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和那個魁梧的和尚領在前頭,那個憑空出現的和尚則在最後押隊。
林式安還陷在剛剛那不明的體驗之中,他很肯定那不是幻覺,有某種未知的力量作用在他身上,甚至連林心怡也是對象之一,因為他也看到了,林心怡的拳頭非常不自然地停在半空中,就像有一堵牆擋住她,或是有個隱形的人拉住了他的手一樣。
林式安想起在碼頭發生的事,當時,那些人的槍是突然之間就斷裂成兩半,原先林式安認為那可能是某種遠程武器造成的結果,但現在他已經不是那麼肯定了。
有某種秘密潛藏在其中。林式安心想。而且……林式安有種預感,這個秘密與他們有關……
「雲空法師。」前頭傳來聲音,林式安抬頭一看,侯興達就站在石階步道的盡頭。「侯居士,阿彌陀佛。」那名老和尚回應侯興達。雲空法師合十行禮問候,另外兩個和尚也跟著行禮。
「大師,勞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雲空法師笑著說道。「年輕人坐不住,很正常的,我剛好也散個步。」
「謝謝大師。接下來還要繼續麻煩您。」
「哪裡的話,為國家奉獻,是我的職責──那麼,有什麼指示嗎?」
「是。主委下達命令,要先進行他們三個的轉化。」
雲空法師撫著下巴。「情況變得如此危急嗎?……」侯興達動作細微地點了下頭。
「還有,主委要玄妙寺進入備戰狀態。」
雲空法師表示理解地點頭。
「覺動。」雲空法師身旁那個魁梧的和尚聞聲轉向雲空法師。「你聽見了,快去通知僧眾。」覺動和尚雙手合十對著雲空法師一拜,接著便轉身往玄妙寺跑去。
「覺行。」站在林式安三人後頭的和尚被點名,往前走到雲空法師跟前。「帶小菩薩們去做準備。」覺行也是一拜,然後轉頭示意林式安三人跟上。
「大師,那麼……這裡就拜託你了。」
「甭操心,這地我待了二十年了,可沒打算拱手讓人。」雲空法師看向玄妙寺。「而為了那一刻,我也等了超過五十年了。」
侯興達合十向雲空法師鞠躬。
「咱就靠你啦,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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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式安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侯興達向雲空法師鞠躬,之後便朝著前殿走去。
那個被叫覺行的和尚帶著他們走到玄妙寺的大殿前。大殿十分雄偉,矗立在白色階梯之上,殿內是光亮的大理石地板,從地板可以隱約看見自己的倒影。三人被帶到中間的神龕前,林式安抬頭看,眼前供奉的是一尊高大的佛像,不過這佛像與林式安看過的相當不同。
眼前的佛像有三張臉,一面朝前,左右又各有一面;頭頂還有一顆比較小的、閉著眼睛的頭;朝前的臉額上還有一隻左右張開的眼,佛像胸前也有一隻眼睛。祂右手捻蓮,左手立掌,而掌中也有一隻眼睛──這時,林式安才注意到,這尊佛,並非只由塑像構成,他把焦點投向佛像背後的牆面,發現牆面所繪的,是一隻隻的手臂,全由佛像背後伸展開來。牆上的手有連接著另一隻手的,也有手中持握刀槍劍戟或是玉珠、法輪等法器的,也有手心攤開,掌中畫著眼睛的,形態迥異,變化繁複。林式安看著,心裡突然有著畏怖之感,那張朝前的臉,祂俯視的眼神仿佛正在審視著他。
「小菩薩們,請穿上這個。」覺行手裡捧著三件灰色的袍子。那袍子的設計相當簡單,兩手穿進袖子,然後身前一排魔鬼氈黏上便穿好了。覺行在地上擺上三個蒲團,招手示意林式安他們坐下。「來,盤腿坐。」覺行坐在他們面前向他們示範。
看他們把腿擺好,覺行又向他們示範打坐的手勢,一手疊在另一手之上,雙手拇指輕觸。「好,現在閉上眼睛,感受你的呼吸。吸、吐、吸、吐……」
雖然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而且也覺得這樣有點蠢,但覺行就在他們面前看著,林式安也不敢直接反抗,也就半是不願地閉上眼睛。
覺行沒有再說話,大殿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林式安突然覺得自己身處在空無一物的所在,只剩下他的呼吸,起伏、吸吐……
此時,林式安注意到有聲音接近。是腳步聲。有一群人登上大殿,然後脫下鞋子走進殿中,他們的腳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啪搭趴搭的聲音。林式安感覺到聲音越來越近,從右邊移動到左邊,最後一聲啪搭,大殿又恢復寂靜。
又過了一會,就在林式安快忍不住要張開眼睛時,又有腳步聲接近,但這回的聲音不像乾脆的啪搭聲,比較像是拖行摩擦過地板的聲音。那聲音從右邊接近,最後,停在了三人的面前。
「小菩薩。」林式安聽見一聲耳語,同時被拍了一下手臂。林式安睜眼,看到覺行向他遞出一塊布。「把手擦一擦。」覺行小聲說道。
雖然還是不解現在是什麼情形,三人還是乖乖照做。擦完手,覺行又遞給林式安一樣東西,林式安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本佛經,大約是A5紙張的大小,薄薄一冊,封面印著一朵蓮花,題著「佛說阿彌陀經」。
這時站在兩旁的和尚們紛紛跪下,林式安因動靜才見兩旁原來有四十來名的和尚,想來剛剛的腳步聲就是他們,而在三人身前的,正是雲空法師。雲空法師背對三人,覺動站在他右邊,面前有一口法磬,覺動手上拿著一根敲擊磬的棍子,約寶特瓶的粗度,但比寶特瓶更長。覺行則站在雲空法師左邊,身前是一個木魚,手中也是拿著敲木魚的木槌。
鏗──
覺動敲響法磬,發出嗡嗡的聲響。
「南無──」眾僧同時發出低沉的誦唱,林式安低頭看了一眼捧在手裡的經書,正是第一頁第一行。法會開始了。
大約念完第一頁,林式安就快撐不下去了,雖然墊著蒲團,但跪了一段時間,膝蓋還是會痛。他開始蠢動、翻到後面看還剩幾頁,還有偷瞄跪在他旁邊的林心怡:林心怡也是不時晃動身體、抬膝移動,顯然她的膝蓋也受盡折磨。林式安想著得要轉移注意力,但跪在那裡也不知道能把注意轉移到何處,一旁是認真誦經的和尚,抬頭則是盯著他的佛像,轉來轉去,還是低頭看著手裡的經書。
好不容易終於唸到最後一頁,林式安一直盯著經上的字,希望他們不要再拉長音,能夠趕快唱完最後一個字。
鏗──
咚咚。
鏗──
咚咚。
誦唱已經結束,覺動覺行敲著法磬和木魚,做最後的收尾。
鏗──
磬最後的迴盪在大殿內消散,法會終於結束了。有人起身開始回收經書,覺行也來到三人面前,把佛經收走,林式安看到經書被收走的和尚盤腿坐下,想也沒想趕緊從跪改坐,林式安稍微掀起海青看了一眼,膝蓋果然一片紅。
這時候,覺動搬來一把椅子,擺在三人面前,接著便扶著雲空法師入座。林式安感覺到一旁的和尚們有點動靜,似乎下個階段要開始了,要做好準備。
「小菩薩,膝蓋會不會疼啊?」雲空法師看著三人關心道。
被這麼突然一問,林式安也不知現在這個場合能不能出聲講話,便默默點了點頭。
雲空法師見三人點頭回應,接著說道:「小菩薩,我們這個臭皮囊,必受七情六慾之苦,加上這五濁惡世,我們在這裡並不適合修行。因此,我們得唸佛誦經,積累我們的福報,之後才能往生西方。在西方極樂世界,那裡更適合我們修行,這樣我們才能解脫成佛。」
誦經完,接著是講道嗎?……看來這一切不會這麼輕易結束,林式安在心中哀嘆著。
「福報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小菩薩,你們那時候在步道,有沒有感受到什麼不尋常之處啊?」
林式安皺起眉頭。不尋常之處……那當然是……
「那個和尚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們前面?還有為什麼我打不到那個和尚?」林心怡似乎終於忍不住,指著覺行和覺動拋出她的疑問。
雲空法師微微一笑。
「小菩薩,你們有沒有聽過神通啊?」
「沒有。」林心怡簡短地回答。林式安和劉文源靜靜地搖頭。
「高深的修行者,或是那些有大福報的人,他們就會有神通。有神通的人,可以看見很遠的地方,或是能夠日行千里,也有的能夠聽見別人的心聲,總而言之,他們會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等一下……這是認真的嗎?林式安心想。他是想說……他們有超能力?這個老頭是不是信教信到瘋了?
但是……讓林式安真正感到不安的是……
「對於一般人而言,這很難相信吧?」雲空法師仿佛已經讀出林式安的表情,他轉頭看向坐在他右邊的覺行,說:「覺行,讓小菩薩們看看你的神通。」
覺行聞令起身,先向佛像行禮,再向師父一拜,接著他便閉上眼,眉頭深鎖,嘴裡似乎叨念著什麼,然後突然間,他的身影變得模糊,一晃,覺行已不在原處,林式安見一道模糊殘影從他們身旁掠過,他的目光追著那道殘影,回頭一看,覺行竟站在他們身後。
「覺行有天足通,他有比常人更快的速度。」雲空法師說明道。「來,覺動,換你。」
覺動一樣起身行禮,接著他張開手掌,雙手平舉胸前,嘴裡也是唸唸有詞。
「哇啊!」
林式安聽見身旁一聲驚呼,轉頭去看,只見林心怡維持著打坐的姿勢,漂浮在離地約30公分處。林式安和劉文源滿臉驚詫,而親身經歷著詭異事件的林心怡則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覺動有天力通,能夠隔空移動物體。」雲空法師說話間,林心怡慢慢下降到原來的位置上。「覺行和覺動的神通是我們玄妙寺最厲害的,連我也比不上。」
「你也有神通?」林心怡顯露出明顯的質疑。
「是啊,我也有神通。」雲空法師一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推著自己把身體往前挪動,他稍微伏低身子,另一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我能感應到人們的福報,那些累世修行積累的福份。」雲空法師突然咧嘴笑,林式安旋即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菩薩,你們可知道?你們是我見過福報最大的人!連覺行和覺動都比不上你們!」
這感覺不是什麼好事,林式安的直覺發出低聲的警告。
雲空法師向覺動招手,覺動走近他,遞給法師一枝引磬。
「小菩薩,」雲空法師坐直身子,引磬在左手拿定。「你們要記得,我們人的福報不是無窮盡的,福報會用完,所以我們修行,就是要累積我們的福報。你們前世積累的深,但不代表你們這輩子就不必再修行,你們還是在輪迴裡,還沒有成佛,所以這世你們要好好善用自己的福報,去創造更大的福報,讓它們成為往生西方的資糧,這樣你們明白嗎?」
三人愣頭愣腦地點頭。
雲空法師敲了下引磬,發出清脆的響聲。
「來,現在我們要幫你們迴向,讓你們的福報更圓滿。」和尚們雙手合十,雲空法師又敲了一次引磬,然後眾僧開始念誦佛號。
此時覺行端著一面板子靠近三人,覺行蹲在他們面前,板子放在地板上,這時三人看清楚板子上放的東西。
是三支針劑。
尖銳的針尖,還有不知他們想做什麼的恐慌,終於超過林式安的負荷,他連「那是什麼?你們想做什麼?」這類的話都不想說,還有什麼神通,太蠢了,這些鬼東西?他要離開這裡,不論到哪裡都行,只要離開這裡……
但林式安發現他沒辦法移動他的腳。
啊……是的,神通……
覺行拿起一根針劑,他取下針頭的蓋子,輕彈針體,然後進行排氣,一滴鮮紅的藥劑從針尖溢出。
「啊!……」劉文源的手臂開始慢慢往前伸,那動作顯然並非出於他的意願。他咬著牙,奮力抵抗覺動的神通,無奈抗衡不了,他的右手成了完全伸直的狀態。
覺行靠近劉文源,針尖抵上劉文源的手臂,然後刺入他的肌肉之中。劉文源圓睜著眼好像全然不敢置信。針筒內的鮮紅被推送著,不停減少,最後全部流入劉文源體內。也不知是嚇傻或是藥劑的效果,劉文源失去了意識,但覺動操控著能力,讓劉文源安穩地躺到地上。
「操你媽!幹!不要碰我!媽的!」
覺行一樣迅速熟練地為林心怡注射,林心怡頑強抵抗,但最終還是不敵藥力失去意識。
林式安沒有嘗試任何反抗,只是茫然地看著那根針劑。四周是和諧的誦唸聲,林式安不知道此下的心情,是全然絕望後的麻木,抑或者莊嚴的音聲和佛陀的聖號,真的平靜了他的心靈。
「林式安。」
那一點紅色在林式安的視野擴散開來,像是滴入水中的紅色顏料,逐漸蔓延。
「林式安。」
林式安好像聽見滴答作響的聲音。
「林式安!」
林式安回過頭去,看見程紫婷就站在身旁。
程紫婷穿著六中的制服,兩人在教室內。林式安仍有點迷茫,而程紫婷沒有再講話,轉身就走出教室。黑板上方掛的時鐘,秒針已經走了二十圈。
林式安終於清醒,他趕忙追上去,這時程紫婷已經在十步以外,林式安大步奔向前方的程紫婷,但不論怎麼追趕,他們之間的距離完全沒有縮短。牆壁上的時鐘,秒針已經走了二十九圈。
程紫婷消失了。
她的身影隱沒在走廊的彼端,但林式安無法停下腳步。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當林式安注意到時,教室、走廊,通通都已經消失,周圍消融在一片純粹的黑暗之中。林式安很害怕,但第一時間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然後他的頭腦提醒了他:
有人在追殺他!
對,有東西在追趕他……但是是什麼?──不重要,林式安只知道他不想停下來,他的腦袋開始為他編織尖牙和利爪,還有一群開車的人,他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林式安一直想著他們有槍。
然後林式安終於覺得他安全了。
他到了一處山腳下,那裡看起來沒有其他人在,只有一個標示立在一旁,上面畫著一個箭頭,林式安朝著箭頭指著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條小徑,往山裡面延伸。
林式安知道有人要他走進山裡,但他不想要這麼做,他轉身要離開,但一轉頭就看見背後也立著一根畫著箭頭的牌子。箭頭指向上方。林式安繞過那根牌子,但一繞過,眼前又出現一根。他一直穿過牌子,最後,他發現他被那些指示牌包圍了,放眼望去,林立著無數根的指示牌,林式安已經看不見能夠穿過的縫隙。那些箭頭指著林式安。
這下林式安總算明白他別無選擇,他只能進入山裡,但當他回頭要尋找那條小徑,他卻發現他早已在半山腰處。
路都消失了,他只能前進。
林式安發覺隨著他前進,周圍變得越來越暗,很快的他已無法看清周圍的東西,接著連自己的手也無法看清楚,最後他的眼裡只剩下黑暗,他感覺黑暗好像已經浸潤他的眼睛,從他空洞的眼孔滲流進他的體內。
全然的黑暗不只奪走了方向感,也讓林式安的時間感停擺。林式安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好像仍在上坡,不斷向上,不停向上……這條路會有盡頭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無止無盡的上坡終於結束,雖然根本看不清楚周遭,但林式安認為自己已經登上山頂,林式安試著環顧四周,想要找到一點關於自己猜想的佐證,沒想到,他真的發現了:在某個方向,有一點微弱的光線。
那是朦朧的微光,林式安聯想到日出前的景象。光芒逐漸擴大,周圍事物的輪廓正一點一點浮現。不確定那是不是太陽,但那光芒的源頭也慢慢地上升,自遮蔽之中躍出。林式安看著這景象,心中突然有種滿足,先前的跋涉好像意外有了回報。
「年輕人。」正當沉浸在光輝景象之中,林式安背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叫喚,驚訝之餘,林式安回過頭,看見一名老婦人拄著一根拐杖站在那裡。
此時那遠方的光源放射出更多亮光,光線打上老婦人的臉,本被陰影遮覆的臉一瞬間被照亮,林式安看清她的面容,登時倒抽一口氣。
那老婦的臉上長了好多膿瘡,有的又紅又腫,有如花生大小的,也有腫如乒乓球大小;也有的好似一個凹陷的洞口,血水和黃綠的膿液從中滲出。
「年輕人。」膿瘡覆滿全臉,老婦人幾乎只剩下右眼留有一點可見的縫隙,她邊喊著,邊走向林式安,林式安見婦人那駭人的面貌,下意識地往後退步。
「年輕人。」老婦人沒有停下步伐,不斷朝林式安前進,林式安只得一直後退,但這裡是山頂,林式安記得這件事,所以他留意著自己的腳下,然而很快地他就發現,他已無路可退。
老婦人走到了林式安面前,與他只有一臂之遙,林式安可以聞到那些膿液的腐爛臭味。老婦人把臉湊近林式安,一股惡臭伴著她的動作襲上林式安的臉面,林式安掙扎著想要再退,他一腳的腳跟已經露在懸崖上。
「親吻我。」
林式安瞪大雙眼,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親吻我。」老婦人幾乎快要貼上林式安,林式安可以清楚看見她鼻子上一顆顆的膿瘡。
「不……」聲音從林式安的齒縫中洩出。林式安不敢張大口說話,因為他一吸氣就覺得快要暈厥。
老婦人還在靠近,膿瘡的血水幾乎快要沾上林式安的皮膚。老婦人的下巴緩慢地抬起,青黑乾裂的嘴唇逐漸湊近,林式安則是已然絕望,他慢慢閉上眼,心裡期盼著這只是惡夢或是幻覺。
嗯?
林式安發現他被推了一下。
他睜開眼,眼前所見並非那嚇人的老婦。
而是程紫婷。
她就站在崖邊,站在林式安原先站著的位子上。
啊……
林式安感受到重力的牽引,風從耳際呼嘯而過,他朝下墜落,而程紫婷就站在山崖邊看著。雖然她已遠去,成為一個細小的點,但程紫婷的表情仍清楚的停留在林式安的眼中。那是……她很失望,雖然林式安不知道確切的原因,但那表情就是在向林式安傳達這樣的訊息。
林式安不停墜落,墜落的感覺取代了時間的流逝,加速的墜落就如同時間也加速了。這時林式安突然感到右手掌心一陣刺痛,疼痛不斷地加深,終於到了難以忽視的地步。林式安一看自己的手掌,發現掌心有一道水平的傷痕。
至此,痛感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發熱腫脹的感覺。林式安覺得掌心裡好像有某種東西正在鑽動,從深處逐漸到表面,在尋找一個突破的出口……
林式安的掌心被撕裂開,傷口被不明的外力撐開,鮮血如泉湧溢出手掌。林式安尖叫,但他發現他發不出聲音。
然後林式安看見了,自他手掌中鑽出的東西。
他的掌心內鑲著一顆眼球。
「啊!──」到達上限的墜落感讓林式安驚醒,他的上身整個從床上彈起來。
「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林式安還找不著南北,聽見聲音,便找向來處,說話的原來是覺行,他坐在林式安的床邊,椅子旁倚著一把衝鋒槍。
咦?
覺行背起槍,走到床邊,說:「幸好在最後一刻醒來了,會覺得頭暈或是頭痛嗎?」
覺行這麼一說,林式安才發覺頭確實有點暈眩疼痛。林式安點點頭,覺行拿出一個小小的夾鏈袋,放到林式安手裡,夾鏈袋裡裝了兩顆膠囊。「先吃一顆,頭應該就不會痛了。」。林式安依言吞了一顆膠囊。
「好了,我們該──」
覺行話沒說完,突然一聲巨響,林式安縮了一下身子,覺行則是立刻蹲下,並且警戒著門旁的窗戶。
「那是什麼聲音?……」
「炸彈。」覺行卸下肩上的衝鋒槍,持握在胸前。「我們的敵人來了。快走!」
爆炸聲平息,隨之而來的是不間斷的槍聲,林式安雖然覺得身子還有點搖搖晃晃的,但還是跟上覺行。走出房間來到外面的走廊上,林式安先是驚覺,原來此時已是夜晚,他還記得在大殿時才接近正午,可見他真的睡了好一段時間。
然後林式安往下瞥了一眼,看見一樓有十數名持槍的和尚,正跑向前殿。
「蹲低一點,你不怕被打到嘛!」覺行拉著林式安的手臂,蹲伏著身子往樓梯移動。他們往下一層,看見下一層的樓梯口蹲著一名和尚,而劉文源和林心怡就坐在第一級的樓梯階上。
「師兄!」蹲著的和尚看見覺行,忍不住大喊。「謝天謝地,他終於醒了!」
「好了,快走!」覺行的師弟拍了拍坐著的劉文源和林心怡。兩人看起來還有點昏沉。師弟作前鋒,覺行則在最後押隊。他們奔下一樓,這時前殿的槍聲越來越近,近得讓人覺得子彈隨時會從自己頭上飛過。
師弟帶著他們跑向大殿。砰!
又是一陣爆炸,林式安差點在樓梯上跌倒。又是炸彈嗎?是在哪裡……林式安心中暗問這爆炸從何而來,就在這時候,他的腦中突然出現一個清晰的畫面,畫面裡有著許多拿著槍的黑衣人,一旁則倒臥著渾身是血的和尚。那些黑衣人正在前進,而林式安認得那個畫面內的地點──他轉過頭,那些在腦內畫面的黑衣人,現在就在他的眼前!他們正穿過前殿的走廊,來到大殿前的空地。
那個畫面是什麼?我……「看」到了什麼?
林式安被腦裡和眼前的畫面弄得一片混亂,覺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林式安這才稍微回過神來。
他們衝上大殿的最後一階。「開火!擋住他們!」
躲在大殿周圍矮牆後的和尚紛紛從牆後探頭,開始對著底下試圖登上大殿樓梯的黑衣人射擊。
林式安一行進到大殿內,那裡還有一名和尚,他一看見他們到了,立刻將手伸進一旁牆壁上的小神龕,按下藏在神龕內的按鈕。此時,隱藏在地板的機關被啟動,有一塊門板大小的地板開始移動,原來那是一道隱藏的地板門,當門完全打開,底下出現了一條隱藏樓梯。
「小菩薩,」林式安三人正驚訝地看著那個隱藏通道,一旁的覺行叫了他們三個,三人回神看向覺行。覺行神色凝重。「這條路會通到山腳下,你們就走這條路逃出去。然後,這個你們拿著。」覺行拿出三個手掌大的小袋子,發給三人一人一個。
「這裡面有一千塊,還有一張說明,因為現在沒有時間可以解釋了,記得,等你們逃出去之後,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然後好好看那張說明,照著那張說明上的做,這樣懂嗎?」
「啊!──」一旁突然一聲慘叫,眾人循聲看去,剛剛負責做前鋒的那名和尚,如今倒臥在地,身下的地板正慢慢流出一圈血跡。
殺手就在大殿的另一側,沒有人注意到他是何時進來的。他身上的裝備看來十分精良,有著全套的戰鬥服裝,手上則有一把裝有消音管的手槍。林式安注意到一件事:他的臉孔並非西方人。
「快跑!」覺行大喊著,同時使用能力衝向那名殺手。殺手看見覺行的殘影,略微驚訝,但他隨即反應,朝著覺行的行動軌跡上開槍,這一次,輪到覺行感到吃驚:那名殺手的子彈差點就要擊中他了!
覺行的動作有了遲疑,速度慢了下來,沒想到那名殺手竟躍向覺行,準確地用手槍敲在覺行的臉上,覺行痛得跪在地上,感覺到自己的門牙好像斷了。但殺手並不罷休,他抬腿準備給覺行一記側踢,眼見那厚重的軍靴高速飛來,就要撞在覺行的側臉──
殺手的腳定格在半空中,又一次,殺手感到非常驚訝,他試著要扯動自己的腿,但他的腿卻紋風不動,但突然間他的身體又像是被扯動的提線木偶,不自然地動起來,接著便一頭撞向殿門,在門上留下一圈血跡。
覺行把嘴裡的血吐掉,看向前方,站在那裡的正是覺動。
覺動把覺行拉起來,這時候,防守在大殿外的最後一名和尚倒下了,數十名的黑衣人湧上大殿的階梯。
覺行和覺動的嘴巴緩緩動了幾下,他們應該說了什麼,但林式安聽不見,他只能看。
而他不想再看了,他看見夠多了,足夠讓他猜到接下來的發展。
他關閉腦中的畫面,繼續逃命,同時暗中祈禱那些黑衣人不會發現那扇已經關上的隱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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