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許溫琳第一次來到這棟辦公大樓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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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觀老舊的辦公大樓隱藏於建築物群中，不起眼的外貌使得經過的人無法感覺到它的存在。一樓大廳只有兩個電梯、一面公佈欄、小型櫃檯與總是緊閉的逃生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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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與客人約定好見面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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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騎著機車來到那棟熟悉的辦公大樓旁的馬路上，已經有人在騎樓底下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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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是陳先生？」她將機車熄火，從保溫袋裡拿出一大袋飲料與訂購的甜點。這已經是她這個月第四次承擔餐館的外送服務，她不是沒有聽說過其他同事跑單時曾經誇讚過「某間公司的員工長得很好看」的言論，但對她而言只是普通的公事，安全帽遮擋了大部分的面容，她也無法仔細看清面前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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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穿著深藍色西裝的男人開口，一隻手輕鬆接過她手裡的飲料與食物，另一隻手把事先準備好的錢交給她。「錢我算過了，不用找。」
「好。」許溫琳嘴上答應，但仍快速數了錢，確認數目剛好後收入外送用的錢包裡，正準備離開時那低沉的嗓音傳入耳裡。
「對了，上次的檸檬甜點塔大家很喜歡。」男人笑了笑，「聽說今天沒有供應，有點可惜。」
「我們忘記向廠商叫貨了，材料不夠沒辦法，只好暫時停止販售囉。」許溫琳說，勾起唇角。
「希望他們聽到這消息別太難過。」
「放心，之後就會補上的。有空的話也歡迎來我們餐廳用餐，店長跟我是朋友，他做的菜很好吃，甜點也難不倒他喔！」她邊說邊發動引擎，調整安全帽的角度，視線掃過男人的臉龐，最後定格於嘴角的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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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嗎？」他問，嘴角噙著的笑意頓時被困惑取代，許溫琳輕搖了搖頭。
「沒有啦，只是我的同事說你長得很帥。」
「啊，是嗎？謝、謝謝……」聽見意想不到的答覆，男子語帶詫異，原先乾淨低沉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看見他的耳尖逐漸發紅，許溫琳笑了笑，與他揮手道別後即騎著機車返回距離不遠的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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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餐館的門，只有零星幾位客人在店裡用餐，五小時流逝後將迎來最為繁忙的時段，許溫琳快速穿過座位區，孩子的笑語聲在她耳邊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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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四人座位正悄悄舉辦屬於母親們的聚會，兩個孩子臉上漾著笑嬉鬧，一旁的女人與坐在對面的朋友閒聊。本該是和樂的風景，在她眼裡卻成為了扎人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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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刺痛她的胸口，她輕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向後方的員工休息室，走道上的同事與她打了招呼。「送外送回來了啊？外面太陽很大，辛苦啦！」
許溫琳勾起唇角，「不會啦，剛好騎車出去晃晃呀。」
「對了，妳有沒有看到上次我跟安安說的那個人？」同事突然壓低嗓音，把她拉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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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指那個長得很帥，差點讓安安心頭小鹿直接撞死，像模特兒的男生？」男人的笑浮現許溫琳的腦海。「有，怎麼了？」
聽見她的回應，同事一臉扼腕。「我要妳的感覺啊！妳覺得他帥嗎？」
「都被安全帽擋住了啦！看不到。」
「等等啊小溫，妳的耳朵紅了。」女同事的神情從惋惜轉為嚴肅，「說，妳去外送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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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同事突如其來的肅穆，許溫琳連忙擺擺手。「也、也沒有，只是我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
「妳說他笑了？」
許溫琳點頭。
「哇！可惡好想看，如果他們公司下次還有叫外送的話記得叫我或是安安去！」女同事興奮地一把拉住她的手，眼裡滿是期待。
「那還要看店長叫誰去呢。」她無奈地笑，女同事一臉惋惜，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座位區發出一聲輕脆的聲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她連忙走回外場查看，其中一位孩子原先手裡握的湯匙掉到了地板。她彎腰拾起湯匙，重新補上缺少的餐具，聽見孩子與母親的感謝，許溫琳只是笑著點頭，返回廚房將餐具洗乾淨後便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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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掏出放在口袋裡的菸盒，顛倒後於手掌輕敲幾下，打開菸盒盒蓋取出一根已被她敲實的紙菸，再拿出打火機，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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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搖曳、熄滅，安靜的後巷只剩煙霧繚繞與淡淡的菸味充斥，許溫琳呼出白色煙霧，深埋在體內滾動的躁動獲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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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度想起了男人的臉。五官立體搭配上低沉乾淨的嗓音，無論再怎麼吸引對她而言只剩欣賞，她也早已脫離能夠光明正大地迷戀他人外表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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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該對任何具有吸引力的人抱持任何妄想，更不該喜歡上任何人——在她好不容易脫離令人上癮的致命毒藥，心灰意冷的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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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種職業需要。她說服自己。是他先開口說話，與我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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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燃燒的菸叼在嘴裡，掏出皮夾，抽出那張略微泛黃的卡片看了許久，才收回原先的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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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幻想破裂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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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逐漸擴展至菸屁股，許溫琳把僅剩一小截的菸丟至地上踩熄，從後門回到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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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中午，餐廳裡擠滿了人，交談與杯盤碰撞夾雜的音量不亞於室外的車水馬龍。許溫琳在內場與外場穿梭，到處送餐，清理客人留下的杯盤狼藉，偶爾與顧客閒聊幾句，絲毫未察覺坐在角落的人影，直到她來到收銀台前替客人結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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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是三百五十元。」許溫琳的目光從收銀台上的平板移至櫃檯前方，視線與那身俐落的黑色西裝對上，她微微仰頭，當英俊的面龐映入眼裡，她愣了幾秒才回過神。「是你！」
「嗯。」男人應了聲，勾起唇角，眼裡只剩疲憊，眼窩底下是極淡的黑眼圈，被膚色的遮瑕掩蓋。「我想外帶一份巧克力蛋糕。」
「好，稍等我一下。」許溫琳說，從一旁的甜點櫃拿出一塊巧克力蛋糕，放到外帶專用的紙盒裡。「蛋糕是一百一十。」她習慣性地報價，卻無法忽視方才在他眼裡看見的疲倦。見男人準備從錢包掏出紙鈔，許溫琳開了口：「這次是本店免費招待，所以不用付費。」
他愣了愣，剛抬起頭便看見她臉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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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溫琳把紙盒交給他。「歡迎下次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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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讓他的心情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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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男人接過紙盒，眼裡的笑泛著溫柔，許溫琳微笑，與他道別後繼續工作，直到值班結束才返回員工休息室把制服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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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小華說妳把店裡最後一塊巧克力蛋糕免費送給了某位顧客？」一道爽朗的男聲自她身旁響起，許溫琳回過頭，發現店長正站在休息室門口。
許溫琳故作驚訝地愣了一秒，面帶歉意。「啊⋯⋯因為我看那位客人心情不好，就擅自主張……希望你不要生氣，蛋糕的錢從我的薪水裡面扣吧。」
「算了吧，只是一塊蛋糕，就當我自行吸收。」店長擺擺手，「我可以理解，畢竟有些人的共感比較強。不過呢……」他用一隻大掌摩娑下巴，興味昂然的看著她。「我們小溫想戀愛了嗎？」
許溫琳搖頭，板起一張臉，「沒有。」繼那人之後，她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再度投入一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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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開始不是一件壞事。」店長拍了拍她的肩，看見許溫琳的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店長連忙補上一句。「雖然很不容易，但想到能讓孩子過上安穩的生活，我就覺得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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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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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看了眼一旁的玻璃窗，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雨，雨點打落在附近店家的遮雨棚上，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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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現在卻再也無法看著孩子長大了，連帶地生活重心也被剝奪，只能用僅剩的力量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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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嘆了一口氣，雙手叉腰。「話說我很久沒看到小恩了，他最近還好嗎？」
「聽說他要代表班上參加朗讀比賽，」許溫琳扯了扯嘴角，「比賽還會錄影，他會穿得很帥氣的出去比賽。」
「這樣啊，期待他之後帶張獎狀回來。」
她微笑，眼裡毫無笑意。等到孩子真正把獎狀拿給她看的時候，適合慶祝的時機點早已錯過。「我會把照片傳給你，順便轉告他：『店長叔叔想你了』。」
「聽起來好噁心，算了。」店長撇過頭，許溫琳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啦，我該放妳打卡下班了。」店長勾起唇角，後退幾步為她讓出一條通道。「明天見。」
「明天見。」許溫琳拿起皮包，推開休息室的門離開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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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不大卻沒有減緩的跡象，許溫琳從包包裡拿出一把透明折疊傘撐開，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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