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背景音樂者可搭配)
106長相斯守,白頭偕老……
「神族的身分,很珍貴嗎?」以牙一臉好奇向地仙小聲詢問,神情彷彿孩兒天真。
「這是當然——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血統有多珍貴?」地仙強調,以近乎不可思議的神情環視以牙,手中茶水更因顫抖濺出幾分,然而凝重氣氛下卻換得少年渾然不知的呆滯表情,而且還誠實地搖了搖頭。
「……也罷,好在爺爺已經告訴你。哎呀,爺爺剛才說到哪裡啦?」地仙撇頭,扶著白鬍鬚努力回想,半響自行細聲撇了句「記性真是越來越不清楚」後講道:
「起初啊(果如以牙聽雨所述,雨的祖先『義』打算在北方教導當時陷於自然之災的人們)……義因為用法術協助人類,當時被古人視為神靈服待,但義不願如此。為了融入人族,義將自身法術封印,作為凡人樣相生活,並傳授古人知識建立北國……後來義順應天命(對應雨所述,他的祖先『義』定居凡界,不回天上,和凡人通婚)……義本為壽命長達四千年的神族,但他的妻子卻想平凡一生(人類壽命約一百二十年)。義為了與妻子長相斯守、白頭偕老,將壽命化為靈力封印於地下古墓,使得自己與妻子壽命相長……」地仙向以牙講著,不知不覺中回憶往昔,四周場景與地仙過去記憶片段重疊——
「之後的事就拜託你了。」光影朦朧,一名男子把一本手札交到地仙手中,面容莞爾,神態安詳。
「大人,您這是……」
「義已同凡人無異。如今爾(你)修練成形,生為地仙,尚有幾百千年的壽命,義卻無。」自稱「義」的男子用一雙異常美麗,和平凡外表不相稱的金色眼眸直視地仙,目光懇切,語調真誠。他似若有所思,再道:
「義從未向你請求什麼,但唯獨一事不放心。義的靈力都封印於地下古墓,只有子孫才能開啟。義現在把此事告訴你,是盼望未來如果子孫遺忘,遭遇災難,爾能協助他們繼承靈力,助國渡劫。」
「但、但是數百千年之後,您的子孫如何相信一個地仙的話呢?」
「義將畢生所知紀錄於手札,子孫若見,必然相信,因此把手札予你。」義言畢,地仙還沒得及反應,意識逐漸返回現實,取而代之的景象是對坐的少年正用「要不要喚醒爺爺」的奇妙眼神打量自己。
107時光流逝,柳暗花明……
「爺爺,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現在怎麼沒有把手札還給義的子孫(雨),讓他繼承靈力幫助北國呢?」經以牙一說,地仙赫然驚覺:
「對呀!爺爺居然把這件要緊事忘了——」
沙沙沙沙……紙張因細微接觸摩擦出聲,被一雙如白玉柔和的素手靜靜翻動,手指撫過紙面,動作流利而不失優雅,正出自西蘭公主。她檢視每一張來自各個地方的公文,拾起筆,仔細核對,約一時辰,將其盡數處理安妥,遂吩咐紫衣送回。
「順兒,醒了嗎?」房間內,西蘭公主回首,寧靜片刻,她見大床上的人影緩緩坐起,睜開藍眸,嘴角帶著和蒼白臉色潔然不同的笑意。
「……行了。」誓順與西蘭公主對視,笑容燦爛,此刻雖身體虛弱,語調卻十分釋然有力。
「順兒是想到對付國師勢力的辦法?」
「沒錯,但……蘭兒怎麼也知道呢?」發現西蘭公主笑容明瞭,誓順頓時如一個被看透心思的孩子,側過紅臉,聲音化小,支吾難語。
「因為順兒即使休息也一直在想辦法對吧?」西蘭公主回應,她曉得丈夫即使在自身惡劣情況下,依然會繼續前進著……身為新王,甚至連休息時間也不捨得,為了北國人民的未來。
「是的。這些時間我一直在想,距離登基只剩一日,那些私兵究竟藏匿何方……」彈指半刻已去,聽誓順說完計畫,西蘭公主目光登時一亮,立即派人通知宰相等諸位內臣親信到來。
大雪紛紛,燈火通明,北國新王登基前夕,代表北國八方勢力的家族,無不盤算究竟靠向何方得利。當中,尤其以支持國師一派較長,佔八大家族將近七成人數,然而無論是否想參與利益紛爭,八大家族的首領都在知曉新王即將繼位之時前後收到兩封密報,先前一封來自國師府,另一封則是在新王登基前夕,由持王令的王宮御使親傳的密信。
「這、這兩封信該如何是好,看來北國的風雲是要變色矣。」半夜不寧靜,八大家族的首領暗中聚集,密議商討對策。
信上末段:
……本王知各大家族長年皆蓄存私兵,
是為守護外城領土,需要人力,本為無過。
但國師收攏各方家族勢力,另有圖謀。
國師利用其權勢,讓八大家族彼此牽制,
需聽從國師發布之命令,甚至是發兵謀反。
若有一方不遵從,將受其餘七方約束,
故八大家族皆不敢違令。
但受命於國師,使其為所欲為,恐朝不保夕。
各位明白事此,不願受國師控制,
可於登基當日出席之時攜帶藍色冰玉項鍊,
作為支持新王一方的證明。
若協助新王登基,後將不記前嫌,以功代過。
——二王子 誓順。
(藍色冰玉,為北國一種相當罕見的玉種,只有王族權貴才有機會配戴,色澤澄澈透明,傳說有照明心思之效,如違反良心,苛責的影子會倒映在冰玉上)
108登基期至,封閉地下……
深夜王宮大殿,誓順夫婦與宰相共三人密議。
「二殿下,倘若到時八大家族不加以反抗,那麼——」
「就要做最壞的打算。」誓順低語,回應宰相,同時與西蘭公主對視,眼神閃爍堅定。
「二殿下,莫非想封閉地下城?」宰相驚語,然而訝異之餘,誓順與西蘭公主一齊點頭,介時二人竟已帶著生死決斷的信心。誓順正言:
「的確,現在已經命人執行。」氣氛陡變。
「二殿下,萬萬不可冒然行動。如果讓國師察覺動勁,恐怕——」宰相不敢繼續說下去。
「——恐怕,他不敢為難本王下的命令吧。」某個熟悉聲音傳入,三人隱約看見大殿門口,國王身穿一席金色皇袍與皇后站於背光中。
「您說服了國王?」回首,宰相更加驚奇,但誓順略為複雜的神情,卻暗示事情並不簡單。
「的確,是由我說服父王。」二王子細語,語含幾分寒意,顯然過程不甚順遂。國王說道:
「明日,新王登基,地下城將因維安之故被徹底封閉一日,無論男女老少,屬於哪個階層,私闖出入違反者,一律誅殺。」言畢,國王喚來報兵,讓這聲王令在天亮前迅速傳遍全國。
「牙兒,該醒來啦。」地仙白花花的大鬍子倒映以牙眼前,在暗中襯托得格外醒目。
「天還是黑的呀,爺爺,怎麼回事?」以牙從大床起身,意識逐步清晰。回憶昨日,自從地仙想起要將手札還給義的後人,以牙順勢就把到北國的種種經歷向他托出,結果一講,時間不知不覺直至夜晚,事情只能換次日進行。
「今天是個大日子呀。」地仙神秘兮兮地說,
「今天可是——」
「北國新王登基之時?」以牙回答。
「也是,不過更重要的,是天道交替之時。」地仙哈哈大笑,隨後又換成沮喪的哭臉。
「爺爺為地仙,不能去天界觀禮,好可惜啊(看不到白色鳳凰)……」老人的氣色愈漸消沉,少年只能靜靜安撫。天明,二人去到大街,以牙已換上織仙幫他製作的銀質衣服,為地仙帶路。此行目的地乃國師府,地仙正是為了閱現千年之約,將手札歸還義的子孫。半途人聲吵雜,一群百姓圍繞在路邊比劃,以牙湊近探望,瞧見一面牆上張貼由朱色墨水書寫的佈告,印有國王親審王令,他想起之前雨提及,北國傳遞消息會用顏色和印令區分強弱,紅色赤字代表事態緊急。
「牙兒,裡面怎麼啦?」地仙因體力不濟,左右擠不進人海,只好抓抓頭,向以牙詢問。
「爺爺,那個佈告上寫好像是寫,因應新王登基維安之故,封閉地下城一日,私闖者誅。」以牙注視著王令旁刺眼的「誅」字思考,公告兩邊甚至皆有士兵駐守,不太像誓順的作為。
「嗯,這樣的命令還是真是奇怪了,爺爺不記得以前北國發出過這樣的命令。」地仙捏著鬍子說道,似乎在反覆硺磨。興許有意無意,以牙發現地仙總是一再重複剛說過的話。
「爺爺,您真的沒事吧?」以牙關心,見地仙悠悠轉過頭,笑說:
「牙兒,爺爺應該是因為沒吃早餐,所以餓昏頭了。」地仙說完露齒大笑。
「嗯。」以牙點頭,跟上想順道買早餐的地仙,內心卻有一絲疑慮,畢竟之前他曾在手札看過,神靈即使沒吃東西也不會感到飢餓……
109餅兒帶淚,笑裡藏險……
「兩份雪餅。」以牙對一位短鬍子小販說,但回頭摸了摸自己空空的錢袋才發現事態嚴重。
「客人,今天新王登基,是喜日,看你和爺爺出來同遊份上,飯錢就算了吧。」小販一瞥以牙囧相,笑著小聲說道,邊把兩塊好似雪花白的嫩糕餅兒用熱透的白布分別包覆,系上棉繩,從推車對面送出。夾在人來人往和地仙中間,以牙紅起臉,內心糾結,實在不敢伸手去取小販手中那兩份早點,雪餅還冒著白煙呢。
「喏,老身這些錢,不用找,是喜日嘛。」當地仙笑呵呵地替以牙取過雪餅,順道送上一枚銀元時,小販也哈哈大笑,暢言:
「哈哈,客人像您有這般出手豪快的爺爺,一定要好好珍惜。」小販笑嘻嘻接過錢,轉身為其他的客人準備食材。隨地仙離開攤位,以牙接續帶路,前往國師府。忽然,他感覺手中一熱,地仙已然將雪餅和某個包裹遞上,以牙感激地接住兩樣東西,順道打開包裹,但少年才剛打開包裹,又迅速將它包好,還給地仙。
「爺爺,」以牙說,表情略帶為難。
「我可以獨自在凡界生活,即使幾天不工作,不吃東西也沒關係的(事實上是因為神族天生靈力強大,體力可以比人類支持更久)。」少年語調平靜,但老人卻蹙起白眉,兩頰皺紋深陷,緩緩嘆息。以牙第一次看到如此蒼老的地仙,他急忙想改口答應,不料地仙收回包裹,勉強擠出笑容說道:
「是吶,好孫子。」他沒有責怪,面有愧疚。
「爺爺只是盼望你,好好活著,過好日子。」地仙真誠說道,伸手摸了摸以牙的頭,和藹地對他笑了笑。此刻,以牙感覺地仙正如自己的親爺爺般,是真正的家人,真心為自己好……這種溫暖的感覺由心底湧現,除了夢,他在現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家人的愛,久到自己的心靈枯竭,心中沒有太多的情感變化……眼睛好酸,以牙試著抬頭,不讓淚水落下,為了不讓地仙擔心,以牙選擇走到前方,打開白布包覆的雪餅兒,大口將餅吃下。原來雪餅是酸的啊,少年心想。情緒當中,以牙並沒發現四周行人紛紛朝他投以奇異眼神,打心底好奇這名少年到底經歷什麼,連吃個東西都可以感動到流淚(還是雪餅很好吃?)。沙沙沙……沙沙沙……徘徊的腳步聲,隱約來自國師府。
「去,把我之前交代的事情辦妥。」國師對一名心腹管家傳話,不耐地用手挑弄兩撇鬍子。
「李盼明白。」自稱李盼的中年男管家向國師行回禮,李盼周圍的僕人皆因此往後退避。
「你們幾個,去倉庫底層帶那傢伙到上廳。」李盼隨意在國師面前喚來一批僕人行動,並緩緩退出國師府大廳。大門關上,門外的李盼再也藏不住壞心思,嘴角上揚,陰森森地笑了。兀自盤算後,他通過樓梯,進入上廳,只見上廳已經倒著一名少年,動也不動,血跡染紅的外衣使他在完好的漆金地面顯得格外醒目。
「啊……小少爺,好久不見。在下是李盼。」李盼探頭微笑,剛才的陰險已經消失不見。
110虛實交錯,人心難測……
「李叔叔……請不要這麼稱呼,我已……並非少爺。」雨聽見是熟悉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放心,現在廳內只有你我二人,其他人都被我支開了。不過小少爺,連續十幾天不吃不喝,你不餓嗎?」李盼幽幽說著,由穩健的腳步、鴻亮的嗓子,雨即使身處在地,也知道國師沒有虧待李盼。
「……習慣了。」雨嘶聲,由於滴水未進,喉嚨極為乾燥,李盼要壓低身體才能聽清楚。
「給。」李盼蹲下,從袖子取出一小瓶裝著清水的白燒瓷瓶,但雨沒有主動伸手接過。
「……」李盼皺眉疑惑一會,才察覺雨虛弱得無法動作,於是將瓷瓶打開,倒入對方口中。好熟悉。朦朧印象中,雨想起,十多年前,他也是在這裏首次遇見李盼。那時還是宰相府,雨某次在上廳練習識字,碰巧遇見剛入宰相府,身份卑微的李盼。李盼當時順道教了雨幾個字的念法,文學知識不比教書先生差。後來雨逐漸曉得李盼身世,原來李盼出生於一個大家族,可是家族日益衰弱,他只好投靠宰相府,擔任一名身分最底層的管家。好在宰相府的人不因身分差別待遇,彼此以家人相待——雨至今都會私下稱李盼「李叔叔」,李盼也依然稱呼他「小少爺」。
「……謝謝您,李叔叔。」雨說。
「小少爺,你其實並非普通人對吧?嗯,是我多言了。」但這並不影響。李盼收回瓶子,他注視著雨恢復生氣,不禁在心理思量:
「他明明已經斷水絕糧整整二十一日,卻沒有像一般人死去,並非凡人……」李盼猶豫沉默半響,想起國師的耳語,心中陡然一喜,可反之良心極為煎熬。無懼手掌發汗,李盼再次握緊拳頭,取出一把銳利無比的短刀。刀鋒被以前沾染乾固的血跡覆蓋,還反射著一張無情的臉。同時,雨感覺氣氛驟變,他試著動身看清,可是伴隨沉重,看見黑色血跡的少年陷入不語。
「叔叔,」雨說,並無責怪,語調出奇孤獨。
「那把短刀,究竟沾著誰的血?」他好奇,這是一種源於自己血脈的直覺,更加貼近恐懼。
「你的父親,或者說是……前宰相。」李盼把短刀拿到雨面前,並用力將它插進漆金地板。
「……」雨閉上眼睛,任悲傷侵蝕內心,直到最後,他依然得面對眼前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讓我把這把刀發生的故事補足吧。」對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聽見開口那一刻,雨感覺李盼好像已經沒了真心,僅剩下血淋淋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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