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著無數魔物的森林中,在稀疏陽光的照耀下,依稀可以見到數個快速馳騁的身影。其中有兩個身影吸引了許多魔物的注意,因為他們普通的人類身軀上,卻帶著能夠穿透層層樹林的銳利眼神,並且都不約而同地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如同雪白高峰上的冷冽狂風,一個嬌小的身影快速遠離了隊伍,向前深入了未知的森林深處。
「赫林等等,別離我們太遠。」
梅維亞靠著魔法,將模糊的訊息傳遞到了赫林的耳畔邊。
聽見梅維亞的聲響,赫林迅速在樹幹上找到落腳點,並伸手抓住樹枝停了下來,只是在停下的瞬間,隱藏在暗處的魔物立刻衝上前,想要將她嬌小的身軀收入腹中。
「呼……終於出來了。」
面對著體型碩大的魔物,赫林相比之下就跟路邊的小草沒甚麼兩樣,看上去可能只要輕輕的碰觸就會被壓成粉末。
但可能是昨晚的嘗試,加上早上吵架的氣還沒消,赫林並沒有打算閃躲。
因為是用半蹲的姿勢停在樹幹上,因此赫林沒有選擇腰間上的小刀,而是拔出大腿上的備用匕首,並舉起了纖細的手臂來與魔物正面碰撞。
刀刃與利爪在短暫的瞬間磨出了火花,腥臭的飛沫填滿了女孩的嗅覺,只是這些感官上的刺激,很快就被魔物的嘶吼掩蓋過去。
基於生物的本能,魔物直覺性的打算依靠著體型和力量的優勢,將面前的弱小獵物撞下樹幹,將她帶到地面的血腥屠宰場上。只是下一秒本該看見嬌小身軀口吐鮮血,被如同布娃娃般撞飛出去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反倒是鮮紅的顏色遮蔽了視野,撕心裂肺的痛苦流竄全身,經歷過無數戰鬥的強健體魄此刻被疼痛給麻痺,隨後就重重的掉落到了地面上。
「又沒成功……」赫林用著失落的語氣喃喃自語道。
儘管女孩已經很精準的瞄準了要害,但嬌小的身軀仍然沒辦法給與致命的攻擊,力量並不足以穿過厚實的皮毛。
獵人的仁慈是給予獵物致命的一擊。
如果是亞克,或許他會做的更好──赫林內心這麼想著。
「赫林快趴下!」
刺破空氣的箭矢伴隨著亞克的大喊,貫穿了從赫林視線死角撲來的另一隻魔物。
「亞克……哼!」
赫林剛想要和以往一樣開口,但腦海中自動地閃過早上吵架的畫面,所以在看到亞克出現後立刻就撇過頭去,跳到一旁的樹梢上。
少年無力地看著嬌小身軀消失,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面對除了赫林以外的人時,他可以滑潤的對待一切,談判、搶奪甚至是爭吵,他可以用著任何的技巧面對所遇見的任何人,但唯獨在面對已經逐漸長大成人的赫林時,少年的內心產生了疑惑。
朋友或是家人……
兩人在旁人看起來就跟家人般的親暱,但是亞克的心中卻依然不清楚,對於逐漸理解這個世界的赫林,他又該如何的解釋一切。
儘管赫林十分的聰明,在某些方面的思考也十分俐落,總會有超脫普通人的新奇觀點,但她那未知的身世、沒有意義的拋棄,亞克又該如何告訴她殘酷的真相。
曾經的亞克有想要將赫林一輩子束縛在身邊的想法,但這可怕的想法很快就被否決。因為在冒險過程中,亞克迷茫的視野看見了活潑開朗的赫林,他就知道嚮往著自由的鳥兒,永遠都不該被關在鳥籠之中。只是這個世界的自由就表示了,赫林的未來將會面對無數殘酷的真相,不管她願不願意,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都將毫無阻礙的出現。
「赫……」
當赫林前腳剛消失在樹林之中,梅維亞就跟著瓦達和芬里爾趕了上來。
「赫林呢?」梅維亞擔心的問道。
「去前方偵查了,就算是我也暫時追不上。」
「你真的不打算好好的談談嗎?雖然這樣暫時不會出問題,但她依然是你的妹妹,是我們的同伴,如果彼此之間的裂痕擴大開來,那可是很然修復的。」
亞克知道他們之間一定要對話,但卻並不清楚該如何的談話。
赫林單純地想要證明自己,希望可以直面照亮世界的烈陽,直面那不曾體會過的苦難。而亞克卻不希望赫林受到半點的傷害,就算身軀殘破的如同碎石,他的內心也不會選擇讓他最心愛的人站到他的面前。
「亞克,你先去追上赫林吧!我相信她不會排斥與你並肩作戰的。」
「嗯,我們三個人都沒有你們兩人的速度,反正有妖精的保護,這附近的魔物也沒辦法拿我們怎樣。」
冒險者的自信心,讓芬里爾和瓦達相繼說道。
「好吧!那我出發了,等等我們就在老楓樹下會合。」
雖然心中依然是混亂的,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的好,師傅曾經說過──與其繼續在原地思考,不如抬起手腳向前衝刺。
任何行動的第一步都是最困難的,因此當你有了勇氣跨出第一步後,後面就不會有更困難的難關了。
當少年的話音散去,他就宛如吹過曠野的清風般,跟隨著女孩在樹林中殘留下的痕跡,深入那險惡的森林之中。
赫林不知道過去多久,她為了忘卻混亂的內心,一直不斷的奔跑著。
可能是身上沾染到了剛才襲擊的魔物氣味,因此潛伏於森林中的其他魔物們,開始忌憚起視野中嬌小的獵物,始終不敢向前踏出半步。
「呼……呼……呼──」
當回過神來後,赫林喘起了大口的粗氣,並找準一塊沒有苔癬被覆蓋的樹幹,踩踏著雙腳輕柔的停在了上面。
就算有著遠超普通人的意志力,赫林畢竟還是尚未成年的人類幼仔,體力依然被身理極限所束縛著。昨晚到現在就不斷的在戰鬥著,所以身軀積累下的疲憊感在停下的瞬間,就開始從身體各處湧現。
女孩此刻已經分不清楚,纖細的雙腳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內心沉澱下的混亂而顫抖。
樹梢上輕撫過的涼風,帶著野獸和魔獸的氣味刺激著女孩的嗅覺。
她沒有亞克那般的自制力,沒有亞克那麼足智多謀的思考策略。女孩往往更願意傾聽內心,所有的行為都是基於生物本能的直覺而行動。
不知何時起,赫林察覺了亞克行為的不同。起初以為是與亞克相處太久了,所以以前才沒有注意到,然而赫林敏歲的注意力,依然察覺到在面對外人時亞克的神情,與面對自己時的神情完全不同。
害怕或者是畏縮……
就像是有甚麼天大的祕密必須訴說,但亞克卻不知道有什麼原因,又不願意告訴女孩。
這種欺騙的感覺就像刺骨的冷風深入內心,讓本該溫熱的內心迅速冷卻,並加上氣管劇烈的收縮也讓窒息感充斥了全身。
細微的內心起伏,在不知不覺間影響到了原本敏感的感知,然而就是這短暫的情緒起伏,讓赫林本該毫無死角的緊戒網出現了短暫的破口。
「吼──!」
深紅的刀刃切開寧靜的空氣,惡魔赤紅的雙眼怒視著獵物,赫林雖然用最快的速度將注意力拉回,憑藉著反射神經拔出短刀防禦。但如果這只是普通的魔物偷襲,可能會被輕易的擋下攻擊,然而……這可不是這世界該有的生靈。
從森林中衝出的騎士,他的半邊身軀已經腐爛的殘破不堪,盔甲和汙濁的血肉混合再一起,並從盔甲縫隙不斷散發出令人刺鼻的腐臭味,而那正是被惡魔附身的最明顯特徵。
赫林第一次見到這種敵人,或者是說……這種生靈。
只是戰鬥不會有思考的時間,揮舞的刀刃並不存在停止的選項,出乎女孩的預料之外,在刀刃碰撞的瞬間赫林手中的短刀就宛如陶瓷般的被擊碎。
「甚──!」
沒等到赫林露出驚訝的表情,她就連帶著只剩下刀柄的短刀,宛如小石子般的被用力打倒在地上。
碎裂的大地揚起了塵埃,森林中柔軟的泥土被濺起,攻擊的餘波甚至直接讓周圍的魔物都倉皇的逃跑。
女孩在身軀落地後的短暫彈起瞬間,靠著咬破舌尖的疼痛,讓自己不至於徹底的失去意識。但惡魔沒有遲疑,看準女孩從地上彈起懸浮在半空的時機,又是朝著腹部補上了一下踢擊,讓她嬌小的身軀狠狠的撞在了樹木上。
這接連的攻擊,讓赫林身軀內的五臟六腑直接被攪成了麵糊,而且在撞擊到粗壯樹幹的衝擊力下,更是讓血液逆流、痛覺神經完全麻木,並讓五感短暫的喪失。
「噁……咳!」
手……腳……四肢都沒有了反應,視野中是一片的漆黑,嗡嗡作響的雙耳只能聽見沉重的腳步正逐漸靠近。
毫無喘息空間的攻擊,讓赫林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痛苦。
惡魔如同滾滾岩漿噴發的暴力,加上或許是騎士所殘存下的冷靜戰術,赫林第一次體會到了瀕臨死亡的感覺。
比起小時候被飢餓的野狗追趕到死巷,寒冷冬風吹襲過毫無防備的肌膚,距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時,還要更加的讓人感到恐懼,感覺到那股來自心底的確切恐懼感。
或許是因為這那些垂死的記憶裡,不管何時身旁總會有某人吧!
與身邊空無一人的現在,只有自己單獨和惡魔面對。那些美好的記憶中,亞克的身影似乎不曾消失過,每當遇到危險時,那矮小卻龐大的背影,往往都是記憶裡最清晰的印象。
「呵──真是太好了,這次一定要給亞克好好的看看。」
將淤積在口中和氣管內的血液吐出,女孩滿嘴鮮血的說道。
沒有與惡魔戰鬥的經驗,沒有與騎士對抗的時機,對於魔物的戰鬥經驗完全無法套用在現在所面對的敵人上面。在經過粗略的思考後,赫林就知道她的勝率微乎其微。
但就算是沒有勝算,現在她隨時會斷裂的四肢骨骼,也早就不支持任何可能的撤退計畫,只有放棄自我的死去和奮鬥到底的死去可以選擇。
既然這樣……如果是亞克又會如何選擇?
隨著惡魔逐漸的接近,腳步聲愈加的明顯,赫林搖晃地站起身,那遍體鱗傷的身軀感覺只要在一陣微風就會倒下,可是她依然咬牙站起身來。
亞克告訴過她──面對無法戰勝的魔物時,直面魔物的雙眼是最佳的存活方式。
「亞克……謝謝……。」
可能就算是最勇敢的戰士恐怕也不敢踏出這一步來,但赫林心中仍然謹記亞克的話語,而且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剛才那些內心的疑問與夢想,又該如何在未來實現呢?
在小聲的呢喃了一聲後,女孩帶著全身上下如同撕裂身心的疼痛,艱難拔出備用的小刀,同時踏出了那微小卻又沉重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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