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的時候，林式安就站在教室內。
在講台上的是熟悉的英文老師。看來這堂是英文課。
英文老師好像在說些什麼，但聲音並沒有傳到林式安耳裡，他只能看見老師的嘴唇在動。
老師是在問我問題嗎？林式安想到自己既然站著，而老師又好像在對他說話，那應該很有可能是要他回答什麼。這讓林式安突然感到有點緊張，他身體微微前傾，試著讓自己能聽清楚老師在說什麼。
「你……」
好像聽懂了一個字，但距離成為一個問題還遠遠不夠。
「你赤……」
林式安突然納悶起來，這個距離，怎麼老師的聲音這麼不清楚？好像聲音是從更遠的地方，或是穿過一面牆傳過來一樣。
「你是誰？」
總算聽清楚了──但又帶來了更奇怪的問題。
問我是誰？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樣問我？老師是怎麼了嗎？
林式安滿是疑問，他看看周圍的同學，沒想到大家都沒有什麼反應，全都乖乖地看著黑板的方向。
「我是……林式安。」像這樣說出自己的名字，總覺得有點彆扭。
「不是，你不是林式安。」老師的聲音相當清晰，一字字進到林式安耳裡。不過雖進到耳裡，卻卡在林式安的腦中，那些負責理解字句意義的部分，像運作不良的機器一樣糾結停擺。
「我是林式安啊。」
「不，你不是林式安。」
「什麼？現在到底是……我就是林式安！」
林式安再次看向同學尋求協助，但所有人都像是木偶一般死氣沉沉，沒有一個人關心這件事──
林式安注意到了一雙眼睛。
林式安感覺到有一點生氣穿透過那片冷漠，他迎向那道目光，瞧見了一張臉孔。
但一見到這張臉，林式安卻陷入一陣驚慌。
這個人……他的名字是？
林式安很肯定他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他甚至知道那是他非常親近的人，可是他卻想不起這人的名字。那張臉是如此的熟悉，可是越是熟悉，就越是遺忘得徹底。這讓林式安非常害怕。
有某種東西……遺落了。
林式安感覺到一些記憶的片段在腦中閃爍，但它們依然照不亮那位在中心的黑暗。
他的名字是？他到底是誰……
他……
我。
我是……
我是林式安……
他……
「林式安。起來了，林式安。」
林式安倏地睜開眼，一臉驚慌失措，遲了三秒，他才終於搞懂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在作夢。
「快下車。」一旁的林心怡催促著林式安。
在車上睡了一陣，下車後只覺得脖子僵硬，林式安轉著頭想緩解僵硬的不適，同時環顧著周圍。原來他們是到了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這時孫定軍走了過來。
「大家休息一下吧。廁所？」林式安點點頭，兩人轉身準備結伴去上廁所。
「等一下──」林心怡上前叫住兩人，林式安和孫定軍都停下來看著她。「那個……林式安你……你先跟我和劉文源……我們先去買東西吃好了。」
林心怡這邀請讓林式安摸不著頭腦，林式安看了下一旁的劉文源，臉上表請也是寫著不解。「你們先去吧，我想先上廁所……」
「你先跟我們來。」林心怡的臉雖是笑容，但明顯有股不悅在臉皮底下湧動。林式安用眼神徵求孫定軍的想法。
「好……那我先跟他們去買東西喔。」孫定軍表示理解的點頭：「沒事，你們先去吧。聽說這裡有一家雞蛋糕很好吃，你們可以先去排。」
孫定軍離開，林式安三人也走向商店區。林式安心裡總覺得奇怪，不懂林心怡為什麼這麼堅持，然後現在林心怡走在他後面，跟林式安離了一段距離，走路的速度比平常還慢。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
正當林式安陷於猜想，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背，林式安連忙轉過頭去，只見林心怡鬼鬼祟祟的，頭不斷點向右邊，也一直用眼神示意那個方向。
「那裡有什麼嗎？」看林心怡這麼謹慎地傳達，林式安以為是不是林心怡注意到敵人出現。
「往、那、裡、走。」林心怡低聲說道。
林式安心中對於林心怡行為的懷疑又上了一階，不過想到或許是她的能力發現了什麼，林式安還是決定照著她說的做。他和劉文源繼續走在前面，而林心怡則跟在他們後面約三步的位置。
這個方向並非前往商店區，而是走到了休息站內的廣場，天氣炎熱，大家都躲在有冷氣的商店區內，所以廣場上幾乎沒人。
「去那邊。」林心怡再一次湊上前為兩位指定方向。她把他們帶到廣場一旁的樹蔭底下。
「好了，妳現在可以跟我們說發生什麼事了嗎？」剛走到目的地，林式安立刻質問林心怡。
「你朋友是中國間諜。」
約有三秒的沉默，林心怡的回答就在沉默中擺盪。
「妳在說什麼？……」
「我說，」林心怡往前一步，直面林式安懷疑的眼神。「你朋友，那個孫定軍，他是中國間諜，他想抓我們。」林心怡分別看了林式安和劉文源一眼：「需要的話，他還會殺了我們。」
林式安沒有回話，只是眉頭深鎖地盯著林心怡，像是要從她身上找出某種線索一般。
「所以那個夢……」林心怡轉向說話的劉文源，回應道：「對，是我，我剛剛一直試著要把訊息傳到你們腦裡，但不知道為什麼你們都收不到。後來你們睡著了，我就想用夢傳訊息。」林心怡不悅地皺起眉頭。「但沒想到夢就好像爛泥巴一樣，我沒辦法完全控制。」
林式安想起夢中那個記不得名字的人。現在他想起那個人的名字了。
「或許妳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對，」林式安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有人假扮成定軍！那個間諜假扮成他！」
林心怡看著林式安，花了點力氣才說道：「不是……那個人就是孫定軍……我看見他所有的記憶，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間諜。」林式安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背對林心怡。他低著頭，左手抓撓著自己後腦杓的頭髮。
「喂……林式安，我知道你覺得你很慘，但現在我們要快點跑才行……」
林式安維持一樣的沉默。就在林心怡想再勸說之際，林式安轉身邁步走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你要幹嘛。」
林式安停下來，側過頭：「我沒辦法就這樣接受，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林心怡仰了下頭。「白癡，我告訴你，」林心怡走到林式安旁邊，指著他們面前的商店區。「那裡面有他安排的二十幾個手下在埋伏，他隨時可以把叫他們出來。二十幾個！我們完全對付不了！」
「我還是得去。」
「好，你去。」林心怡兩手抱胸。「那你女友怎麼辦？」
跨出一步的林式安隨即停下。
「我可以保證，你去了一定會死。」林心怡不帶什麼起伏地說著：「我已經看到他所有的計劃了，最基本的就是解剖。中國對我們的身體很感興趣。或者如果事情不順利，他們會直接在你腦袋上開槍。」林心怡看得見林式安的動搖，她甚至不需要用到她的能力。「你死了，然後就這樣丟下你女友，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一切就這樣結束。」
林心怡擋在林式安面前，雙眼質問著林式安。「你能接受？」
林式安的嘴唇在顫抖，臉頰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僵硬。「我──」
「找到你們了。你們幹嘛站在這裡啊？」
林心怡和劉文源倒吸了一口氣。
「我在裡面沒看到你們，就跑出來找你們了。」孫定軍走近三人。「你們不會熱喔？幹嘛不進去吹冷氣？」孫定軍來回看著三人，劉文源閃躲著孫定軍的視線，林心怡則是小心地收斂起表情。「你們……怎麼了嗎？」孫定軍察覺到三人異樣的態度。「式安你……」孫定軍注意到林式安的表情：他的眼眶艱難地擋住某種情緒，隨時可能潰堤。
「定軍……」林式安很努力地挪動舌頭，才吐出這兩個字。林心怡盯著林式安。她得做好準備。
但林式安卻遲遲說不出下一句，因為到了這時他才意識到，他想說的這些話，無論其回答是正是反，終將成為友誼的裂痕。
「好，你想問嘛，現在人就在這裡，你問啊！」林心怡不悅地對林式安說。她心想他們如果真的在這裡被抓，她一定要先揍死林式安。
但林式安似乎沒怎麼被林心怡的話所刺激，他心裡還是在挑選著適當的字詞，他要有一句話，一句能夠不造成疙瘩，又能得到需要的答案的問句。
「定軍……我們是朋友嗎？……」
孫定軍來回看了一遍眼前的三人，露出一副覺得有點好笑的表情。「怎樣啦？幹嘛突然講這種──」
「這很重要，你快回答我！」
孫定軍收起笑容。「白癡喔……我當然是──」孫定軍突然像是咬到舌頭一般，皺著眉頭講不出話來。林式安一見這情形，隨即轉向林心怡：「媽的，妳做了什麼！不要給我插手！」
「你就想聽他講嘛，我就讓他說給你聽！」林心怡使勁催動能力，她發現孫定軍與其他人確實不同，想用能力干擾他的精神，比對其他人更為費力。
不過也只是比較費力罷了，並不是做不到。
「我……式安……」孫定軍的嘴像是生鏽而運作不順的機器一樣，很困難地吐出了幾個字。「我……我是……中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部港澳台地區情報局，特殊現象情報小組特務。」一說完，孫定軍的表情隨即緩和下來。林心怡解除了對他使用的能力。
「不是……那都是妳讓他說的，不是真的……」林式安喃喃說著。
孫定軍摸著自己的喉嚨，神情複雜地看著眼前的三人。林式安迎上孫定軍的目光，竟感覺到孫定軍眼神中的肅殺。
「所以……這就是特異功能嗎？實際體驗過之後，確實不得不相信了。」
孫定軍的表情變了，語調也改變了。那冷酷幾乎凍得林式安發痛。
「我一直以來都是不怎麼相信的，雖然組織的科研人員一直說你們很危險，領導也耳提面命要關注你們，但我一直還是不相信幾個小孩會是什麼大規模毀滅性武器，而且這種武器還是什麼特異功能或超能力的。」孫定軍冷笑一聲。「不過現在看來，台灣當局也是十分變態。」
「林式安、林心怡、劉文源，現在我確定你們三人是重大危害國家安全的罪犯，只要你們不抵抗，乖乖跟我走，我會盡量善待你們。」
「別聽他的，他在說謊。」
孫定軍忽略林心怡。「三位，既然特異功能是真的，那我擁有的其他信息，顯然也具高度可信。」孫定軍往前走了一步。「而如果是這樣，我必須告訴你們，在欺騙你們的，是台灣當局！」孫定軍舉起右手用力指著三人：「你們全部都成了一個愚蠢又瘋狂的計畫的棋子，而你們最後的下場就是被犧牲！」
林式安走向孫定軍，林心怡想拉住他，卻被林式安一手撥開。林式安停在孫定軍面前。「你一直以來都是在騙我嗎？」
孫定軍放下右手。
「我不認為我騙了你。我先是一名中國人，然後才是你的朋友。我盡了兩邊的義務，並沒有衝突。」
「既然這樣，你能跟我說，像我們這樣的罪犯，你們要怎麼處置我呢？」林式安看著孫定軍的眼睛：「以朋友的身分告訴我。」
孫定軍回望著他。「你們是罪犯。法律會給予你們應得的懲罰。」這次林式安不必是林心怡，也能注意到孫定軍眼神中的閃爍。林式安突然體認到，這個人確實是孫定軍，是那個在過去幾年以摯友相稱的人──但同時也是一名中國公安。
「我不會跟你走。」林式安淡淡地說著。
「我明白了。」孫定軍的表情變得黯淡。事情就是這樣了，該做什麼已經決定了。
國家的敵人，不能縱放！
「快跑！」孫定軍的念頭一燃起，林心怡立刻採取行動：孫定軍本想出手制服林式安，但林心怡先控制了他的身體。「往哪裡跑！」林式安大叫著徵詢意見。「去停車場！」劉文源高聲回應。
「我沒辦法控制他太久。」林心怡跟上劉文源和林式安。「他很快就會追上來！」
「啊！那裡也有人！」商店區裡衝出十數個男子，全都朝著三人湧來。林式安使用能力，看見擺脫控制的孫定軍也朝他們逼近。林式安想找出一條逃生路線，但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根本無處可逃。
「我們要開車才能從這裡逃出去！」林式安最後慌亂地做出結論。
他們在停車場裡，其他遊客注意到跟著這三人的騷亂，稍微避開他們，但又好奇地看著這裡。「我去洗腦一個人，然後我們就可以──啊！」一名男子追上林心怡，一把拉住他的手。林式安看見了，趕緊轉身幫忙。
「快放開！」林心怡尖叫著，她的話語對男子的心靈產生了一點衝擊，對方陷入了一瞬間的恍惚，林式安抓緊機會扳開他的手，總算讓林心怡脫困。
「你逃不掉的，式安！」
孫定軍突然從一旁竄出，這突如其來連林心怡也無法反應，林式安看見孫定軍像是一瞬間出現在面前，還來不及防備，孫定軍已經一拳打在林式安的腹部。
「幹！」已經慢了一步，但林心怡還是控制住孫定軍。但也因此，她沒注意到有人從背後接近她。一隻手臂突然繞過她的脖子用力一收，她被緊緊勒住，無法呼吸又動彈不得，根本無法專注在她的能力上。
孫定軍，還有他身後十多名的打手，一旦沒有林心怡，只有林式安和劉文源根本完全無力對抗這個陣仗。
嗯？……等一下……
劉文源呢？
嗶！──
正當林式安想到劉文源的行蹤，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喇叭尖叫，林式安往後一瞥，看見車道上有一輛車正面對著他們高鳴喇叭，再仔細一看，車內駕駛座上的人竟就是劉文源！
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那輛載著劉文源的車就一邊響著喇叭，一邊衝向林式安他們。前進方向上的眾人先是愣著，隨即發現車子完全沒有減速的跡象，所有人立刻往兩旁閃避。本來勒住林心怡的手下也拋下林心怡往旁邊躲開。
但就像一開始加速一樣突然，車子又緊急煞車，輪胎劇烈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音。車子一停住，後座兩側的車門像有人從裡面用力踢開一樣地打開。
「快上車！」駕駛座內的劉文源對躲到一旁的林式安大喊。林心怡林式安見狀，趕緊把自己塞進後座。「坐好了！」後座的門碰地一聲自動關上，於此同時車子迅速向後倒退，直退到停車場外，然後迴轉調轉車頭，衝向休息站出口。
「你會開車！」林心怡對著劉文源叫道。
「不是，我不會開車。」車子這時進到交流道。「我現在是用我的能力在控制這台車！」
「他們追上來了！」林式安看見五、六部車跟在他們後面衝進交流道。「再快一點啊！」林心怡催促著劉文源。
劉文源試著更用力──現在這整台車就是他身體的一部份，這種感覺很奇怪，不論是圓形的……腳？或是長形的身體。他能感覺到引擎的搏動──是的，顯然它的比喻一定是心臟。
「他們越來越近了！」林式安將「視點」放在最靠近他們的車子裡。他突然瞪大雙眼：「他們有槍！」
像是要驗證林式安所言，有個人從那輛車的副駕駛座探出半個身子，右手夾著一把步槍，隨即對著林式安他們射擊。
「啊！」劉文源痛苦地大叫，車子開始左右搖晃，差點就撞上一旁的車子。「哇啊！小心啊，劉文源！」林式安抓著車頂把手叫道──他剛剛不用能力，透過車窗就可以清楚看到另一台車裡的乘客驚恐的表情和駕駛罵髒話的嘴型。「他們射到我了！我的天啊！我能……我能把痛覺關掉嗎？」
「媽的……」林心怡本盯著後車窗，現在轉回來看著林式安：「看不清楚他們我很難用我的能力……」
眼前不悅的林心怡，和腦中能力呈現的畫面重疊在一起。林式安的靈感被觸動了。
「喂……要不要試試看，我的能力，我的腦袋好像都會有畫面，所以如果妳用妳的能力看我的腦袋……」林心怡聽懂了林式安的點子。她的笑容顯得躍躍欲試。林心怡隨即探入林式安的思緒之中。「哈……」林心怡笑了，那笑容就像是在商店裡找了很久，總算找到符合理想的商品一樣。林心怡閉上眼睛，但她還是看得很清楚，透過窗戶，一扇會變換風景的窗戶。
那輛載著步槍射手的車突然大幅度左轉，直接撞上分隔島。
「成功了。」林心怡還是閉著眼睛，但對於自己的成果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這樣子那些傢伙就沒什麼好怕的……」
高分貝的喇叭聲蓋過林心怡的聲音，三人很快就看見喇叭聲的來源：一輛貨櫃車從交流道衝進高速公路。貨櫃車高鳴喇叭，而且從外側車道快速切入，不斷逼近林式安他們的車子。
「操他媽的！」林心怡急得睜開眼：「是那個外國人！」
「快！──」林式安本來想叫林心怡快點出手，不料奧德莉娜駕駛的貨櫃車直接碰撞他們的側面，車身摩擦發出恐怖的聲響，劉文源奮力穩住車子，他試著脫身，但車子的某部分似乎被卡住了。
「博士！可以了！」在貨櫃車駕駛座內的奧德莉娜，透過對講機呼叫博士。博士就在貨櫃車裝載的貨櫃內，貨櫃裡頭還有一台用途不明的機器，一旁的螢幕顯示出三個鮮明的紅點。
「好了，見識科學的力量吧！」
博士用力拉下機器上的操縱桿，機器開始作動，嗡嗡的噪音從機殼內發出，機器連接的發射器遵從指示放射出波動。
肉眼不可見的波動迅速擴散開來，穿透過貨櫃、空氣、玻璃，直擊三人。
「啊！──」林心怡抓著頭大吼。「什麼！──」她沒辦法講完，因為此時她的腦中像刺出幾千根針，她如果一動嘴巴，就好像有更多針分岔出來。
林式安也覺得頭疼無比，但除了頭痛，他的右手掌心也發熱腫脹。林式安記得這種感覺，就在不久之前，在那奇怪的夢境之中。林式安感到害怕，但他還是攤開手掌確認。
他感覺心臟好像停了一下。
有一道水平的裂口，就像用鋒利的刀具小心翼翼地劃開一樣。
來了。
是一樣的感覺，從手掌內部凝聚、膨脹。那股力量要尋找出口。
掌心的裂口被拉扯開，鮮血汩汩流出，林式安痛得幾近暈厥，但在那之前，他看到了……
掌心中的眼珠，血如淚，黑瞳流轉，最後目光停留在林式安身上。
「嗯？這是──」博士看著機器上的螢幕，在他啟動機器後，本來的紅點顏色慢慢變淡，但突然間有一個紅點顏色恢復，甚至變得越來越紅，面積也越變越大。
林式安發覺車子、林心怡和劉文源，還有那顆眼珠，都不見了。他的目光穿透天空，他俯瞰地球，他被深空的黑暗包圍，他在恆星之前渺小──然後一瞬間他又看著微生物的結構，看著細胞，看著原子、質子。看著一片虛空。
他開始看見奇異的色彩，旋轉流動。
「啥潲……」追在後方的孫定軍手下，看見前面的路出現了奇怪的變化，好像炎熱時在水氣中折射搖曳的柏油路一樣，但此時並不是只有路，而是眼前的整個空間都在搖晃。
機器的螢幕變成一片紅色。博士傻住了。當他終於回過神，準備拿起對講機時──
「奧──」博士的聲音被一直拉長，他的手和對講機的距離也一直拉長，對講機在逃離他的手，逃到無限的距離以外。
駕駛座內聽得見對講機的呼叫，奧德莉娜想要回應，但她發現她的手變成了三角形，漂亮的正三角形。她用其中一個角握著方向盤。她可能是在驚呼或是咒罵，但沒有人能聽懂，因為她講出來的話變成了正方形。
劉文源用盡劇痛之下剩餘的一點清醒，努力讓車子安穩地停下。這幾乎是靠他自己，因為他的超能力受到抑制，如今已經控制不了這台車。林心怡也感覺到同樣的能力抑制，起先是尖銳的刺痛讓她無法順遂地使用，現在則像是被重物壓頂的同時又被淹沒在水中，承負重壓又無法呼吸。而她知道這一切的來源是什麼。
林式安掌中的那隻眼睛，就是它釋放出這一切。
林心怡想叫林式安想辦法停下，但沒辦法，因為林式安已經陷入了失神的狀態。那也難怪，因為他就在重壓的中心、深淵的最底。
車子停下來了，而劉文源也如釋重負地昏過去。林心怡打開車門，絕望地想著如果遠離那隻眼睛或許會好轉。
但這終究只是妄想。
妄想……林心怡最後的嘗試只是妄想，然而她最後所見則已超乎妄想。
周圍的一切都浸潤在詭異的色彩之中，像油的表面流動的反射光澤，物體的形狀外觀也成為了奇異的樣貌，有的只剩下簡單的線條，有的則是繁複幾何圖形的混合，世界宛如成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
昨天的日光照耀在天空的大象上，牠用長長的鼻子支撐住自己。融化的時間從象尾滴落，在公路上濺起火花。
眼睛還在看著。
火車會穿行而過，而他們會留下一碗湯。湯就在林心怡的手中。湯裡面有一首〈白鴿〉。
林心怡也失去了意識，湯就灑在她的身旁，成為一朵朵百合。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gOzCrezd7
而林式安仍然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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