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烏鴉墜落
所謂的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尚未找到自我前，內心一片空洞的庫洛德總是思考這問題。
光之女神阿卡蕾特，創造人類的她深愛著人類。 每個人都是被女神所愛的存在，所有人都是被祝福的生命，沐浴在女神的光輝中，人們如此深信不疑。
那為何愛著人類的女神，又會創造出內心殘缺的自己呢？ 還是說自己不過是披著人皮的偽物，被女神所捨棄？ 無論再怎麼努力思考，庫洛德仍得不到答案。
看著艾希向夢想堅定前行的身影，聆聽她希望所有人都能綻放微笑的願望，庫洛德認為，她一定是被女神所愛的存在。 這樣的艾希向女神祈禱摯友能找到生存意義，女神能聽到她的禱告吧！ 這樣或許自己有天也能找到生存意義。
庫洛德後來確實找到生存意義，然而那絕不會被女神所認可。 庫洛德理解了一件事，女神並沒有捨棄他，因為從一開始，他和女神就沒有絲毫交集，這樣醜惡的自己，絕非出自女神之手所創作。
庫洛德認為自己與神並沒有聯繫，可如今所謂的神正站立在他面前。
無論是那份輕易暫停世界時間的力量，還是僅僅存在一事，就帶給自己彷彿要被重壓徹底壓碎的存在感，都讓庫洛德確信，眼前的存在確實是黑暗之神阿尼瑪斯。
「數年來的心血就這樣被摧毀了呢！ 真不愧是被聖劍所選中的人。 手牌已經全部被摧毀的你，沒有獲得勝利的可能。 即將吞下苦澀敗北的感覺如何？」 阿尼瑪斯臉上盡是嘲弄的神色。
「我早有付出生命的覺悟，只要能貫徹生存意義，對我而言便已足夠。」 雖不清楚阿尼瑪斯抱持怎樣的目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庫洛德仍回答對方問題。
「真是了不起的覺悟呢！」阿尼瑪斯一改揶揄的笑容，換上敬佩的神情，邊鼓掌邊走近庫洛德。
「那麼如果我告訴你，你是我的造物，你的內心是被我設計的呢？」 阿尼瑪斯換回惡毒的笑容，迅速逼近庫洛德面龐，那鋒利的惡意如同一把利刃，刺穿庫洛德內心。
被阿尼瑪斯話語震撼的庫洛德瞪大雙眼。
「你那不可置信的眼神真棒！ 我保留你眼球動作能力，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那麼說回主題吧！ 為何你內在跟常人完全不同？ 為何你會有人類根本不該擁有的技能？ 這一切答案都很簡單，那就是你並非由阿卡蕾特所創造，而是出自我的意志才會誕生於世，你是唯一由我創作的人類。」
「在阿卡蕾特創作擁有愛與希望的人類後，我創造了完全相反，以殺戮與破壞為本能的魔族，因為安穩的世界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就跟看著平靜的水面，會想投入石頭使水面盪起漣漪是相同道理。」
「看著人類與魔族長期紛爭確實有趣，但一直看相同的故事是會乏味的。 某一天，我看著讚頌冒險者的吟遊詩人，突然想到本該歌頌英雄的吟遊詩人與英雄為敵，會誕生怎樣的故事？ 抱持這想法我才創造了你。」
「為了確保你會確實走上惡的道路，我設計你的內在只能從他人的苦痛與不幸中得到幸福。 我認為守護人類的英雄，卻被人們內心的黑暗所殺是最棒的慘劇，才賜予你將人們內在黑暗具象化為怪物的能力。」
過於衝擊性的事實，使庫洛德腦海一片空白，然而不等他做出回應，阿尼瑪斯抓住庫洛德的頭，將他抬到空中，使二人眼睛水平相視。
「那麼告訴我，我的孩子。 為了貫徹生存意義，以死亡為代價，卻發現生存意義是被人設計好的。 以為屬於自己的故事，其實出自他人之手。 你現在的感覺如何？」 阿尼瑪斯以嘲笑的語氣詢問庫洛德，刺耳的嘲笑不斷迴盪在庫洛德腦海中。
聽著阿尼瑪斯的愚弄，庫洛德理解為何祂出現在自己面前。 阿尼瑪斯想看勇者被吟遊詩人殺死的故事，可庫洛德失敗了。 造物無法提供主人想看的戲劇，那就讓造物絕望痛苦做為最後的娛樂。
阿尼瑪斯為實現這樣的惡趣味，不惜暫停時間，還唯獨讓庫洛德在暫停的時間中保有意識。 庫洛德確信，這無可救藥的黑暗之神，確實是創造他的神明。 可有些事物，連神也無法奪走。
「那又怎樣？」 庫洛德以冰冷的語氣回答阿尼瑪斯，本以為庫洛德會絕望的祂愣住了。
「把他人推入地獄時，我早就有墜入深淵的覺悟，這根本不足以令我絕望。」
「且就算我的內心是被設計好的，驅使我做出行動的是我的意志，這點就連身為神的你也無法改變！ 這是我的故事！ 只屬於我的故事！」
聽完庫洛德的話語，阿尼瑪斯先是呆愣了一會，接著發出狂笑。
「哈哈哈哈哈！有趣！ 真是太有趣了！ 本來是想聽你絕望的悲鳴，才保留你嘴部動作的能力，沒想到你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阿尼瑪斯將庫洛德放回地面。
「真沒想到傀儡會宣示自己是自身的主人。 看在你那份意志上，我就認可吧！ 這是你的故事。 你就做為惡可悲掙扎，迎接慘烈終末，為故事畫下句點吧！」 滿足的阿尼瑪斯說完身影逐漸消散。
等阿尼瑪斯徹底消失的那刻，世界時間再次開始流逝，庫洛德立刻向艾希發起衝鋒，向著故事的結局狂奔。
這是沒有人看完後會微笑的故事，是沒有人會獻上掌聲的故事，是沒有人得到救贖的故事，然而那又如何？ 自己是這戲場戲劇的主角，那麼完成這故事，就是自身的責任，這樣就夠了！ 伴隨靈魂的吶喊，庫洛德揮動黑劍。
黑劍尚未觸及艾希，庫洛德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疼痛，緊接著身體傳來失重感。 看著不斷向自己逼近的地面，庫洛德理解到他被艾希砍成兩段。
墜落到地上的庫洛德想起一件事，在艾希尚未成為勇者前，她總是拉著他玩英雄遊戲，兩人拿著木棒戰鬥，而他一次也沒勝過艾希。
原來決定與艾希為敵的那天，在路上看到的因雙翼受傷只能匍匐在地的鳥，就是對自己結局的預示，這麼想的庫洛德大聲笑了起來。
「雙翼斷裂墜落在地上的烏鴉！ 這真是適合我的結局呀！」
倒在地上的敗者發出大笑，而站立的勝者則泛流淚水。
「我們就沒有一同笑著邁向未來的可能嗎？」
「沒有喔！ 妳不是最喜歡英雄故事了嗎？ 惡最終都會被英雄消滅，那是英雄的使命，也是惡的末路。」
庫洛德能感覺到，自己正逐漸邁向死亡，很快他就要從舞台上退場了。 既然自己敗北了必需離開舞台，那就該在下台前向勝者表示敬意才對，庫洛德唱起了讚頌艾希的歌。
「黑暗再次壟罩了世界，英雄也再次站了出來。」
「無論面對再可怕的敵人，英雄仍英勇的戰鬥。」
「獲得勝利的英雄，今日也做為希望的象徵屹立著。」
「英雄的名字是艾希…」 庫洛德的話語就此終止，他的生命在此畫下句點。
這場以王都做為舞台的悲劇終於落幕。 這場慘劇帶給人們極大的傷痛，但人們終究會向前邁進，如同白晝最終會到來取代黑夜。
在漫長的時間度過後，人們逐漸振作了起來，向著未來踏出步伐，這些人中也包含了艾希。
自從與庫洛德的廝殺結束，艾希發現自己很難握住聖劍，必需殺死重視之人的苦痛，使她潛意識的排斥使用武器。
然而為了守護得來不易的和平，艾希知曉她必須振作起來。 艾希再次從最初的原點開始，握住木棒與父親進行特訓。
幾個月過去後，艾希手中的木棒被劍替代，她繼續用劍與父親切磋。 最後一年過去，艾希終於成功再次握起那把奪去庫洛德性命的聖劍。
無論怎樣的苦難，都無法擊倒這位勇者，她會永遠做希望的象徵屹立著，吟遊詩人們皆如此歌頌她。
勇者艾希是堅不可摧的，人們皆如此相信，這麼想的人們沒有發現，當艾希看到飛鳥時，總會極短暫露出悲傷的神情。
看著飛鳥的勇者，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感傷呢？ 這問題的答案，只有她本人才會知曉。
今日艾希也仰望天空，看著空中的飛鳥並唱著歌，那首代表某人的歌。
「展開雙翼，飛向天空。 耀眼的你們，今日也從我的視野中消失。」
「我想追上你們的身影，知曉你們眼中的風景。 可我沒有翅膀，無法飛行。」
「今日的我依舊只能獨自一人佇立在原地，仰望你們離去的身影。」
「今日的我也在許願，能有一雙獨屬於我的羽翼。」
似乎是被艾希的歌聲吸引，一隻烏鴉降落在她肩膀上。 看著肩膀上的烏鴉，艾希因想起某人而動搖，等她恢復過來並想抓住牠時，烏鴉早已不在她的身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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