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僕們將空盤回收後,托馬斯-德-拉-普爾示意執事將事先準備的東西拿上來,包括了幾支手電筒、提燈和一堆用途不明,測量用的工具。
「這邊是我命人盡力張羅各位所要求的工具,如果沒有問題,再做最後一次的檢查後,我們就準備下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彷彿看到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瘋狂的神情,不過隨即又變回了那虛弱的樣子。
在托馬斯的帶領下,我們,打開地下室的門鎖後,一路向著幽暗的地下走去,順著老舊的樓梯,我們很快便進入了所謂羅馬人建的石室,空氣中的溫度也隨之下降了不少,石製的牆面上充斥著許多未知的符號和文字,令人有種說不出的不安,根據人類學家所述,上頭紀載著某種非主流的信仰崇拜,像是名為「阿提斯」的名諱便被不斷的提到,那並不是羅馬人文化中原先便存在的神明,而是來自更早以前,某些德魯伊或是土著信仰中流傳下來的,很快,我們便來到了石室中央的祭壇前,祭壇的中央是個不小的石球,至少不是幾個人能簡單推動的大小,不過威廉-布林頓爵士只是稍微的觀察了下祭壇的結構後,便和另一位學者利用簡單的槓桿從另一頭翹起了整顆圓球,緊接著從斜背的油布包中取出幾個造型奇特的物體,用作卡榫,三兩下的便將圓球固定在了祭壇的一角,石球之下,赫然的露出一座向下延伸,能夠容納大約兩、三個人同時使用的石製階梯,在威廉爵士將手上的手電筒照向其中時,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我們還是不禁發出小聲的驚呼。
『(擲骰子聲),理智值檢定 65/28 失敗,扣除1的理智值,那條樓梯並不如大衛所預想的乾淨,而是布滿了無數的白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那個像是系統提示音的內容突然變得有些簡短。
石梯上雜亂的堆放著無數副人類,或是說類似人類的骸骨,那些相對完整的骸骨,無不呈現極度恐慌、痛苦的姿勢,上頭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無數細小的齧齒類齒痕,從骸骨的大小比例來看,那些骸骨在生前應該都是些患有呆小症,或是猿猴一樣的生物。順著樓梯向下,在光線可及的盡頭,是一處人為開鑿的地下通道,裏頭不斷的吹出徐徐的微風,證明著它通向著某個巨大的空間,我們並沒有停留太久,幾經整理後,從骸骨中清出了一條道路,向著深處前進,一路上威廉爵士不斷的觀察著通道,不時還停下腳步,伸手觸摸著牆壁,往復幾次後,他得出了難以解釋的結論。
「儘管十分難以置信,但是這條通道從開鑿的痕跡來看,是從下方往上開鑿的。」
這番言論並沒有掃去我們心頭上盤據的陰霾,不如說,在他說完之後,瀰漫在空氣中的沉默更加重了不少,不過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沒有就此打道回府的想法,更何況,現在回頭也已經見不到下來時所走的樓梯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去。
一路上,我們一面從骸骨堆中清出勉強能走的道路,一面時走時停的向下走去,在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後,忽然,前方出現了一絲的光亮,那並不是礦物所產生的磷光,而是切實的太陽光,那光線只有可能是從山丘的背面,那片怪石嶙峋的懸崖中,某個不為人知的裂縫中透進來的。再往前走一段,站在最前頭的威廉爵士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跟在他身後的托馬斯、諾里斯、桑頓,也就是那個靈媒也停下腳步,然後是我和剩下的人,不知道是誰最先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接著是我身邊的建築學家和人類學家,極度的恐慌在我們之中蔓延開來,諾里斯那張肥胖的臉上全無血色,瞪大雙眼中布滿了密集的血絲,我能夠肯定,那絕對不是因為前一晚的住宿體驗,在我身前那個身材矮小的靈媒,更是再直視了面前的景象後直接失神向後倒去,在撐住他的同時,我也見到了,我也見到了那直擊靈魂深處,足以喚醒人類對於恐懼最原始本能的恐懼地景象,嘴中忍不住流出的禱詞顯得多麼的空洞、無力,同時出現的,還有那許久未見的提示音。
『(擲骰子聲),理智值檢定 17/27 成功,扣除1的理智值。』
「上帝啊……」
我聽見托馬斯-得-拉-普爾用我所聽過最沙啞的聲音說出同樣的詞彙。
我們一行人中,只有威廉爵士勉強保住了神智,即使他是第一個見到那番景象的人。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被些許光亮所照射的巨型洞窟,洞窟的長、寬、高都遠遠超過了視線可及的範圍,至少不比山丘下的小鎮小多少,然而這別有洞天的世界並不是讓我們如此震驚的主因,不可否認的,放眼望去,那些林立交錯的墳丘、盎格魯薩克遜人式的建築、有著破碎的穹型屋頂的羅馬廢墟、無數年代不一的英格蘭式木屋,彼此破敗、雜亂無序的排列令人感到不安和詭異,但擊垮我們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通道盡頭的樓梯下,那足以被稱為骨海般,無數的人類骸骨,或是說,至少是和入口處那堆骨頭相似的東西,那堆骨頭一路延伸了數十公尺,其中相對保持的比較完整的,大多呈現出極度痛苦或是想要擺脫什麼可怖至極的事物般的扭曲姿勢,而剩下的那些,則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緊緊抓著最近的骸骨,做出撕咬、啃食般的動作,我不敢想像那些骨骸的主人,生前的最後一刻,究竟是在面對什麼,或是腦中在想些什麼。
「用這個吧,會讓你好點的。」
威廉爵士從懷中掏出一只造型簡約的鼻煙壺,猛的吸了幾次後,往後依序的傳給每個人。
到我手上時,我尚未從剛才的震驚中回復,只是機械的模仿著前面人們的動作,將鼻煙壺湊在鼻子下緣,用力的一吸。
「唔!咳……咳……咳……」
一股混和著花香、苦味、焦糊味和腥味,難以定義的味道直衝腦門,儘管不太好受,不過作用倒是十分迅速,不一會兒,除了有些頭暈外,精神已經回復了不少。
經果幾次來回的使用後,眾人都恢復了不少,只有靈媒依然不斷的顫抖著身體,口中喃喃自語著語意不通順的字詞。
「走吧。」
威廉爵士那富有威嚴的聲音,無疑是在眾人殘破不堪的精神上打上一劑強心針。
順著樓梯向下,我強忍著那在胃裡不斷翻騰的不適,一手握住腰帶上的手槍,我們正式的走進了那瘋狂、怪誕的國度,回過神來的學者們紛紛仔細的研究起了那些散落的骨骸和我們走下來的樓梯,而對於這方面沒有研究的人,比如我則充當起了護衛,儘管我們對於將要面對什麼一無所知。
一會兒後,特拉斯克博士,也就是人類學家,將我們召集了起來,同時將幾個大小、形狀不一的頭骨拿到我們面前,推了推那細框的眼鏡說道。
「這些頭骨似乎都屬於某種類似猿人的生物,至少在生物演化上,已經都有了較高的進化特徵,甚至其中的某些,像是這個,明顯已經存在高度發達的智慧和知覺,很奇怪……真的……十分的奇怪。」
那些頭顱上,全都有著或多或少的齒痕,其中大多數都是齧齒類那細小的痕跡,不過在少數的顱骨上,則是那些類猿人的生物的咬痕,但沒有任何人提起,眾人只是木訥的點了點頭,接著繼續向前走去。
此時此刻,我們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打退堂鼓的打算,當然,這一點也不可恥,即使是約翰·亨利希·菲斯利也不曾畫出如此令人不安的畫作,更令人噁心的,是穿過骨海後走進那片無序的建築群中,宛如是哥特風格的景象,看著身旁那怪誕不羈的殘骸,我只能盡量的不去想,在一百年前、兩百年前、又或者是更早之前,這座洞穴中究竟發生過什麼,又經歷了什麼,經過一段實際距離不算長,但感覺已經早了好幾公里的路程後,在托馬斯的提議和幾位學者的要求下,決定在一處井口附近稍作休息,並各自前往周圍觀察與紀錄,或許只有拚盡全力的將眼前的景象用專業的知識和科學的思辨說服自己,才能減少那逐漸增加的不安感。
莫里斯帶著幾份提早準備好的三明治,不過我婉拒了他,他在啃了幾口後才勉強嚥下,之後便和托馬斯帶著剩下的三明治去找其他人了,我則以照顧桑頓,也就是靈媒的藉口在休息處檢查所有武器,我一面檢查著所有武器的,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他,他的似乎狀況不是很好,他癱軟的身軀斜靠著古井的邊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緊閉著的雙唇都已經流出涓流的血液,瞪大的雙眼則空洞的盯著遠方,活像個駭人的蠟像,他對著前方開口道。
「已經太遲了……祂告訴過我……不該來的……我們都不該來的……可是已經太遲了……太遲了……血與肉……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祂……祂在笑……祂在笑……祂在笑……快閉嘴! ……快閉嘴! …… 快閉……」
他的精神似乎已經達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只能眼明手快的用他們留下的針管扎入他那枯樹般的手臂,裏頭的鎮靜劑很快便發揮了效果,我讓他平躺在井旁的地上,確認他睡去後,才繼續整理身上的裝備,我將「馬鈴薯搗碎器」插在腰帶的後側,備用的手槍插在小腿的綁帶上後,起身前去看看周圍的建築。
那是幾棟包含了盎格魯撒克遜和英格蘭式的平房,似乎是這裡居民的住宅,不過裡頭卻充斥著許多不和諧的元素,包括了混雜著拉丁語、希臘語、英語和一系列我從沒見過的語言所註記的木板,在某些房子中還存在著語時代不符的鐵器、工具,再稍微往前走去,我和一眾學者在一處半毀的建築遺跡前會合了,看著那些留存下來的殘骸,一股莫名的恐懼在我們周圍蔓延開來。
那是一個從內部被破壞的石圈,那裡曾經眷養著無數四足、雙足動物,因為飢餓,或是對齧齒類的恐懼,他們相互爭鬥留下的痕跡清晰的留在了殘存的石牆上,最終瘋狂的衝破了石圈,順著向後看去,那巨大石槽中,還殘留著墨綠、黃褐色的菜渣痕跡,在場的眾人同時理解了,在那貧脊的山丘上,曾經大規模種植的那些劣質菜葉收成時都去了哪裡。
「為什麼……」
人類學家,特拉斯克教授輕聲地問出那個,在場所有人不願意去回答,不願意去思考,答案明顯至極的問題。
沒有人回答,眾人只是默契的一同回到古井旁的休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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