吞活剝一樣。「我覺得老師好像對她真的有成見。」香兒跟蔣敏說。
高二以後的日子,對香兒來說,簡直就是人間煉獄,所有的倒楣事都會莫名其妙發生:每當香兒和妹妹、表妹要爬上閣樓時,是膽顫驚心。因為當初裝潢師傅在裝潢的時候,沒有等木頭乾就把樓梯安上去,日子一久,樓梯就不大穩固,時不時地她們就會從上面摔下來。有一天香兒早上起床的時候,正要下樓梯,樓梯的木板又掉了,木梯的下面有一個電鍋正在煮飯,香兒原本是抱著電鍋,突然想到那是正在煮飯的電鍋,趕快雙手一攤,「砰」的一聲,香兒重重地摔下去,完全爬不起來。一直等到哥哥經過看到,才把香兒拉起來,到學校後,香兒到保健室去擦藥,發現整個膝蓋大腿青一塊紫一塊,教官正好看到,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香兒:「嚇死人了,妳的腳怎麼這樣?」 香兒跟教官解釋說是從木梯摔下來的,教官不敢置信的看著香兒:「妳要好好保重啊,我還以為妳被家暴呢。」
香兒的胃口越變越差,她的喝水量很大,班上的水一半都是她一個人喝掉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幾乎不大需要上廁所,可能是以前在清境農場憋尿造成的後遺症。而且她幾乎兩三個星期就感冒一次。最慘的是她沒有辦法躺平,所以她都得把棉被疊得好高,然後躺在棉被上睡覺;也沒有辦法蹲下去,背後有一條筋把它牽住,每次要上廁所都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蹲下,所以那時候她的人生是非常的悲觀,她甚至於也看了自殺手冊,但裡面講到凡自殺的都很難看,她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每次香兒去外面點麵時,會跟老闆說:「老闆,麵少一點,湯多一點。」老闆和老闆娘就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因她的食量越來越小,這個小女生越來越瘦,他們私下會談論說:「這女生的父母真沒有責任,這小女生已經瘦成這樣了,都還不帶她去看醫生。」
其實香兒一直都有去周顯診所看病。周顯他就是周信的哥哥,他不是正科班出身的醫生,他是跟他岳父學的,早期的人只要略懂皮毛就可以當醫生了。
香兒那時都是第一個到,往往只有一個小護士在那裡掃地,等到醫師開始上班,他看到香兒都說:「營養不良,打營養針就可以了。」 每次打完針,香兒的手臂都腫一大塊,蔣敏第一次看到時,驚呼:「腫得像大麵包。」蔣敏就拿毛巾沾熱水來幫她熱敷,蔣敏可說是香兒高中時的小護士。
有一次,她也是第一個到診所,小護士又是在打掃,但臉色很臭,打掃到香兒那邊的時,香兒没有站起來,一直坐著,小護士也沒有叫香兒讓開,就往她座位掃去,香兒感覺很不舒服,之後香兒母親又要叫她去給周顯看病時,香兒跟她母親講這件事,以後她也就不去了。其實最主要是也沒什麼效果。
周顯的伯父,是香兒爸爸的好友,有一天告訴他們說:「那位小護士,很多人都在反應她表現不太好,周顯把她辭掉了,聽說回家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就自殺了。」香兒在很久之後,才聽到小護士這件事,周顯的伯父這些大人在談論這個小護士的死,感覺就像「只是死了一隻小螞蟻」般微小,但香兒的心情十分難過。她一直有那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自責。
香兒出門的時候,父親都還在睡覺,母親又很忙,根本沒有空去注意香兒,有一天星期日香兒比較晚起,難得有機會跟爸爸一起吃早餐,爸爸看到香兒的臉,瞬間臉色大變,他轉頭對著香兒的母親破口大罵:「這個女兒讀書讀到快壞掉了,妳都沒看到嗎?妳還不趕快帶她去看醫生!」香兒母親用委屈的口氣說:「有啊,以前我有叫她去員林給周顯看,也看了好久,但也沒有效果。」香兒父親鐵青著臉又繼續罵香兒母親:「妳不會帶她去別間看嗎?難怪我聽到隔壁的舅公在譏諷香兒,說她的臉像以前吃鴉片的人又黃又瘦的。」父親生氣地把筷子摔了出去,然後出門去了。
母親噙著淚水,撿起地上的筷子,問香兒:「妳什麼時候有時間可以去看醫生?」香兒面帶尷尬的回答:「我們這禮拜要月考,不然就星期六好了。」說完話,香兒就拿著國文課本,帶著一包帶殼的花生,走去竹林間的小路看書。 竹林間沒什麼人經過,只有微風徐徐吹拂竹林的聲音,香兒一邊吃花生一邊背書,口乾舌燥就回家。
說起國文,國文老師長得慈祥和善圓圓的臉,她是個好脾氣,溫柔的老師,身材略顯矮胖,老師的聲音非常輕細,這種「輕聲細語」對於上高中以後體力很差的香兒來說,簡直就是可怕的催眠曲。香兒也都很辛苦地克制自己不要睡著,但每一次都在下課前,老師的那一句話才把趴睡在桌上的香兒驚醒:「香兒啊,炎炎夏日正好眠噢。」
高二時她的體力狀態雖然不是很好,但她仍有最崇拜的老師,是歷史老師,歷史老師是個學問非常淵博的老師,香兒超級崇拜他,但有同學抱怨:「歷史老師從不上課本,每次都只是叫我們自己看書,教學前隨便找同學抽問課本內的問題,問好之後他的課等於上完了。他就不再管我們的歷史了,他就開始教他想要教的東西,這些聯考又不會考,老師真的好混。」聽到同學這麼抱怨,香兒卻不以為然,她和同學爭辯著:「課本內的東西我們可以買參考書來看,老師要教的東西,是老師一生的精華,我每次去找歷史老師,看到老師的書上都是用紅原子筆畫了密密麻麻的線。老師的學問是教科書上沒有的,我反而覺得這個才是最珍貴。」香兒覺得老師是個有大眼界格局的人,所以她非常珍惜上歷史時刻的機會,可惜的是到高三,學校還是把歷史老師給換掉了,為了升學考量。
「香兒,吃飽飯後,把衣服穿好,今天帶妳看醫生,車班快到了。」 母親忙著洗廚房的碗筷,交代著在吃早餐的香兒,快點準備好要出門。到車站後下了車,母親帶著香兒走到附近的中醫診所,老醫師仔細把了香兒的脈搏,「她的身體沒什麼問題,至於她胃口不好、常感冒、又躺不下去,是因為她上一次感冒沒有治療好的後遺症,我給她開兩帖藥就好了。」母親付了錢領了藥後,很有禮貌向醫生說聲謝謝才離開。路上香兒跟母親說:「我本來以為他要說我是什麼可怕的病呢。」香兒手舞足蹈的牽著母親的手,開心的去搭車。
「怎麼這麼苦!」喝了第一口,香兒幾乎快吐出來。「要命的話,妳就得吞下去。」母親生氣的說著。她手中拿了兩塊梅子餅在她面前愰著,利誘香兒:「喝完藥水,梅子餅就給妳吃。」很快這兩帖藥就吃完了,也真的很神奇,香兒那奇怪的毛病就真的好了,只是體力還沒有恢復而已。
香兒班上有另一個同學吳春,就没有香兒這麼幸運了。如果說香兒的臉像抽鴉片的樣子,那吳春就是個殭屍般的慘狀。吳春是個很安靜的人,她和同學很少互動,她和香兒高一同班,那時她的成績並没有很出色,都不如香兒這「三劍客」,但到了高二這個競爭很強的班級,成績突然進到前三名,香兒才注意到吳春的存在。「聽說吳春每天晚上都讀書讀到兩點,五點就起來看書,為了成績,拼到命都可以不要了。」每當聽到同學聊起了吳春的努力,香兒都很慚愧,因為她上高中以來,九點多睡覺,七點多才起得來已是常態。
吳春,高二下常常請假,有時她來上課,身上都還掛著點滴。她在高二快結束的時候,身體就承受不住,只好休學在家。
其實高中時候的香兒,身體常常有一種錯覺:特別當她在走路時,總感覺頭跟身體好像要分開一樣,覺得身體好像是歪的。雖然這樣但她還是順利地升上了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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