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風吹進秦客樓，沈玉芊不住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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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城座於山間，秦客樓又是倚山而築，即便在炎炎夏日，夜間亦是沁涼——縱使如此，也不該那麼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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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姑娘，請妳回座吧！」木有知忽然開口，語氣既像請求，又像規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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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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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師命在身，忍一時絕非懦弱。」木有知打斷她，嘴角勾起笑容，「至於教訓那個莽夫的事，就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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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沈玉芊只覺困惑。冷月派的武功，一向以使用變化多端的暗器，出奇制勝而聞名。面對重劍癡這種對手本該吃力不討好，可眼前這位姑娘說話的樣子卻似清楚自己勝券在握，毫無緊張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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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師兄既然已經出言警告，眼下也只有這個台階可下。沈玉芊只能點點頭，心有不甘地說：「那就拜託妳了，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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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對她投以笑容，接著就轉身面向許修嚴，她用一種輕鬆寫意的語氣說：「既然許大俠如此看不起我冷月派的武功，那本姑娘倒想請你賜教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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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修嚴聽了露出笑容，並非是輕蔑的嘲笑，從他眼神中流露的更多是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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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有一說一，我雖瞧不上貴派的武功，簡姑娘的膽識卻是比在場其他人高多了，看來是許某小看了！既然姑娘不嫌棄……」許修嚴說完從地上抽出重劍，「妳若真有本事，也敢請好好教訓教訓許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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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沒有說話，微笑著點頭。那笑容像是一張畫好的畫，畫的底下蓋著一副不知真貌的臉孔。她走到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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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沈玉芊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旁，卻橫豎不願坐下。李御飛瞧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一旁的楊鳴看著走向前去的木有知，倒是搖著頭說：「她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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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兄何出此言？」李御飛一邊問，一邊晃著酒杯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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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兄也見過重劍癡剛才的表現了，那重劍剛猛如象，出招卻似江水波濤，一浪接著又是一浪。簡姑娘能躲過一次，卻很難躲過接連的攻勢。」楊鳴皺著眉，語氣竟有些擔憂：「兩招，兩招定能分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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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芊本想反駁，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她竟有些認同楊鳴的擔憂；李御飛沒有說話，只是喝了口酒觀戰，會場中的兩人已經行完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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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姑娘，萬事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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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姑娘，請賜教！」許修嚴大喝一聲，與身同長的劍往地上一砸。轟的一聲，在座的賓客全感受到一震。他長八尺的身子在劍的支撐下騰空而起。他粗壯的手臂一甩，重劍竟也離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精準地襲向木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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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相聚七步之遙的二人，此時只剩下五尺間距。那重劍上纏繞著一股混濁卻又雄厚的氣勁，模糊了劍身周圍。這一擊的氣勢雄渾磅礡，猶如爆發的山洪、席捲而來的大浪，更猶如一顆正要砸中木有知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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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木有知左手一揮，腳步絲毫沒有閃躲之意，任由重劍朝她襲來。一聲巨響，重劍落地，卻沒有砍中木有知，而是落在她身邊半尺之處。劍尖所指，十尺開外的一張椅子應聲裂成兩半。此時，木有知的手已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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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修嚴雖面露疑惑，可動作卻是毫無停頓，重劍橫著又是一斬，實如楊鳴所言，出招如波濤連連。木有知身子一側，繞著許修嚴的身側轉了一圈，步法輕盈地像在踏舞。重劍再度落空，一道強勁的劍氣不偏不倚朝沈玉芊等人的方向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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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芊和楊鳴見情況不妙，正想迎擊時，李御飛不知何時已經抽出長劍，反手往桌上一插，將迎面而來的劍氣順勢割成兩半。下一瞬間，他身後的兩面紙窗劃出兩道刀痕，這張飯桌也裂成了兩半，而李御飛神色自若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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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擊落空，可說也奇怪，許修嚴並沒有繼續波濤洶湧的連擊。他鬆開握著劍的手，任劍卡在地板，摸了摸自己的頸子，翻手一看，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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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重劍癡……」木有知開口，語氣悠然彷彿事不關己，「即使是你口中卑鄙無恥的暗器、毒功，也可能是他人窮極一生，登峰造極的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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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修嚴聽了沉默，整個宴席也隨著他啞然。沈玉芊和楊鳴不可置信地看著場中二人，方才不可一世的重劍癡，此時只是呆呆地望著木有知看，他的脖子正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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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一連串爽朗的笑聲率先打破沉默，許修嚴正開懷大笑，「簡姑娘武藝高強，請在此受許某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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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八尺壯漢拱手彎腰，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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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拜，為我的大言不慚致歉。」許修嚴說完又是一拜，「第二拜，感激簡姑娘不吝賜教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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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大俠，承讓！」木有知輕輕一笑，拱手回禮。此時賓客們才反應過來，接著就是一陣熱烈的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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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兄好眼力。」李御飛此時才口說話，嘴角勾起似是而非的笑，「確實是兩招定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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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鳴沒有回話，深邃的五官此時繃得很緊。他盯著許修嚴的頸子，上頭雖在流血，可仔細一看竟有兩道傷痕──他無從得知那冷月派的弟子究竟是在方才那一瞬劃出兩道傷口，還是勝負其實早在第一招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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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許修嚴回到位置上，開始飲酒。他喝得好不痛快，絲毫不像是剛被人輕易擊敗。旁人問他傷口，也只說並無大礙；木有知也走回座中，這斷成兩半的桌子是不能再供人入坐了。很快便有侍者過來收拾殘局，向四人致歉說會幫他們換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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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寒，妳好厲害！」沈玉芊抓起木有知的手，語氣激動地像是木有知是她科舉高中的家眷，「妳方才出招的時候好快，我竟連妳用的是什麼暗器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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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沒有說話，只是笑面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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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飛則對師妹說道：「要是能被妳看見，還算是暗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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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你又取笑我！」沈玉芊沒好氣地回應：「你難道就有看見芝寒使什麼武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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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飛笑而不答。沈玉芊見狀只好找其他人出氣，轉向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的楊鳴說：「你看看你，說得一嘴好功夫，方才還以為簡姑娘武藝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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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是……！」楊鳴此刻一張黝黑的臉竟漲得通紅，只能欲言又止，隨後他才甘願說道：「簡姑娘，楊某有眼不識泰山，方才若是得罪還請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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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她簡短地回應楊鳴：「……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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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少俠，這邊請。」一名侍者此時靠近木有知等人，「已經為你們準備好桌席，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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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飛點點頭，便順著侍者所指的方向走去，一張新架好的桌子正有人在上菜。楊鳴也隨後跟上，沈玉芊則拉著木有知的手說：「走吧！芝寒。我們去那裡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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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木有知卻站在原地不動，沈玉芊一臉狐疑地望著她。一陣沉默後，木有知才說：「方才和那重劍癡比武時運動得有些太激烈，我的頭現在有點兒昏，沈姑娘先入座吧！我去陽台上吹吹風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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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沈玉芊回應，木有知筆直朝著陽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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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了陽台上一處陰暗的角落，面色遠不如剛才平靜。木有知扶著欄杆，忽然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她雙目緊閉，眉頭皺得極緊，即便面色慘白，舉止卻仍矜持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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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梁琦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妳明白這是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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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的手一攤，一灘紫紅色的血沾上她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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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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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師父煉製的毒藥性再強，以自己的功力也不至於控制不住。既然如此，毒性為何會失控？──她心中千頭萬緒，一雙杏眼充斥著詫異和混亂，雙唇沾著紫紅鮮血，一張蒼白的臉被襯得既艷麗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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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毒並未全然失控，木有知立即調息，她能感受到體內真氣逐步將滲出的毒性再次導回經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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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才鬆了口氣，卻突然聽見一聲呼喚：「芝寒，妳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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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讓沈玉芊看見自己這副模樣。木有知只好快速用衣袖抹去唇上紫血，草草將毒性壓制下來。轉過頭去竟然又是笑臉迎人，「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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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好了！妳剛才突然走開，害我好擔心妳！若妳為了替我出頭傷了元氣，還不如我自己和他拼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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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聽罷，臉上的笑容爽朗依舊，心底卻不以為然──沈玉芊若真的與重劍痴過招，恐怕只會吃下敗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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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好厲害呀！那個有眼無珠的楊鳴，竟然還說妳贏不過重劍痴！」沈玉芊笑得燦爛親切，卻不知木有知此時還未從毒發的意外緩過來，根本無心與她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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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木有知看得出來，天真爛漫的沈玉芊因為自己殺氣騰騰替她教訓重劍痴，心裡早把木有知當成好友一般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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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不枉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招了。如此想來，木有知竟還有些感謝許修嚴先前那般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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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沈玉芊思慮單純，木有知也不必再小心翼翼了，「這也沒辦法，誰叫妳和妳師兄有師命在身？我們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本就該以師命為尊，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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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寒，妳的語氣怎麼聽起來像我師兄似的？」沈玉芊皺起眉頭，半開玩笑地說：「他總愛把師命掛在嘴邊，就愛煞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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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妳師兄看起來確實不近人情。你們究竟是身負何等重任，方才他才對妳如此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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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知話才說出口，便自覺口風探得過於明顯了──師父常說自己殺人功底紮實，心計卻不如師妹縝密，看來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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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不相瞞，我們來此確實是身負重任……」可沈玉芊仍舊不疑有他，神神秘秘地壓低音量，眼眉之間還多了分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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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方如此輕信自己，木有知只覺可笑──若想在江湖上行走，遲早得要扔掉這種天真……可這確實令她的工作輕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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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來尋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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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木有知幾乎認為自己聽錯了。這並非她期待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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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木有知沒料到，更令她吃驚的答覆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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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懷疑百寶筵上，有害死我師叔的魔教餘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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