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杨秀武夜夜都难以入睡,总觉得有人在隔窗望着自己,出来看,却没人。即使睡了,又总听有人在门外喃喃自语,却怎么也听不分明,细听似在叫自己名字,一旦惊醒,就不再听见声音,只能整夜瞪着眼望着棚顶。实在困了,一睡着又有人小声喊自己的名字。如此往复,每天都是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黑夜,整日坐在堂屋,手拿捻串发呆。
转眼又是深秋,天气愈发寒冷。一日吃罢晚饭,杨秀武早早躺下,不知睡了多时,又听有人小声叫自己名字,坐起来问是谁,不见门开,却见一人已经立在身边,一身青衣,面目不清,又似曾相识,可想不起来是谁,连忙大呼何人。那人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道金光,一闪,直插杨秀武胸口,杨秀武连忙抬手去挡,红光崩现,一下就醒了过来。听有哒哒之声,连忙起来查看,却见明法所赠念珠已经断线,散落地上,还有珠子不停蹦去,好像刚刚断掉一样。坐了一夜不能再睡,不明梦中何意,昼夜攥在手里的念珠又是如何断掉?想是梦中扯断吧。
眼看着东边已经发白,叫跟班张庆来。张庆懵懵懂懂撞进屋,见满地散落的珠子,问好好的怎么散了一地?连忙趴在地上一颗颗把珠子拾了起来。杨秀武洗了脸,换了衣服,胡乱吃了两口早点。张庆拿个托盘托着珠子问是否还记得以前的顺序,好再依原样串起来。杨秀武把几个腰珠摆了摆说记不得了,大概如此吧,就这么串上吧。张庆端着盘子下去了。
太阳也生了起来,杨秀武就在院子里站着,举头看槐树叶子早已落尽只剩枝丫,黑森森张牙舞爪,心里有了一点凄凉。胸口憋闷,咳嗽了两声,看着手中的重新穿好的念珠,不禁想起碧云寺被灯影扼颈,昨夜又梦中被斩断念珠,想自己这是病得恍惚还真是被狐狸缠住了?突然想起何不找薛泽问问这事。
正转身欲回堂屋,忽听院外有人吟唱:
黄河水清,气顺则治。
主客不分,地支无子。
停了片刻又唱:
天长白瀑来,胡人气不衮。
藩离多撤去,稚子半可哀。
侧耳细听,那人又唱了一遍,就叫张庆去把唱歌人叫进来。不多时,张庆带着一个道人进来。这道人道袍陈旧,光着头没戴帽子,披散着乱发。肩背小包,手里还拿着一截断了杆的半截拂尘,要是不拿着这拂尘还以为是个要饭的花子。再细看这道人,一只眼睛蒙着白翳,另一只眼瞪得的溜圆,滴溜转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杨秀武拱手“刚才那歌可是道长所唱?”道人也拱手还礼,“正是。”
杨秀武问道人唱的是何意,道人却不言明,只说唱的是当今世道,不说自明。杨秀武心想这人必是个故弄玄虚之辈,恐怕又是个骗钱的。就没多问,转生招呼张庆,想着去取十文钱打发了了事。道人却问“斋主可有一女啊?”杨秀武立住“是有一女!”回过头,又细看这道人,想看他要搞个什么名堂。
道人说:“贫道冒昧,知令爱不是俗人,与我道有缘,特来度化。”
杨秀武心想不知道在哪看见我家慧儿,就敢过来胡说,本来心绪就有点烦躁,本想叫人轰出去,但又看这道人怪模怪样,就想着见识下如何行骗,一旦识破一定不能轻饶!于是耐着性子拱手问:“请问道长仙号啊?”,道人还礼“贫道俗姓屈,道号处静。”这道人只说道号,却不提来处,杨秀武心里就更多了一份肯定,果然是骗子,脸上现出厌烦。道人又说,“我看你命不久矣!”
杨秀武一听,勃然大怒,“你这贼道人,和你好好说话,却咒我死,我看你破衣烂衫,贼眉鼠眼,分明是个骗子,来人啊,把他给我轰出去。”上来两个伙计就拉道人,道人却纹丝不动,一抬手,两个伙计噔噔噔倒退几步摔了出去!杨秀武也是练过武的,知道这个道士身上有功夫,伸手指着道人大喝“你要干什么?”道人却仰天大笑,露出一口黄牙“杨公,何必动怒,你在碧云寺被狐妖所缠,还不自知吗?”听了这话,杨秀武怒气全无,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倒是慌了起来,心想,我一年前去碧云寺供奉,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但所遇怪事和狐狸的说法只跟明法说过!明法大师断不是多嘴之人,可这道士怎能得知呢?难道自己真小瞧了这个道人吗?
于是,让伙计退下,问道士何出此言?道士仰着下巴,你就打算站在院子里请教于我吗?杨秀武侧身抬手请道士进中堂。道士也不客气,径自大步迈进了堂屋,大咧咧坐子上手。杨秀武嘴里哼一声,压着气,坐在下手。
看了茶,道士问有没有点心,又让上了点心。道士估计是饿了,连喝三碗热茶,也不嫌烫,又吃了一盘酥皮果子,抹着嘴连说好吃,把盘子一推说“你家慧儿已经九岁了吧,还不曾开蒙,我今天就是来给慧儿做师傅的。”
听这道士连连胡说,杨秀武倒是觉得有趣起来,就问“不知道仙道何德何能啊?如此好为人师!”
话里带着奚落,道士却不为意,好像全然不知,用白眼对着,自顾自说道,“我久在世外,无你所说的德能!只是受人之托,推辞不掉,只得来当个不讨喜的先生!”
杨秀武险些笑了出来,你这话倒是不假,斜着眼睛问“那请问是何人之托啊?”
“就是明法那个小沙弥,烦得很,前些日云游到他的碧云寺里,跟我说起了你家的事情,说你是虔诚供奉的檀悦,就非要我来你家做先生,我自在惯了,不愿束着手脚,怎奈他苦苦相求,我念还欠他个前世人情,只能答应下来。”
杨秀武不禁胸中又是一阵怒气升起,好你个贼老道啊,果不其然,在明法那里偷听了我的事情,就打着明法的旗号到我这里来骗吃喝来,竟然还敢叫大禅师小沙弥,真是无理!压压怒气又问“既然明法大师如此相求,你必是得道高人喽?有什么本事可否拿出来看看?”后半句话憋在心里,但凡没有惊人本事,你也别想就这么走了,冲你对明法大师的不敬,我也先给你打个狮子滚绣球,再捆成粽子送碧云寺让大师去发落。
道士挥挥手里的破蝇拂,笑道“你这人真是小气,何必对人处处提防,不知道你说的本事是什么。”说着又连喝了三碗热茶。杨秀武看这小小的茶壶也装不得多少水,可这老道竟自斟自饮喝了六碗,加上自己面前一碗,就是七碗了,也没见有人加水,可是壶里的水却源源不断,这茶倒进碗里都是热气腾腾,道人也不怕烫,都是一饮而尽,难道是什么障眼法,还是真有些本事?于是问道“明法大师可有信带来?”道士眼也不抬说“没有!”。
杨秀武说,“那我怎知你是明法大师推荐来的?”道士却说:“能救你就好,你何必管我来处?”
杨秀文问“一会说我被妖气所缠,一会说我命不久矣,一会又说要做先生,一会说明法大师举荐,一会又说能救我命!问你有什么本领,你说没有,问你可否有信,又说没有,你这空口无凭,信口雌黄,我怎信你这空手能套白狼?”
“白狼倒是未曾看见,只是见到一只玄狐!”道士续满一杯茶水,饮了,转过独眼望着杨秀武。
杨秀武纳闷,“何来玄狐啊?”
“碧云寺路遇赠灯者,寺内灯影扼颈,如今夜夜梦中人,斩断念珠者,就是那玄狐!”道士说完又将茶一饮而尽,又满上,不再看他。
杨秀武一听大惊失色,这道人能知我梦中事,必是得道之人,急忙起身,跪在道士面前,连连叩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人恕罪啊!小人果真是被妖气所缠,还望仙人不要记怪我慢待无礼,万万搭救我一条性命啊!”
屈处静也起身,将杨秀武扶回座位,自己也坐定说“你慌什么,小事一桩,一条狐狸而已。我是来做令爱先生的,这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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