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s past is prologue.
凡是過去,皆為序章。
──威廉・莎士比亞
「什麼?你這該死的天使,還有什麼是沒告訴我的?」
伏在海登頭上的路克立刻縱身躍到地上,一副防備的姿態,吼道:「就說了這巧克力小偷不是什麼好天使,海登,我們走。」
海登一把抱起路克到懷裡,順著牠背部柔軟的毛髮掃下去,路克一些像貓的舉動又不自覺顯露出來。「乖,別鬧。珍都給我看了那樣的東西,她希望我們可以幫米高解脫。」
勞倫斯馬上佯裝嚴肅地輕咳一聲,道:「其實最初的時間線是在半年前。半年前,珍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上了強姦犯,被殺身亡。這才開始了現在的時間線。」
米高已經不是第一次回到過去,更改時間線。他改變了強姦犯的謀殺,渡過了多出來的半年。但這個改變,卻也同時讓原來的時間線產生了變化。
這導致了珍在這半年間遭到原來工作的餐廳解僱,面對著生活的壓力,而患上了抑鬱症,致使她的性情大變,最終選擇了自殺。而這一次,米高的改變再讓本來不該出現在家裡的珍,在相同的時間出現在了家裡,結果還是被害了。
勞倫斯看著生死簿上的時間,又出現了變化。這次的顯示卻出乎意料地出現了大變化。
珍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
海登問勞倫斯,勞倫斯思索著記憶,說:「看來你並沒有受到禁術的影響,仍保有記憶上的改變,不愧是馬可西亞斯的兒子。」
「說正話。」
這時,海登的精神意識忽然被喚到之前馴鹿沒入湖中的森林。珍出現在他眼前,靈魂無法開口和他說話。她倏地閃現到他跟前,雙手覆著海登的耳朵。
「珍,妳知道所有的事情,對嗎?請妳把所有妳知道的,都告訴我。這樣我們才能拯救米高。」
珍用雙手的拇指蓋著海登的眼簾,一道白光漸漸從珍的拇指溢出,忽然一陣刺痛感傳入海登的眸裡。
海登現在看到的,是珍最初時間線裡的記憶。
珍的父親從小就家暴她,也因此,珍一直想方設法希望逃離她父親的掌控。她的青梅竹馬米高,提出了要帶她遠走高飛的建議。於是某天夜裡,他們偷偷帶著從家裡找到的錢,一起逃出了珍所住的貧民窟。
他們從珍所住的街道上那破爛的鐵絲網中往外張望,看著外面五光十色的街道,他們牽起了對方的手,下定決心,必定要離開貧民窟這個鬼地方。然後他們自力更生,珍在快餐店裡當侍應,米高則在車行幫別人修車。雖然生活不算富裕,但他們照樣渡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
這基本和海登在湖泊裡看到的大致一樣,除了沒有他們在學校相處的記錄,也沒有珍的好姊妹,珍的職業也和之前看到的不盡相同。
這看來才是目前為止已知的珍的記憶。
珍放開按著海登雙耳的手,一行血色的眼淚從她的左眼眶滑落,她悲傷地看著海登,嘴巴一張一合,似是在跟他說話。但她發不出聲音,海登卻心領神會地告訴她,讓她不用再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美麗又優雅的珍這才微笑起來,她用手語作了個「謝謝」的手勢,而後她慢慢隱沒在林中。
海登的意識被拉回現實,勞倫斯還在以為海登不知道後續的記憶,或是整理不過來,而懵了。
勞倫斯假裝思索著,然後才說出這些因為米高之前的干預,而「消失了」的經歷。
礙於米高和珍兩個人少年時就離家出走,他們並沒有好好地完成學業,所以最後淪落成了汽車技工和餐廳侍應。
而在原來的時間線裡,珍就是夜晚在餐廳下班後遇害的。所以米高向十字路口的惡魔許願,以自己的生命作代價,換取改變過去的禁術。
米高最開始先回到了過去作出改變,舉報了珍的父親。當時的警方記錄是說收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舉報了一宗家暴案件。米高以為只要沒有了她父親,他們往後的生活就會變得不一樣,珍可以在更好的環境下長大。
可惜事與願違。年少的珍被社福機構帶到了孤兒院,也被迫跟米高分開。但她並沒有遇上好的寄養家庭,或是養父母,而是在孤兒院待到了十八歲。她因為沒有別的謀生技能,而跟著她在孤兒院交到的壞朋友,一起成了妓女。
於是米高又再回到過去,這次他決定不改變他們離家出走的這段經歷,而是只改變那個晚上,珍遇上強姦犯的事實,這才有了海登已知的那段時間線後,多出來的那半年。
在這次的時間線裡,珍最後選擇了自殺。米高又再一次利用禁術回到了過去,硬是改變了某些已發生的事情,又讓珍輾轉之下被寄養家庭收養了,但珍並沒有過上更好的生活。
這次,她跟著寄養家庭的夥伴──就是他們在妓館遇到的那個女人──一起喝酒吸菸,還交到了會家暴她的恐怖情人,這才遇上了柏特里克。然後最後也逃不過命運的輪迴,為了生計迫於無奈又當上了妓女。
勞倫斯一臉冷漠地回憶著他已知的時間線變化,然後他頓了頓,看著海登身後的方向,眼也沒眨一下,便繼續說話。
「……這一次,他好像是直接把珍害死了。因為米高又一次回到過去,打算直接把她父親殺掉,卻被那年還什麼都不知道的珍出來阻止。陰差陽錯下,在爭執中誤把珍殺死了。」
勞倫斯合上生死簿,一如既往地冷靜。他看著海登,道:「目前的生死簿上的內容,是這麼說的。」
聽罷,海登隨即轉身看向後方柏特里克原來坐著的位置,發現那裡根本空無一人。他難以置信地問勞倫斯:「就這樣?」
勞倫斯再度翻開生死簿,把那記錄著米高時間線的一頁撕了下來。海登看著在他手裡的紙張寫滿了他看得懂和看不懂的符號和語言,這應該就是天使的語言吧。
勞倫斯把那頁紙放到桌上,按著紙張的手背突然青筋暴現,手臂上還溢出了紫紅色的光芒。
「對,就這樣。一直這樣玩弄著死亡的時間,是當我們天使死的嗎?看來該是時候把這該死的人類給處理掉了。」勞倫斯說罷,海登注意到紙上的符號有了變動。
勞倫斯立馬就鎖定出米高和惡魔的位置。他們一個瞬移,來到了米高所在的地方。突然憑空出現的兩人讓米高震驚不已,他還差一句咒語才能完成地上的陣式。
看來他又試圖再改變過去。
勞倫斯正欲瞬移把米高的喉嚨捏碎,與米高作交易的惡魔忽地在勞倫斯跟前躍出。「人類,快阻止他的旅行者之咒!他改變太多次過去了,不單是時間,連空間都會受到影響,崩出太多的時間線了。總之,他再怎麼做都是沒用的。」
海登露出了金黃色的眼眸,一雙透明的黑色翅膀在背後張開,他舉起胳膊在半空中一揮,米高整個人就立馬被拉扯到他的跟前。
他抓住米高的衣領,嚴厲地瞪視著米高,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每個人都是生死有命,你妄想著通過時間重置就能改變過往的不幸,卻未曾想過正是因為你破壞了平衡,才導致了不幸的發生。你沒有改變到任何事情,你只是讓你們一直重複著命運的輪迴,也害得珍要一次次地承受著痛苦。」
米高一臉冷笑地看著他,用惡魔教他的以諾語,完成了最後一句旅行者之咒。這時,地上的陣式亮著金光,一個如黑洞般旋轉著的時間迴廊憑空出現。海登一個措手不及,便被一股強大的吸力,與米高一起被扯了進去。
糟了!
「海登!」勞倫斯嘖了一聲,立馬一手把惡魔的脖頸捏住,將他從空中摔至地上,地下頓時凹了下去。
「他媽的,給本大爺滾一邊去!」勞倫斯一刀刺向惡魔的胸口,惡魔旋即大喊出聲,一道道橘紅色的光從惡魔的全身湧現,循著其被刺的地方爆裂開來,變成灰燼散落一地。
勞倫斯立馬瞬移至時間迴廊前,卻在碰到它的時候與一股暖流相抵觸,一陣如觸電般的刺痛感從他的指尖傳至全身。
旅行者之咒禁止他進入時間迴廊裡。
時間迴廊的開放是有秒數限制的,若果他倆在黑洞關閉前還沒回來,便會永遠困在時間迴廊裡。
可現在連勞倫斯他也幫不上忙。「該死的!」
海登張開眼,眼前的模糊逐漸清晰起來。他查看四周,這個白茫茫一片的花田,是他在珍的記憶中看到過的花田。
此時,米高正在不遠處跟一個金髮男生糾纏起來。海登找到他們的身影後,立馬飛奔過去。他的法架卻不管用,這讓他大為震驚。
他只好赤手空拳加入打鬥。
海登拉開米高後,一記直勾拳擊落其腹部,疼痛使得米高脫口說出髒話。他咬咬牙,提著小刀,直接往海登的側腹刺去。
「媽的!」海登瞬雷之際抓住刀身,鮮血從他的手掌一直滑落到手肘和地上。兩個人僵持不下時,剛剛與米高糾纏的男生跑了過來,一個石頭砸向米高。
「你個狗娘養的,我們素不相識,為何偷襲我?」
海登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氣喘吁吁的男人,一臉懵懂地在整理著事情的發展,這又是誰?
「對不起,但是你必須死!只要你死了,珍就可以變得幸福了!」米高撫著血流如注的頭部,像是發狂似地跑向那個金髮男生。
等等,海登越看越覺得這個人很眼熟。這不正是國中時的米高嗎?
就在米高的小刀快要刺進少年米高的胸口時,路克飛身噬咬米高的手背。突如其來的痛楚使他沒法拿穩刀子,路克依舊死命地咬著他,任他如何甩動也不離開。
「這哪來的野貓!」米高按捺不住憤怒,他正動手準備捶打路克的腦門,懸在半空的拳頭卻直接被海登抓住。
米高的拳頭頓時傳來了骨頭碰撞碎裂的聲音,他疼得大叫起來。「路克,你也來太晚了吧。」
「放屁。本大爺被辣個不知是什麼的東東甩飛好幾米遠,在這裡我還沒法變回人型,我腿短,跑過來不用時間喔!」
此時,少年米高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海登一把抓住受傷的米高,正欲穿過時間迴廊,回到現實時,卻發現黑洞已經關上。
成年米高惱怒地朝海登大吼。「要不是你,我早就能把一切都結束掉!」
「你那麼想死,就應該回到你媽的腹中,在她誕下你之前,先在肚裡自縊!」路克不悅地吼叫著,然後一躍攀上了海登的肩膀上。
「我們要找在這個時間點能用咒術的人,才能回到原點。」路克在海登的耳畔喵喵叫。
勞倫斯焦急地看著時間迴廊,他啃咬著拇指甲,念叨著:「該死的,怎麼還不回來?」倏地,黑洞「嚓」一聲憑空消失了。「他媽的爛咒術!等久一點是會死喔!」
現在也不知道他們落在哪個時間點了,這要怎麼找人幫忙下阿比羅咒,把禁術逆轉?心急如焚的勞倫斯咬著指甲,在廢棄工廠裡來回渡步。
海登奪去成年米高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掌上重新劃割一道更深的創口,他利用自己的血畫下一個召喚陣。
期間,他嘴裡唸唸有詞。忽然,四周一陣風雲變色。
「我的天啊,發生什麼事了?」一個穿著睡衣、正在刷牙,約莫二十多歲的女人突然出現在陣式裡。面對眼前突然崩出的人,少年米高因而受驚過度,直接昏倒在地。
「抱歉,艾莉斯(Elyse)。在這個時間點,我只認識妳一個女巫。」
艾莉斯回頭一看,差點沒站穩,她瞪著海登,劈頭直罵,嘴巴裡的泡沫直接噴濺到草地上。「海登、路克!你倆是不是太久沒被我揍,身癢了?別隨隨便便就把人從家裡擄過來!」
「我保證沒有下次,我需要妳的幫忙,艾莉斯。」海登直接作出投降狀,並把事情簡單向艾莉斯解釋一遍。
艾莉斯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孩,道:「所以你這麼多年後,還是這麼年輕啊?」
「放心,妳也沒長老多少。」路克攀上海登的頭頂,調侃著。
「我的確有從老師那裡聽說過旅行者之咒,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艾莉斯看著一大一小的米高,像在欣賞新玩具一樣,十分興奮。
海登直接擋在艾莉斯跟前,問:「這不是重點。妳能施咒嗎?」
「阿比羅咒嗎?有聽過沒學過。沒有咒術,我什麼都幹不了。」
「我有。」路克伸起其貓掌,狀甚驕傲地說。
聞言,艾莉斯二話不說搶走海登手中的小刀,走到成年米高跟前。她揮刀朝米高的手背插進去,隨即傳來米高大叫的聲音。
艾莉斯自顧自地把小刀抽回來,用指尖抹著沾滿米高血液的刀身,另一邊則往海登的方向伸出手。此時,路克從海登頭上躍下,跳上了艾莉斯的手臂,沿著其臂彎走到她的肩上。
艾莉斯把路克在她耳邊教授的術式,用米高的鮮血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個以諾語的符號。她稍一施力,把刀身最後一滴血從指尖往空中潑出,然後把小刀拋給海登。
海登單手接過小刀後,再在自己的手掌上劃下另一道創口,稍微施力,把血液潑濺到符陣內。艾莉斯合上眼,把路克教的以諾魔法唸出來。
符陣頓時冒出一陣刺眼奪目的白光,使成年米高沒法睜大眼,看清眼前。
倏然,四周開始一陣天旋地轉。珍和米高的記憶如倒帶般在海登眼前飛速閃過,一陣疼痛感從海登腦內傳輸到眼裡。沒法負荷重壓的眼睛慢慢地瞇成一條線,最後海登直接昏了過去。
當他再睜開眼時,穿著侍應制服的珍正微笑著看向他。海登看到她的無名指上戴著一個小白花的環狀織物,其後她便隱沒於空氣中。
「人類!」勞倫斯的喊聲在空中迴盪著,海登再度回神時,發現他們回到了廢棄工廠內。
勞倫斯說生死簿的時間線變回來了。一切都回歸於原點。
米高無法接受珍被姦殺的事實,他跪在地上,一臉崩潰地吼叫著:「不可能,不可能!」
勞倫斯撓了撓耳朵,說:「別吼了,我他媽的心都煩了。你的骨氣源自自身的高潔,但你的傲慢卻來自你的觀念、根深蒂固而難以根除。妄想僭越神制訂的規則,也是一種傲慢。」
說完,他一手就把米高弄沒了。一枚銀色的小戒指在米高消失前,從其褲袋裡跌了出來。
海登疑惑地看著勞倫斯,勞倫斯說:「別擔心,我只是把人帶回天界受罰而已。」勞倫斯把手上記錄著米高的紙張扔給了海登。
海登看著空白一片的紙張,問道:「所以,他直接被抹殺掉了?」
「不是,只是有關他在人間存在過的記憶都沒了,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這是給予他的懲罰。」勞倫斯漫不經心地回道。
海登看著地上的小戒指,淡然地說道:「我們在回憶中尋找虛無。看來是真的呢,我都開始懷疑我的記憶是不是真的了。」
他拾起地上的戒指,可下一刻,戒指就在他的掌心中化成了塵埃,不見了。
勞倫斯微笑著跟他說:「沒關係,你從來都不受影響的。就像我也沒法看到你的死亡期限一樣,你是與別不同的。」
「所以說,為什麼要找我?明明自己也能解決得了的。」海登挑眉問道。
「最終,一切都是有關聯的。你忘了嗎?」勞倫斯先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然後擱下了這麼一句話後,便消失了。
海登無奈地朝額前吹了口氣,大喊道:「你倒是把我帶回去再跑走啊,你個臭天使!」
他沒好氣地抱起路克,自己瞬移回到汽車旅館裡。
把路克放到床上時,海登的衣袋裡掉落了勞倫斯給他的、本是屬於米高的生死時間線的白紙。他把紙拾起來後,看著手上那空白的紙發起了呆。一臉懵的路克伸出肉球,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後,跑到了海登的懷裡。
海登這才放下那張滿是皺褶的白紙,摸著路克的小腦袋,若有所思地道:「或許,我們都在等待,等待別的人來拯救我們自己。」
路克抬頭,一臉茫然地問他:「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米高也好,珍也好,或許他們都有過希望別人能來拯救自己的想法吧。不然,我也不會在水晶球裡看到珍的靈魂。」
路克似是有聽沒有懂地看著海登,他撓了撓頭,在海登的懷裡伸起了懶腰,就又回頭找零食吃了。
ns 15.158.61.1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