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邪惡的產生歸結於超自然的因素是沒有必要的,人類自身就足以實施每一種惡行。
──約瑟夫·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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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向約書亞潑灑聖水,使他馬上鬆懈起來。老神父這才從念力控制中脫險,他當即從牆壁上跌下來。
被聖水濺中而疼得捂住臉蛋的約書亞先是啊啊喊了兩聲,然後開始發出了滲人的怪笑聲。他嗤笑著移開雙手,朝老神父喊話:「你以為這種程度就能把我嚇退嗎?」
他擺出奇怪的身姿,指著自己,發出刺耳的雜聲說道:「這個人的怨恨不斷給我帶來力量,是源源不絕的力量,是個很好的容器。」
主教拿出十字架,朝約書亞喊道:「仁慈而寬容的上帝啊,請接受您僕人的禱告,願您的慈愛能赦免被罪惡枷鎖束縛的人……」
約書亞哈哈大笑後,嗤之以鼻的冷笑道:「如果向上帝祈禱有用的話,我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了。」他拉起衣衫,露出肚上面的一道道疤痕,還有連在肚皮外那顯眼的外置袋子。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老神父,說:「知道你讓他們對我做了甚麼嗎?這個,是你讓他們送我的禮物,讓我躺了大半年醫院,還不斷遭受嘲諷和恥笑的禮物。」
主教一臉驚恐地看著約書亞,這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約書亞了。面對眼前的一切,他無法反駁。於是他向約書亞潑撒大量的聖水,趁他疼痛的時候一把將他按在地上,綁住他的手腳,在他的額上用沾上聖水的指尖畫上十字架。
主教把手上握著的十字架按在約書亞的額上,厲聲喊道:「離開,你這不敬的存在。離開,你這被詛咒的存在。帶著你的謊言離開,因為上帝決心庇護那人。奉主之名,離開這肉體!」
期間,約書亞一直大喊大叫,身體不斷痙攣,並發出怪異的叫聲。
主教一直利用聖物念著聖經經文,然而,惡魔並沒有離開的打算。約書亞聲嘶力竭的吼道:「我會一直待在約書亞的身體裡!」
此時,他冷不丁地抬頭朝神父發出怪異的聲音,燦笑道:「我說過,第三次再見的時候,你會被厲鬼們千刀萬剮,腸穿肚爛而亡。」
主教突然感到腹腔有股暖流向胸口湧上來,他隨即吐了一大口血在地。他緩慢地後退著,一時失去重心跌在地上。年紀老邁的他,這樣一摔,便很難再站得起來。
他扯開教服,看著胸口和肚上一道道裂開的傷口,不斷滲著濃稠的血液。很快,整個空間都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你無法拯救我的靈魂,因為我早已失去了它。
海登的話此刻仍言猶在耳,老人奮力地站起身,艱難地拿出聖水往十字架上灑。約書亞睥睨著一切地望著老人,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包庇縱容聖馬太,你就是該死!」
老人這才意識到神諭所指的孩子並非海登,而是當年躲在海登黑翅膀後面的約書亞。
頓時領悟一切的老人用盡最後一口氣,拿著十字架朝惡靈吼道:「邪靈佔據了你的身體,我以上帝、聖靈之名,請求天主、耶穌基督,聖火降臨,邪靈退散!」
「知道我為甚麼把聖馬太閹了嗎?因為這樣,他就不能再在地獄欺負其他的孩子了。」目光呆滯的約書亞一臉純粹地盯著老人那具被釘在牆上、還不斷滲著血的屍體。
老人被剖腹,碎散的內臟和腸子掉落一地。約書亞雙目無神地舔拭著手上的鮮血,把老人的腸子踩在腳下,一下踩爆。
這時,順著紋章的指引找來的海登,看著牆上的屍體和用血寫下的數字,他腦海一閃而過「הֵילֵל」的字眼。
海登喃喃自語,道:「《聖經》路加福音4:5-8:撒旦是這世界的統治者,撒旦也曾以他所統治的世界榮耀試探耶穌,這顯示撒旦擁有全世界的政治權柄。因為撒旦擁有統治世界的權力,而濫用權力正是一種傲慢,包括對上帝不敬、對他人兇殘,是為最嚴重的罪惡。」
聞言,約書亞回頭看著海登,燦笑道:「喜歡我的作品嗎?他的懺悔,我確實收到了。」
一語不發的海登張開了他的翅膀,露出金黃色的眼眸,以瞬雷之際來到約書亞跟前,左手按在他的頭上,手背上的紋章隨即發出白色的光芒,連帶海登的眼睛都發出刺眼的白光。
被海登束縛住的約書亞渾身出現痙攣,並且發出力竭聲嘶的吼叫。隨後一團黑煙從他的嘴巴飛出,長達數秒。而後,他便昏倒在地。
那團黑影隨即化成一個猙獰的惡魔姿態,向海登襲來。海登從脖上扯下大劍吊墜,左手的紋章一閃,吊墜隨即變成一把大劍。惡魔大吃一驚,吼道:「惡魔之刃?!」
「沒錯,就是專門斬殺惡魔的劍。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海登冷笑回道。而後,他便朝著惡魔揮下刀刃。
惡魔當即轉而朝躺在地上的約書亞發出攻擊,海登馬上躍前用念力擋住惡魔的攻勢,而惡魔也以瞬雷之態控制地上的手術刀朝約書亞襲來。
一時分神的海登下意識用手捉住手術刀,和惡魔鬥力拉鋸。他右手提著刀不停擋下惡魔的攻擊,左手一直在和手術刀拉鋸抗衡,血一滴滴從他的左手滑下,順著手臂,滴到約書亞的臉上。
最後海登露出純白的眼睛,紋章發出純白色的光,一道白光包覆著海登的左手。他用力地把手術刀拉下來,並旋即抱起約書亞跳到另一邊。
把約書亞放下後,海登便一個飛身朝惡魔頭上砍下去。海登的動作之快讓惡魔來不及反應便被攻擊了,惡魔大惑不解,嘶吼道:「比你父親還要強大的你,竟然幫助人類!」
海登冷淡地回道: 「我只是要守護我重視的東西。」他揮刀抽離惡魔之軀,惡魔隨即被烈火燃燒。
在爆裂成灰之際,惡魔怒吼道:「馬可西亞斯的雜種,汝竟敢背棄我族,投靠人類!」語畢,它便像炸彈一樣爆開,橘紅的灰燼散滿一地。
頃刻間,這片廢墟再度安靜得落針可聞。
「因為我是被天使和惡魔同時捨棄的拿非利人*。」海登收回手上的大劍,朝著空氣淡然地說。
大劍隨即變回原來的吊墜模樣,海登把它收回褲袋裡。他的眼睛已變回原來的湛藍色,那長而濃密的睫毛此時更為他的藍眸添上了一道陰影,仿如暴風雨前夕的大海一樣,平靜卻又幽暗。他看著左手手掌上那仍舊流淌著的鮮血,沉默不語。
*拿非利人:神的兒子和人的女子交合所生之子,是為拿非利人,他們都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凡是來到大地上與人類私通的天使,一般都被視為墮落天使,墮落天使則是許多地獄惡魔的前身,所以拿非利人又被視為惡魔之子。即使他們外表接近人類,但許多源於血統上的惡魔特質還是會體現在他們身上。因此,拿非利人是被天使和惡魔共同詛咒的種族,其根本原因在於他們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
一個高瘦俊美的惡魔出現在海登面前,它從老神父的屍首上扯起了其靈魂,一臉燦笑地說:「這是注定會發生的事,別難過。」
回過神的海登沒有正眼看向惡魔,他只是淡淡地朝惡魔喊話,像普通人聊家常一樣說起話來。「菲尼克斯叔叔,以後讓您的手下去當十字路口的惡魔吧,我不想看到您幫這樣爛的人渣。」
菲尼克斯沒有正面回答,更像是在答非所問。他淡然地說:「海登,你爸這幾天來人間了,他喊你一起吃個飯。」說完,他便消失於空氣中。
海登脫掉沾滿血的衣服,赤裸著上身,拿著繃帶包紮起手上的傷口,生怕被約書亞看到。他斜眼盯著主教的屍首,一臉鄙視地說:「看來上帝也沒有聽到你的禱告嘛,一直侍奉著主的僕人。」
他換上一身新的衣服,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熟睡的約書亞,替他擦去臉上和手上的血。他想起了他們小時候蓋著被子一起聊天的畫面,懷念起那時的約書亞。
慢慢睜開雙眼的約書亞,一眼就認出了海登。他眼泛淚光,欣喜若狂地抓住海登的手,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海登。」
說著說著,眼淚不自覺地從他的眼框中落下。他黯然地說:「可惜我不再是從前的我了。」
海登看著約書亞瑟縮著的肩膀,不知道該說甚麼。他雙手搭著約書亞的肩頭,看著他,態度堅定地說:「約書亞依舊是約書亞。」
聞言,約書亞又哭了。他看著地上的主教屍體,忍不住抱住海登哭喊起來。「我是不是殺了他們?是不是我?他們一直在欺負我,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我真的聽到有道聲音,只有『他』理解我的痛、只有『他』支持我……」
海登一如既往地撫摸著約書亞柔順的頭髮,輕拍著他的背部,安撫道:「沒關係,他們本就該死。別人不理解,我理解。」
約書亞推開海登,淚眼朦朧地看著海登那雙純淨漂亮的眼睛,虛弱地問道:「海登,我是不是再也無法上天堂了?」
此刻的海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他抿著嘴,眼睛低垂著,沒有回話。約書亞似乎也明瞭,也不知他是否想開釋懷了,他開始和海登像以前一樣聊起天來。
他擦了擦眼睛,跟海登說道:「這麼多年不見,我都這般模樣了,你竟然還如此年輕。海登,我還以為你離開二十一區了,沒想到還能再見面。」
「的確是離開了,半年前才回來。可那時,我已經找不到你了。」海登溫柔地回答著約書亞。
這時,約書亞終於釋懷地笑了。他露出和以前一樣溫暖的笑容,一雙笑眼配著雪白的肌膚,就算已經是個中年大叔,也絲毫不減他的美麗。
約書亞忽然看著海登,說:「海登,我餓了,你有甚麼東西能吃嗎?」
海登馬上讓他在這裡等著,他這就到車上拿他最愛吃的巧克力給他。
海登在車上翻找著食物的時候,看到了那條十字架項鍊,他想也沒想,便扯斷它一起帶走。關上車門後,他看到約書亞站在天台頂樓。海登大驚,馬上奔上天台,撞開大門,喊道:「約書亞,你快下來!」
約書亞眨著淚光,略帶沙啞地說:「海登,自從被聖馬太相中開始,我的生活就停滯了。從那天起,我就慢慢壞掉了,就像腳上被拴上鐵鏈一樣,無法掙脫。我不像你,與生俱來就有羽翼,我飛不走……」
約書亞往後再退一步,眼看他快要掉下去,海登也管不了那麼多,他用念力定住了約書亞雙腳,不讓他再動。
「約書亞,現在重新開始還不晚。你忘了我是誰嗎?只要你想,我可以抹掉所有人的記憶,反正死的人都是死不足惜的。」
約書亞的臉頰上淌著兩行淚水,他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海登。就算大家忘了,我忘了,不等於事情沒發生過。我的罪孽不會因此而抵消的。我不想像他們那樣,我想要直面自己的過錯,得到應有的審判。」
「約書亞,沒有人可以給你審判。我現在就過來,你什麼都別說。」
海登正欲邁步往約書亞走去,約書亞使勁地搖頭,大喊著讓他別再向前進。
「不,不要救我,海登。我已經讓你踏進深淵了,我不想再因為這樣,害你背負更多的罪孽。不要包庇我,海登。我的人生早就在你離開教會那天戛然而止,往後活著的再也不是我了。所以,這才是我想要的,海登。這都是注定會發生的事,你不用感到難過。」
海登看著自暴自棄的約書亞,大為惱怒。他沒有回話,只是雙目瞪得更大,定住約書亞的念力變得更強。
約書亞也感受到在他腳踝上的力量加深了,他先是微怔一下,才靜靜地看著海登那雙宛如大海般的雙眼。「海登,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不希望你用它來做這樣的事。你不是一直都很尊重我的嗎?難道你也想像他們那樣,給我的腳拴上鐵鏈嗎?」
約書亞的話彷彿擊中了海登內心深處僅餘的理智,他把擱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控制著約書亞的念力隨著他放下的手一併消失。
「謝謝你,海登。我知道你和他們不同,我也知道你永遠不會變成他們。」約書亞破涕為笑,看著散落在海登腳旁的巧克力,笑道:「因為你還記得我喜歡吃的巧克力牌子。」
海登霎時覺得鼻子酸酸的,彷彿他一個沒忍住,淚珠就要奪框而出。約書亞似乎什麼都不懼般笑著。他不害怕死亡,比起死亡,他更害怕懦弱的自己。
「謝謝你把我從當年的枷鎖中拯救出來,我現在才終於覺得活著了。幸好最後遇見的人是海登,幸好神安排你來給予我最後的審判。」約書亞臉上一陣黯然,道:「海登啊,我永遠無法回到上帝的懷抱了……」
「約書亞……」海登深明自己不是最後給予審判的人,但他沒法把話說出口。
「對不起,海登。謝謝你成全我。」說完,約書亞便縱身躍下。
海登喊著約書亞的名字,以瞬雷之姿跑到他跟前,指尖與約書亞的髮梢擦過。他想起約書亞的話,便沒再有所行動。他伏在樓頂上,手臂懸垂在空中,看著躺在血泊中、雪白而美麗的約書亞,淚水再次不自覺地湧出。
久久無法平靜的海登就這樣盯著約書亞的屍身,良久,他才稍稍釋懷。
或許這對約書亞來說,才是另類的救贖。
他伏在頂樓,看著逐漸冰冷的約書亞,哽咽道:「人生下來不是為了拖著鎖鏈,而是為了展開雙翼。下次,你一定要飛得……更高更遠。」
海登來到約書亞的身邊,他蹲下來,親了一下十字架項鍊後,便把它放到約書亞身上。他用拇指在約書亞的手上畫上十字架的標記,最後親吻了約書亞的額頭。
海登緩緩站起身,坐上了他的黑色轎車,在寧靜的清晨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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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殺,懺悔是無法解除痛苦的,而自殺本身就是懺悔。
──丹尼爾·韋伯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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