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幾乎沒有睡。
想著許多知道與不知道的事,不安像米斯卡塔尼克河一樣有節奏地浸入我那未理出頭緒的思考區;緊閉的窗簾阻止外面的黑暗刺激幻想,但無法遏制腦裡頭深植的,巨獸形象。寐臥在床上,於密閉的空間中以掌心感觸那早被體溫暖化了的黑色鑄鐵手柄,使人漸漸安心。我無力再作無益的思考,慢慢昏迷過去……
VII
我在日出前回到阿卡姆。
這天下著雨。雨水打在水漥中濺起水花,反彈沾濕了我的皮鞋與褲管;打落在傘上的聲音使人心境平靜。日光被天空鋪滿的雨雲阻隔,阿卡姆全體都染上了灰藍,像幅畢卡索藍調的畫。深夜如同被延長了一樣。
把手中的字條再次收入褲袋,我向北區的盡頭前行。上面記述的地址在許多雜亂的裡街之中。街道上只剩我一個人在行走;這雨聲蒙敝了一切從遠處傳來的所有事象,除了踏在水漥上反彈的水聲以外,寂靜得連恐懼也不存在。
撐著雨傘,我敲了敲面前的門。安靜的三十秒過去後,我敲了敲面前的門。沉默依然在我身邊週旋;我敲了敲面前的門。雨聲在門外的空間漸漸迴響,我敲了敲面前的……
「不要煩我!」門內響起男性的怒吼聲;然後,屋內開始傳來鈍得毫無力道的擦撞聲,漸漸走近。
門往外推開;我被屋門推撞得向後踏了好幾步,差點摔下台階。
「有誰會在清晨之前就站在別人家門口像個混蛋稅收佬一樣敲門?」門後伸出一張因年邁與憤怒而扭曲的臉。「也只有以剝削人愛樂的混蛋才會來敲我的門。而我在好多年以前,已經不再做需要和國稅局打交道的工作;所以你敢再敲我的門一次,我就用獵槍轟掉你的臉!」
「等等,」我伸手拉住正要關上的門,「我很抱歉在清晨打擾你,但我的確需要一個能通過河床鎮封鎖線的證件。」
「誰告訴你來找我?」老人警戒的問,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昨天下午我在《阿卡姆憲報》那邊得到了一張寫上地址的字條,」我遞出手上的東西。「他說我會需要用到的。」
「……滾進來。」老人一把搶過字條,揉成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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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幽暗不知道是因為外面的雨還是緊閉的窗簾。一個個盛滿雜物的紙箱堆放在各處,灰塵的結聚使房子看起來更小。老人搔著他那發禿的頭頂,把過長的白髮束起留在身後。他伸手搓弄了花白的鬍子,坐在一張殘破的單座沙發上;那是房子裡唯一的沙發。
「說給我聽,懷特他現在怎麼了?」老人閉著雙眼,帶著倦意問。「是他夠幸運能活著回來呢,還是你憑他屍首上的線索摸到這裡?」
「不,還沒有任何人找得到他。」我回答,把雨傘捲起;但雨水卻不停流下,把木製地板打濕。「昨天下午和我見面的是亨利‧湯森特。給我字條的也是他。」
「哈!湯森特,又是那個混帳!每次都只把人踢到火坑裡,自己卻從不敢往那些能嗅到危險味道的地方去!」老人從沙發上彈起,走到紙箱堆中翻找甚麼。「你昨天下午怎麼不來,硬是要拖了一整晚?我才剛睡下不久又給你吵醒,現在又要幫你忙這忙那的!現在你給我去把那堵藍色牆前的雜物搬開!」
我苦笑著沉默。舉目張望,屋中的確有堵牆前的紙箱較少,顯現出後方藍色的牆漆。吃力的搬開了幾箱後,又被老人命令站好。
「看著我!」老人不等我反應便按動他手中的柯達EX6相機。閃光後數秒,他便揮動著那枚照片,等待顯影。
「還待在這裡幹嘛?」老人發現我仍在看他,便生氣的把我推出屋外。「四小時後回來拿東西!」
在仍然漸漸增大的雨中,我來不及打開雨傘,顯得手忙腳亂。
大學附屬醫院是個寒冷的地方,我開始想念我的外套。走過由白熾光管照亮的亢長通道,我來到隔離區塊緊閉的大門前。按動呼喚鈴,向值班的護士報上要尋找的名字,「伊莉沙伯‧萊斯」後,便站在門前,等待回音。
大概過了五分鐘。從厚重的隔離門上的小窗口往內看去,可以看見一位身穿保護衣的人從裡面的拐角慢慢步出。她向我揮了揮手;我微笑致意。她隨即推門進入路側一個小房間裡——我知道那是保護衣的著脫室。我靜靜等候。
伊莉沙伯‧萊斯。她就是那種大家都會記得的、永遠在班級中成績最好、最受到教授喜愛的女同學。而她那纖細精巧的鼻子、深邃的眼神與那飄逸的金髮,對同屆的男性充滿魅力。主修醫科的她自畢業後就在大學醫院中一邊工作,一邊繼續自己的研究;再次回到阿卡姆時,我欣慰的是不需要教授的介紹信,就能被她記起。
「打開大學醫院的宣傳小冊子能看見熟人的照片與名字印在上面實在太令人高興了,」當萊斯從側門出來時,我向她伸出手。「許久不見。」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忘記你囉。」萊斯笑著用力回握我的手。「電話裡沒能講得清楚。有甚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教一下關於之前來到醫院裡,讓亞倫‧約漢森染病致死的那位病人的事。」我仔細的操辭,避免把萊斯捲入過多的事情中。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阿米塔吉教授在失蹤前也在調查,可惜時間差了一點。」萊斯領著我移動。「跟我來。」
萊斯似乎並沒有知道很多。她說要不是因為約漢森的驟死,她也不需要暫代管理隔離區塊;而她也僅只因聽見了約漢森曾對她抱怨教授強硬地要求提供病人血液樣本檢驗,甚至在我的試探中,也對檢驗報告的存在也毫不知情。
「到了,」萊斯在一所小門前停下,「就在裡面。」
隨著她的腳步,我進入了這扇寫上「雜物儲藏室」的房間裡。房間內置滿了鐵架;而許多儲藏用紙盒則整齊地依日期標籤分類放好,靜置於昏暗的房間中。
「其實我沒見過那位病人,」萊斯說道。「當晚急症室只有約漢森當值,而那位病人的屍體也很快就被銷毀了。當那位病人死後,警察很快就前來檢走了屬於他的所有物件——後來約漢森也一樣。昨天正午過後,阿卡姆警方終於把遺物都送回來了;不過約漢森的遺物,都交還了給他的家人。只有這位病人的遺物,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放在這裡。」
「……嗯,是這一箱了。」萊斯把一個盒子從架上抽出,放到地上。「你需要的話,可以把它拿走。」萊斯補充。「反正留在這裡毫無用處。」
「謝謝,」我回答。「希望裡面的東西派得上用場。」
我打開盒子。就著昏暗的燈光,我可以看見所有的物件,皆用一個大密封袋裝好。翻面細看,裡面大概有錢包、鑰匙,一個打火機和一包香菸,一個中型的文件夾,還有一封信。我拿起密封袋走近光源,試圖看清信封上的文字。
信封的收件人姓名剛好被打火機擋住了,無法看清。但信封上的其他資訊,則一字不漏地映入眼中。如同教授寄給我那封使用米斯卡塔尼克大學信封的郵件一樣,這封信在左上方同樣以印刷刻下了所屬字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而標題上的那幾個字,刺激了我的神經。
——《IAU會員大會邀請函》。
我的手指自然地加緊了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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