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有聽懂了嗎?」
「嗯……就是床很硬,換了房間也是一樣不舒服,還被加收錢,這樣嘛。」
他至少已經重複了第三次了,要沒聽懂也不容易。
「實在是太不道德了,果然亞洲佬都是這般德行。」
「是……是啊。」
該說真不愧是這個時代嗎?要放在現在,早就因為過度政治不正確而要開記者會道歉了吧。
「我看,那幾位學者應該差不多要到了,我們好了就過去吧。」
在小鎮的入口處,浮士德開著那輛老舊款式的汽車,載著數位學者和身穿長袍的靈媒一同來到小鎮,簡單的寒暄後,我們帶著他們在旅館中下榻,這時,我突然發現,我竟沒有穿上整備過後的大衣,只得趁著他們辦理入住的空檔,先回到酒館中,因為時候還早,酒館裡沒什麼客人,甚至連老湯姆都不在,應該是去補貨之類的,從房間中穿好大衣後,我走下樓梯,此時空蕩的大廳中多了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喂,周,老湯姆不在,你找他的話晚點再來吧,不過我是覺得……」
我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
「我是來找你的,大衛,你還記得那天我算的卦嗎?」
「記……記得啊。」
「我當時就覺得看見了你身上那股霉運,或是說氣十分的糟糕,雖然說天機不可洩漏,但我還是連續做了幾次卜卦,結果都指向了來自東方的凶星。」
他的聲音逐漸的變得歇斯底里。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後來,我做了水鏡的占卜,我突然想到了,或許那顆凶星指的並不是指特定的人,而是那股流竄在小鎮中的詛咒,那古老而邪惡的詛咒,貪婪的鼠群……一切都來不及了,通向地獄的門已經開啟。」
他像是瘋了似的抓住我的肩膀,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那雙收弱的臂膀所為,我本能的感到恐懼,準備拔出腰間的手槍時,不遠處忽然傳來莫里斯那沉穩、富有磁性的嗓音。
「周,你到底在幹嘛?快放開他,我原本以為你只是瘋瘋癲癲的,沒想到是真的瘋了啊,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氣了。」
他手裡拿著威百利轉輪手槍,厲聲喝斥道,而周則不斷的發出奇怪的笑聲,好在他還是放開了我的手臂,轉身看著莫里斯上尉。
「你,面露凶象呢,短期內必有血光之災。」
他伸手筆直的指向莫里斯,雖然是大白天,我還是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下降了幾度,不過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悠然自若地離開了酒館,口中不時發出那駭人的笑聲。
「你沒事吧。」
「應該……沒事。」
「奇怪了,他平常雖然喜歡危言聳聽,不過真的動手的是沒有幾次,吃錯藥了是吧。」
這意外的小插曲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在安頓好學者們的住所後,我們一行人還是浩浩蕩蕩的走上了那座修道院所在的山坡,隨著坡度漸升,周圍的漸漸的出現了一片稀疏的田野,破損的籬笆和叢生的雜草看上去似乎已經許久未經整理。大約一刻多的路程後,我們在正午時分抵達了修道院的門口,整座建築相比在山丘下所見到的大上不少,幾座高聳的塔樓包圍了中心的建築,修道院大體上是一座哥德式的建築,在屋簷上還能見到幾尊面貌猙獰的石像鬼。莫里斯上尉對著拱形的大門連敲了數下,前來應門的是一個頭髮班白,大約五十多歲,穿著一身執事服的老人,他對於我們的拜訪似乎早有準備。
「男爵已經在餐廳等候各位了,請跟著我來。」
進到建築裡頭,首先經過一段不短的走廊,走廊兩旁掛著歷代德-拉-普爾男爵的肖像,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不過我們一行人很快便走出了廊道,進入寬廣的大廳,順著富麗堂皇的樓梯走上二樓,我們在管家的帶領下來到餐廳中,依序的在長形的桌邊坐下,主位上,托馬斯-德-拉-普爾正如我所打聽到的那樣,有著一張深邃的面容,看上去並不年輕,不過也有可能是慘白的膚色和那憔悴的神情所致,深藍色的瞳孔旁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他招手像一旁的女僕示意,他們便開始上菜,直到長桌幾乎被占滿,並為所有人倒上紅酒後才停下。
托馬斯-德-拉-普爾在執事的攙扶下站起身,拿起酒杯向所有的賓客致意。
桌上的菜餚大多是常見的的家常菜餚,不過有一說一,味道實在不差。
用餐間,托馬斯-德-拉普爾幾乎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聽著學者交換彼此的意見,偶爾示意一旁的女僕呈上菜餚和酒品,等到桌上的菜餚被清空的差不多時,他起身清了清喉嚨,用那有些沙啞、虛弱的聲音開口說道。
「稍後請各位跟著女僕前去會客室喝點茶,休息之後……」
一隻年老的黑貓忽然跳上了他的座位,打斷了他的說話。
「尼葛爾曼,下來。」
他溫柔的將黑貓抱下椅子,接著說道。
「休息之後,可以在修道院中自由行動,非常抱歉,因為身體狀況的原因,稍後我需要先小歇會兒,請在鐘聲響起時再回到餐廳中,我會在那時告訴各位更加詳細的資訊,晚餐後,我們再一同前去地下新發現的石室一探究竟,。」
說完,他便在執事的攙扶下離開了餐廳,而我們一行人則被領到了會客室。
會客室和餐廳的大小差不多,裡頭整齊的擺放著數張價值不斐的沙發,沙發中央則有著一張不小的象牙白的圓形茶几,上頭有女僕們剛剛沖好的茶壺和方糖罐。
該說真不愧是一群研究學者嗎?他們絲毫不管禮節的大口喝下滾燙的熱茶,接著便往會客室外四散的走去,格格不入的樣子令一旁的僕人都些嚇到了,反倒是莫里斯用那短胖的手指,優雅的將紅茶倒入精巧的茶杯中,先做作的聞了聞香氣後,啜飲了一小口,再放入兩塊方糖,緩慢而輕柔的攪動茶杯,不時和女僕聊上幾句關於茶葉的專業知識,而我,就只是因為單純太燙了沒有馬上喝,不過迫於莫里斯和周圍女僕的眼光,我還是有樣學樣的細品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藉著內急的藉口才得以逃離那裏。
修道院中,歷史學者、人類學者正仔細的研究著書房中的古老書籍,建築學者正對著修道院梁柱上的雕刻仔細的臨摹,而男爵似乎回到房間中休息,看上去所有人都正忙著,除了幾隻貓悠然的走在空蕩的走廊上,不時停下來饒有興致的看著四處奔走的人們。
「你是尼葛爾曼對吧,你知道你的主人在哪裡嗎?」
黑貓只是回過頭,對著陌生人舔了舔前腳,像是覺得十分無聊似地叫了兩聲,便從一旁的樓梯一躍而下,三兩下便消失在我的視野中,兜兜轉轉後,除了在許多角落中擺放著觸發過的捕鼠器外,便沒什麼特別的收穫,最終還是回到會客室稍作休息,直到晚餐時間前,在鐘聲和傭人的指引下,我們再次回到餐廳中,男爵換了身便於活動的休閒服,看上去似乎精神更差了一些,或許是沒有睡好。
「感謝各位耐心地等待,同時,請原諒我沒有再與各位前一次的碰面和後來的書信中詳細的說明,在這間大宅中,頻繁出現了一群老鼠,或是說貌似出現了一群見不著的老鼠,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注意到,一開始我以為是在掛毯後,或是某些櫥櫃的角落中,所以我放了數十個捕鼠夾,讓家裡的九隻貓分別睡在不同的區域,我以為這樣至少能抓個一、兩隻老鼠,可我還是太天真了,那群該死的老鼠,除了將我設下的捕鼠夾全數踩空,貓們也只是不斷的對著牆面齜牙咧嘴的怒吼,徒勞的聽著牆內那些該死的齧齒類不斷的躁動,我聽到了,那些齧齒類最終離開時都跑向了地窖中,所以,那天我便決定和他在那裏過上一夜,在我命僕人準備的躺椅上進入夢鄉後,隨我而下的貓咪不時的將我搖醒,讓我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夢中,我見到了,我見到了那巨大、深邃無比的洞穴和那長相可怖的豬倌,還見到了那些世間不應存在,噁心、全身長滿真菌類肉瘤的牲畜,肆意的汙穢中嬉戲,當我想看的更仔細時,我見到了其中一頭牲畜那令人寒毛豎起的長相,接著我便尖叫著醒了,我並不完全記的夢境的內容,至少,那頭牲畜的長相究竟是圓是方,是肥胖是醜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你知道的,極端的恐懼下,記憶是會被選擇性的遺忘的。接著,我又聽見了,那些該死的齧齒類順著那些羅馬石牆向下竄去,尼葛爾曼也聽見了,那不是幻覺,那不是幻覺,我就知道。」
他像在向誰證明什麼似的,不斷的重複著,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一旁的執事見狀立刻為他送上拇指大的藥片和水杯,攙扶著他坐下歇息,而莫里斯上尉則站起身,接替著說下去。
「接著,我和托馬斯,便在尼葛爾曼的指引下,在中央一座石製的祭壇前停了下來,好在我們帶上了一盞煤油燈,一是做為那伸手不見五指的石室中照明所用,二則是在尼葛爾曼注意到上頭纏上的地衣,並用爪子將其刮除時,順著煤油燈被吹拂的方向,我們驚奇的在那地衣下的裂縫前,煤油燈竟開始柔弱,但確實的搖晃了起來,在那之前,石室是沒有任何對外的氣流的,這間接的證明了……」
「在那羅馬人的祭壇下,還存在著另一間石室。」
威廉-布林頓爵士說道,而在場的眾人紛紛點了點頭。
「那是三個世紀以來,沒有任何的考古學家曾經發現的,也就是我和托馬斯連夜前往倫敦聘請各位來的原因,當然在那之前我們也曾嘗試幾種辦法來推動那座祭壇,可卻都是徒勞無功,最終只能借用在座各位的智慧了。」
說完,托馬斯-德-拉-普爾滿意的點了點頭,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轉頭向執事低聲地交代了幾句話,僕人們便開始有序的送上餐點。
晚宴的菜餚相比於中午稍微豐富了一些,也多了幾道經典的英式菜餚,甚至在結尾時,還送上了用擴口高腳杯盛裝的查佛蛋糕(Trifle),混和著果醬、海綿蛋糕還有果凍的口感實在是令人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不出一刻,桌上便多出現了幾個空的高腳杯,取而代之的是,整個晚宴上,並沒有出現任何一種酒精類的飲品,似乎是考慮到精神狀況,不過似乎眾人都能接受,我也就打消了請一旁女僕為我準備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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