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武再一睁眼,见自已经躺在床上,认了半天,看清了,明法大师坐在床边,身后站着穆芳枝等一群家人。杨秀武要起来,被明法按住,说再躺躺不妨事。问禺儿呢?月兰说隔壁保姆看着。又问昨晚是怎么回事,穆芳枝说,正想问你呢。昨晚慧儿突然跑进院子叫人,说起夜上厕所看你躺在厕所地上不省人事,大家就连忙跑过去,看你靠在厕所门口,口吐白沫,头上窗户里还插着一盏破灯笼,吓死个人。
杨秀武说好像想起来了,昨晚自己起夜,进了厕所,突然胸闷就摔倒了。不记得别的。问慧儿,你怎的看到我?慧儿说,我起夜,撞见你倒在厕所,就回来喊人了。杨秀武问,那你可见有灯笼亮着?慧儿摇头说,没看见灯笼亮着,也没有一丝亮光。问灯笼在哪呢?明法说,灯笼破的只剩骨架,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
杨秀武又问慧儿:房里有尿桶,你个小女孩子怎么半夜跑出去找厕所,不怕黑吗?穆芳枝抢过话,这话我也问过,睡前还说,这里地方不熟,不要出屋,就在桶里方便。谁想她还是跑了出去。说尿急,白天看到厕所在哪,忘了有桶,就跑出去了,也没觉得天黑有什么好怕,恰好就碰到了,也是万幸。慧儿垂目没有搭茬。
明法把手搭在杨秀武腕上,说如今好多了,刚抬回来,看你混混荡荡,体寒的厉害,嘴里还支支吾吾。就给你灌了一碗生姜红糖大蒜水。才慢慢睡了,手脚也暖和了过来,中间醒了一次,说头昏,又睡了去,这时才醒。夫人陪你坐了一夜。
杨秀武问可曾听我说些什么吗?穆芳枝说,支吾不清,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明法让其在寺里再住几日,休息好了,再走。杨秀武不同意,执意要走,说自己已经和以前一样,一点事没有了,不要再耽搁。
穆芳枝突然问,你可知道脖子上的红印是哪里来的?杨秀武问什么红印,月兰拿过镜子给他看,只见脖子上有一圈红印,没入项后发际,用手摸也不觉得疼,说不知道。穆芳枝双眼发红,眼泪落了下来说,这么明显一圈印子怎么还能说不知道?方丈说也可能是急火起的皮疹,脉象稳健已经没事了。夫人听了这话才收了眼泪,但和月兰也都还是一脸忧容。方丈说你们扶夫人下去休息吧,我再跟杨员外聊两句。
众人都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二人和一个小沙弥。
明法微闭双目说,我近日夜观天象,中原之地阴气凝聚,有邪气上升,是受大灾大难的迹象,只怕是有鬼魅趁机出来缠人吧。你到我寺寻善缘,却遇上这般,让老僧实在难堪。
杨秀武听了此话,就不再隐瞒,说刚才家里妇孺都在,怕说出来吓坏了她们,因此才慌说自己晕倒。就把昨夜遇到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说寺庙香火旺盛,全赖方丈法度无边,度人济世,寺庙本是净土,怎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明法摆手说,本寺确实是清净之地,从没发生过这类事情。只能说百密也总有一疏,这事恰好就发生在污浊之地。明法皱眉想了想说,现在是个乱世,你我生不逢时,乱世一切皆枉然。杨秀武不解,问明法,此话怎讲。明法说,金人野蛮,我中原富庶,如虎狼垂涎,必将再犯,过关入塞就在眼前,西边也有苦民饿殍,大起流贼,应者云集,势必大乱,现在虽是端倪,但人有人命,国有国运,国运不济,人命也难保。当今皇上少年登基,内外交困,恐难以服众,匡扶乱世,乱世出恶鬼。今日,恰就让你遇上一个。
杨秀武听得不寒而栗,您说我真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大师颔首。
转念一想依然不解,大师高瞻远瞩,忧国忧民,我杨某只是普通百姓,务实就好,只盼战火不要烧到家门。您说天下就要大乱,鬼魅齐出,真是如此的话,为什么不找别人,偏找我一个草民呢?
明法说乱世无人能逃干系,命数不同,早晚如此。
杨秀武有些心慌,这乱世就无人能力挽狂澜吗?
明法说,狂澜起,才可力挽,狂澜过处已是生灵涂炭。更何况,自打盘古开天地,这世上就没有少过纷争,短则年记,长则世纪,力挽狂澜者往往也是推波助澜者,而人生几十年,机缘巧合,旦夕祸福,都是天命。
杨秀武急问,那大师将何去何从?可否有解围济困之法呢?
明法不答却问起慧儿,说这孩子看着很乖巧的样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要不是昨晚她撞上你,一旦发现的晚了,今天可能就不是这般光景了。杨秀武也没接话,心想这是何意啊?这晦气和慧儿什么关系?不禁想起那盏灯笼,又想起慧儿在山腰抢夺灯笼,不让携带上山,可唯独自己没给,就遇上了这样的事,难道慧儿真有这个灵气,能预知此事?想了想,这孩子,平时也没什么特别,应该不会。
明法饮了一口茶说,国事自有王公达官,皇亲国戚去操心,只是每逢乱世,必有魑魅魍魉出来趁火打劫,最后遭殃的都是我等百姓草民,中原必成乱世,生灵涂炭,你是生意人,应该早做打算。以保家人。杨秀武连声拱手谢过大师指教,只是心里并不太信,想金人入塞,还不是被我朝红衣大炮轰的死了主子,怎敢再来?西边民变也难成气候,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怎是官军的对手。当今皇上据说也是事必躬亲的明主,大明的命数还长着呢。自己遇鬼,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吧。但依然不死心,问明法,大师看这缠我的妖鬼是个什么东西呢?
大师顿了顿说,你昨日被抬回来,我闻你口鼻有骚臭味道,想必是个得道的狐狸,且能乘风驭光,才进了寺院,这道行恐怕有千年以上。杨秀武愈发不解,狐狸?我一个本分商人,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怎会被这狐狸缠上?明法摇头,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可阴阳轮回,投胎夺舍,星移斗转,善恶从头,贫僧也难解其中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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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法起身将手中念珠递于杨秀武,这个已陪老衲几十年,今日赠你,保你平安吧。杨秀武忙撑起身,坚辞不受,明法脸沉下来,这个也许能救你一命,收下!杨秀武也就不敢再推辞。
杨秀武已觉精神好了许多,起床活动了活动筋骨,老药会的同行也都来问候,杨秀武说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这就启程。吃了早饭,就收拾东西,和方丈告辞,下了妙峰山,方丈还是不放心,让随身的小沙弥一直送到山下村里,一起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看着上路,小沙弥才转回山上。
回到北京家里,看着院子里的槐树已经满枝绿叶,两只喜鹊在枝间喳喳蹦跳,心想,自己刚供奉了元君,就遇上倒霉事,但终归是毫发无损,虚惊一场,大概是元君想考验自己,要给自己大任或大财,就先给点小痛苦看你经得起不。人往好处想,也就没什么不开心的了,内心似乎舒畅了一些。但那晚的经历却不敢细想,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蹊跷诡异,虽信佛,信神,只是觉得能给自己好运,也并没觉得真的就在头上三尺之处。至于鬼怪,也从未信过,一直以为是妈妈吓唬孩子的故事。
偶尔想起明法说的什么得道狐狸,更觉心慌,可也只能故作镇定,明法的念珠却从不离手。
杨秀武操办满月酒,又去妙峰山还愿,在碧霞寺院遇上蹊跷,着实受了一场惊吓,回来再操持起生意,总觉有些心力不足,想想自己也已快半百,少小离家就未曾清闲过,如今也该放放,可是又不知道该放给谁。很多事能不再亲力,就任账房、伙计去办,知会一声就好,没了以前的事必躬亲。对月兰插手生意也没以前那么反感了。
脖子上的痕迹一个多月才渐渐消去,手捻念珠似乎觉得凡事只要能放下,也就没那么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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