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武此后再看穆芳枝和杨慧儿,就如鲠在喉,也不好跟旁人说,又不大相信这独眼老道的符咒,虽然照做贴在床头,睡前也点了长香,但依然是每晚关窗闭户,院子里点上长明灯,手持念珠,枕剑而卧,整日提心吊胆,愁眉不展。穆芳枝问他,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就是。心里不打算再碰穆芳枝一下。几日下来倒也是平安无事。
这一日,薛泽带着个后生来访,薛杨二人在院中施礼,互道问候,薛泽引荐身后人说是山东老家来的表侄,叫于孟熹,长辈都叫他小喜,论辈分也该叫杨秀武一声叔叔。去年刚武举,有一副好身手,现任登州府最末总兵。小喜过来跟杨秀武施礼,杨秀武看此人也就不到二十岁,还有几分童子样,这小小年纪就中了武举,当了府总兵?虽是末位,但也是了得呀,不由得心生几分敬意。再细看浓眉大眼,天庭饱满,细腰乍背,仪表堂堂,果然是个练武人,自己也是练过武的,虽然荒废了已久,但心里依然对习武之人高看一眼,连忙深鞠一躬说不知道于总兵光临,失敬失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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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喜也鞠躬作揖回礼,“杨叔叔多礼了,叫我小喜就好!”言谈态度十分自如,定是见过场面的。
杨秀武将二人引入中堂看座,叫人上茶,问道:“小喜,不知道练得是哪派拳法啊?又师承哪家?”
小喜微微躬身,说师承自家,从小和父亲学艺。
杨秀武一听原来是世家出身,那就难怪了,就更有了兴致,接着问道“敢问令尊高姓大名啊?”
小喜微微皱眉,脸上浮出一丝伤感“家父山东栖霞于可清。”
“啊?”杨秀武大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小喜的手腕,“你爹莫非是人称草上飞的武将军于可清,于大将军?”
小喜也站了起来,垂目点头,一脸的悲伤之色“正是!”
杨秀武拉着小喜再不肯松手,连说失敬!忙不迭唤人撤下茶盏,换上珍藏的好茶。又叫来张庆,快去广宁楼点几样好菜回来。再转对薛泽说,“薛大哥,今天不管您后面还有何事,我是不会放您走了,今天中午一定留下,我和二位多喝两杯!”薛泽含笑拱手,“那就叨扰了!”
大家又各自坐定,杨秀武便问薛先生:“薛先生,未曾听你提起是于将军的表兄弟啊?”
薛泽微笑,“于将军为国捐躯,名满华夏,我这个表弟却不能尽忠,寸功未有,苟活于世,提起来只会惭愧!”
杨秀武又向于孟熹,“令尊一世英武,竟被害于金人之手,为国捐躯,真是可歌可泣啊!我对此事只是略知一二,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闻详尽啊?”
小喜看看薛泽,欠欠身,便讲起了父亲的事情。还是崇祯二年,于可清从山东帅军驰援直隶,抵御绕道入关的金人,血战沙场,最后寡不敌众,身中三十箭,顾不得拔下,依然挥枪死战,最后斩敌过百而捐躯。
杨秀武慨叹,英雄啊英雄!又问薛泽,你说这金人还会否再犯?薛泽点头说金人虎狼,偏隅荒漠,茹毛饮血,垂涎我中原富庶已久,必再犯我。
小喜说,我与北虏家仇国恨,只怕他不来,如若再犯,必杀他个片甲不留,正好报仇雪恨!此来也是与此事有关。
杨秀武问此话怎讲?薛泽说,小喜此来就是办些金伤药,我这里开好方子,就来找你,请贤弟按方配药,送到山东去。杨秀武接过方子看了看说,这些药材全办齐恐怕需要两个月,再送到山东也要十几天,不知道赶不赶趟?
小喜说来得及,我这边接有线报,说今年入夏,恐那金人就会入塞,现在还未清明,应该不会耽误。说着掏出两包银子放在桌上。杨秀武连忙推辞,推让几番,杨秀武说,本该全部捐出,只是小本经营,恐怕承担不起,那我只收一包,保个成本。小喜看薛先生微笑点头,起身拱手称谢。
此时,酒菜已经办好,大家入座。推杯换盏,不在话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薛泽便问杨秀武,看你气色大不如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吗?杨秀武推说自己这一段太过忙碌,休息不好。不禁又说起慧儿的先生,是个老道,自荐上门之事,薛泽听得满有兴趣,就想会会这个道人问这道人尊号。杨秀武说,屈处静。薛泽皱眉,只说这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杨秀武说这人怪的很,每天只在房中也不见出来,一不要修金,二不要餐食,开始每天只是喝些清茶,吃两块点心,现在连点心都不要了,只是喝茶。早早就要慧儿去上课,断不让人打扰,也不知道怎么个教法。薛泽说,不明来历,你怎放心将令爱交给这等人呢?杨秀武答道,这人自称是妙峰山碧云寺明法大师推荐而来,我也去信询问过,大师回信确有此事。我听这人说话好像也有些本事,谈吐间似能知天下事,仿佛还通晓晓今生往事一般,我是难辨真假,反正不要修金,也不要餐食,又有明法大师作保,慧儿一个女孩子也到了该学圣人的年纪,总不能闲着,能学点什么总是好事。我问过慧儿学的怎样,只说是会读写论语千字文一类,与旁的先生也没有两样。
薛泽说,那这个道士我是一定要见见了,也好帮你断个真假。杨秀武摇头,这道士向来不见人,不瞒你说,那天进了私塾,我都未曾再见过一面,我去拜他,他总隔着窗说,我挺好,有啥可拜,以后不要来了。虽然外貌不堪,但却孤傲的很。薛泽说,不妨试试。杨秀武说也好,三人便起身,由杨秀武带着奔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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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院私塾门前,薛泽用食指放在嘴前,三人相视笑而不语,就这么立着侧耳听里面动静,只听慧儿在背“九州禹迹,百郡秦并。岳宗泰岱,禅主云亭。雁门紫塞,鸡田赤城。昆池碣石,钜野洞庭……”,一个男声在屋里说道,“你三人何必偷听,要进就进!何必鬼鬼祟祟,畏畏缩缩”。
三人面面相觑,杨秀武只得推门而入,拱手道“先生辛苦了,奉先生之命,不敢叨扰,今日有高朋远道而来,特引来拜见先生。”
道士稳稳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边小桌上放着一柄紫砂茶壶,还是那身土布的旧道袍,腿上搭着断了把的拂尘。抬眼看了看门口的三人,眼睛在于孟熹脸上多留了一刻,小喜连忙咧嘴带笑微微躬身。道士今天看着心情不错,眼睛转回到杨秀武脸上,缓缓说道“你倒是会说话,假借来客到我这里看个究竟,其实你早就想来了吧,想来就来,我这里一没虎狼,二没你那般龌龊,只是我好清静而已,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道士指了一下墙边的椅子,又对慧儿说“今天课就上到这吧,放你半天假。”
慧儿一听脸上有了喜色,谢了先生,连忙站起来就要往外跑。杨秀武拧着眉头拦下,“这丫头,也不跟客人打个招呼就跑,成何体统?”
慧儿连忙站下给薛泽行礼“薛大伯,给您请安了。”薛泽眉开眼笑“这闺女,越长越好看了!”慧儿含笑颔首,又看见站在最后一只脚还在门外的于孟熹,却不知道怎么叫。薛泽就说“这是你小喜哥哥,我的表侄,应该算你同辈,从山东来。”小喜看这女孩也就十多岁,细眉长眼瞳仁乌黑,尖鼻小口朱唇轻启,长颈宽肩细腰婀娜,一头青丝扎在脑后,一身青黛衣裙亭亭玉立。眼神笃定,不卑不亢,气质清爽,一看便觉赏心悦目。
小喜抢上一步躬身道,“慧儿妹妹,小喜有礼了。”慧儿嫣然一笑,道了万福,便跑了出去。杨秀武在后面喊,“慢点走,姑娘家家成天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简直是……”不由得叹一口气!薛泽却说“令爱看上去倒有一股男人的英气,实在难得。”
三人进了屋,杨秀武一一作了介绍,道士只是点头,却不站起来。薛泽和小喜也没在意,按次序坐在一边。杨秀武问先生,“慧儿跟先生已经学了一阵子,这孩子顽皮,没有气到先生吧?”
屈处静眼睛只看着小喜,嘴里应付着“还好,还好。”又独眼看着杨秀武说,“这位小喜恐怕就是和你家慧儿有着一生姻缘的那位了!”
杨秀武,心里大骂你个瞎老道,又来胡说,脸上挂起了怒气,但碍于有客在,也不好发作,张了两下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对于孟熹说“小喜,还请莫见怪啊!”。于孟熹却双耳微红,笑道“小喜已经婚配,岳父泰山与我家是世家之好,内人已过门两年了。”道士说“这有何妨,姻缘自有姻缘路,冥冥之中有定数。”小喜收了笑容,也是一脸尴尬,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薛泽笑着解围“不知仙长在何方太平洞府修身啊?”
道人单眼一转,“无洞无府,置身世外,云游天下。乱世将至,生灵涂炭,英雄四起,哪有清净洞府。九鼎翻覆,妖怪尽出,又何来太平。无家无国,何以修身?”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对面三个人,三个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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