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性的性事 - 後篇　第十二章

　　也許在愛觸動的瞬間，我們都曾經經歷過那令人悸動的真心樣貌。

　　隨即在層層自我的防衛下，用自私與偏見封閉了所有溝通的渠道。

　　最後在自圓其說的生物本能下，結束一場場為愛引來的完美風暴。

　　隨著年齡的推遲，我們不願再面對風暴，儘管我們知道那是如此完美。

　　我們恥笑著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們感嘆著因誤會而結合，因了解而分離。

　　其實我們最不願面對的，只是那個醜陋的自己而已。

　　我待在東南風寺的那段日子，發現了自己的渺小。

　　渺小到甚至像結束自己的生命這般無比巨大的事，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

　　後花園裡的一草一木，每一天都有著神奇的變化。在幻化中所綻放出的生命喜悅，讓我的畏罪自殺成為一個很無聊，又可有可無的議題。

　　原來，我花太多時間在關注自己身上，而忽略了我自己身處世界的景致。

　　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思雅結束自己生命的真正原因。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她潛藏幻化在我生命中的那個部分，會一直陪伴著我，勇敢前行。

　　曾經的孝君，現在的思君，我們一起加油，好嗎？

　　我跟小傑坐在酒吧中喝酒，看著牆上電視裡的新聞。今天酒吧有點擁擠，我們找不到空桌，只好坐到吧台上。

　　酒保過來招呼我們，我直覺地點了點了杯雙料威士忌，他雙眉一揚：「上回妳來的時候，啤酒都嫌苦，這次居然能點這麼濃烈的。」

　　我從來沒點過啤酒，而且變成女生後，這是我第一次來酒吧……

　　「啊，不好意思，認錯人了。」酒保仔細看了我一下：「這裡很少人會穿像妳這樣的碎花連衣裙來，所以我把妳跟上回來的那位女客人搞混了。不過妳們長得實在很像就是了。」

　　「長得跟我很像的女客人？」

　　「是啊，妳點的雙料威士忌是房警官最常點的，他跟小傑常來這裡。不過上回他來這裡，是跟一名穿著打扮跟妳很像的女士來的。那次之後，我就再也沒看到他了，所以他帶來的女伴會比較印象深刻。至於小傑……」他轉頭對小傑說：「好久不見呀。」他又望望我，就什麼都不說了。

　　小傑只是低頭沉默不語。

　　「那有比較不苦的啤酒嗎？」我趕緊換酒，害怕小傑起疑。

　　「是有的。」酒保又望了望小傑，才說：「剛才算我瞎說，我對你們之間的關係真的沒有任何興趣。只是房警官和小傑都是熟客了，所以才會關心地問個兩句……不管上回那位女客人是不是妳，這回都提醒妳。這家酒吧是我做興趣的，也請不起保鑣。妳穿成這樣過來，如果有人過來滋事，我只能說我會第一時間報警……現在房警官也不在了。」

　　「我們喝個兩杯就會走的。」小傑說。

　　「這裡原來有性別歧視呀。」我半開玩笑地說。酒保對我無奈地聳聳肩。

　　「雙料威士忌，是學長最喜歡點的酒……」小傑搖頭嘆息。

　　我其實有點灰心。這些日子以來，我陪小傑很多。有部份的原因是他挨了沈威那兩拳，我多少有點內疚。更主要的私心，我希望他忘了那個『學長』。他已經二十九歲了，時間不站在他這邊……

　　有時我也會想，我能取代『學長』嗎？如果真要找個男人安定下來，小傑也許是我唯一的選擇。可是我該如何取代自己呢？剛才點相同的飲料就差點露餡。而且又會把小傑推回萬劫不復的深淵。

　　『國會終於連夜通過，『強制變性以利人口計畫』違反人道，即日起廢止。在此計畫下不幸變性的國民也可以申請賠償。詳細的辦法……』

　　電視新聞畫面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不過在這爵士酒吧裡的飲食男女似乎都不以為意。大部分的人通常的情況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呃？我算是躺過棺材的人吧……

　　「太好了，小傑。你不必擔心了。」我拿起啤酒祝賀他：「你沒有年齡的壓力了。要單身多久都可以。」

　　「有差嗎？」小傑喝了一口他的酒：「學長都變成學姊了。我變不變性又有何干？」

　　「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疑惑道：「那個學長在結婚以後，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他現在是男是女，會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小傑斬釘截鐵地回道：「他是我心中永遠的男神，我會為了他不再看任何女孩子的。而我……親手毀了我的男神。」

　　「什麼？」

　　「思君，是我提供線索給警方的。」他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我洩漏了他餵食他老婆催眠藥物的關鍵證據，想跟他玉石俱焚。但是學長他……居然為了保護我，而隱瞞了藥物的來源。」

　　小傑……

　　「我親手毀了我最愛的人。」他一口飲盡自己的酒，又叫了一杯。

　　修比優、思雅、我、小傑……命運糾纏著我們做現世的輪迴。

　　「你覺得學長會怪你嗎？用藥的人是他，今天你不舉報他，他總有一天會被良心折磨到死。所以你也可能幫他解脫了，不是嗎？」

　　小傑猛搖頭地回道：「我毀了學長，也間接害死了思雅。不管他是否會原諒我，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他又一口把新的一杯也喝光了。

　　「你這樣自暴自棄的模樣，才是學長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我嘆了口氣道：「你很有才華，很多女孩子等著你為她們設計更漂亮的髮型……」

　　我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穿著皮衣皮褲的彪形大漢往我們這邊走來：「小姐我想妳走錯地方了。」

　　「真該死，學長在的時候，他們從來不鬧的。」小傑嘀咕了兩句，就陪著笑臉說：「我們喝個兩杯就走。」他馬上起身擋在我的前面。

　　「這裡有規定女生不能進來嗎？」我也起身，把小傑壓到後面。我知道他想要保護我，可是眼下會不會打架比較重要。是男是女反而沒差。

　　「強哥，看我的面子，別惹事好嗎？」酒保在後頭幫我背書。

　　這時，已經有人圍觀了。強哥就這樣被勸退顏面上有些掛不住。於是他吹鬍瞪眼起來。不妙啊，這傢伙鐵了心要動手了……

　　「妳穿成這樣已經很礙眼。」那個叫強哥的男人個子比我高出一個頭：「結果還把妳帶來的男人惹哭，非常令人掃興……這樣吧。好男不跟女鬥，妳閃一邊去，讓我捶那小子兩拳，他就會記得別在公共場合亂哭了。」

　　小傑有些害怕，他知道他要挺身而出，可是看到對方虎背熊腰的模樣，要克服心中的膽怯談何容易。我這陣子已經完全適應女體，知道如何以小搏大，以快制慢，以柔克剛……

　　所以當他鼓足勇氣要來護我時，我又一手把他硬生生地壓下去：「鬥不鬥得過我，不是你說了算。」

　　「哼，是妳自找的。」他現在目標總算從小傑身上移轉到我身上：「念妳是個女的，我不揍妳，賞妳兩個巴掌就夠了。」就見他握實的拳頭鬆了下來，朝我這邊不經意的摑了過來……

　　他要看輕我是他的事。我一矮身，很輕鬆就躲過了。可是我的手也沒閒著，順便就一拳紮紮實實地重擊在他腰子上。

　　「妳……」他一時岔氣，單膝跪地。

　　「還敢來亂，信不信我下一拳把你打趴在地上。」我當然也不敢真打他的要害，這出了人命就不是開玩笑了。所以舉起拳頭大多是虛張聲勢而已。

　　他不可思議地望著我，顯然是非常疼痛。估量了一下，居然就屈服了：「好吧小姐，算妳夠狠。」他緩緩起身，他的同伴趕緊過來攙扶他。他一離開，眾人也就一哄而散。

　　我鬆了口氣。

　　「我應該請妳來當維安人員的。」酒保嘖嘖稱奇道。

　　小傑送我回家後，一直對剛才酒吧中發生的事心有餘悸。與其說是心有餘悸不如說是有點懊悔不已。

　　「我就是如此的懦弱，該我挺身而出的時候，我竟然還龜縮到妳的後面。」

　　我不由得笑了出來：「那很正常呀。你又不會打架，逞強才不理智哩。」

　　「可是不管我的性向如何，我畢竟是個男的……」

　　「小傑，這世上有哪個規範明文規定必須是男生保護女生？」我搖頭笑道：「我只知道，當有危難發生時，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是天經地義的事，至於是誰保護誰，又有甚麼關係呢？」

　　「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小傑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呃？……」我知道我大嘴巴了，馬上低頭不敢看他。

　　他一直看著我，不發一語，實在尷尬到了極點。我只好胡亂發言：「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很羨慕你的能力。你是雙性戀，可以愛這世上任何性別的人。不像我，重生以後，我走得好辛苦。」

　　「雙重性向，加倍痛苦。」他說。

　　我嘆了口氣道：「眼前你的阻礙，是你自己的過去。這部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你。所以我只好在你身旁，也許就這樣默默地守護著你，直到……」

　　忽然之間，他吻了上來……

　　我們瘋狂地做愛著。

　　我高潮了，他射精了，我們就雙雙進入甜美的夢鄉。

　　醒來了，一看到彼此，又開始瘋狂地做起愛來……

　　直到……

　　小傑退了他的出租房，搬進我住的地方，我們正式同居了。

　　他每天去髮廊上班，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我很開心。原來世上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此。每當他要嘗試新的髮型設計，我便成為他第一個實驗的對象。我的髮型常常改變，也讓我嚐到了當男生時沒想過的當女生才獨有的樂趣。

　　我們雖然只是同居，沒有結婚。可是我仍盡力扮演好當家庭主婦的角色。只是現在這個角色扮演起來很輕鬆，因為小傑的心思細膩，又會做家事。有時候會分不清真正的家庭主婦是他還是我。

　　我也為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附近的體育館教武術，主要負責女子防身這一塊。現在的女性其實很願意運動，除了為自己的身材著想外，她們也懂得享受運動後流汗淋漓的暢快。反觀男生，大部分反而宅在家裡打電動，不想運動……

　　日子過得很快，直到有一天……

　　我突然發現這個月的月事沒來，於是我去藥房買來驗孕棒。

　　我懷孕了。

　　我只有小傑一個固定的伴侶，所以答案是很明顯的。

　　該怎麼辦呢？我希望小傑過得健康快樂就好，現在法令也廢止了。不婚或不生的男女比比皆是，也沒有任何年齡上非要有小孩的壓力。

　　不知怎麼地，我卻很希望把小孩生下來……

　　於是在吃晚飯時，我試著試探小傑的想法。

　　「你有想過要個小孩嗎？」

　　我才一開口，小傑就差點噴飯。

　　「沒有……妳呢？」小傑怔怔地望著我：「我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我以為妳是重生人，不會想到這個問題的。」

　　「是嗎？……也對。」我有點失望。

　　「妳……懷孕了？」他馬上知道不對勁。

　　「嗯……上個月可能日子沒算好。是我的疏忽。我們還是做些避孕措施吧，我去拿掉就是了，反正才剛懷上。」我打了退堂鼓。

　　「哦……」小傑不置可否地繼續吃飯。

　　然後氣氛就僵了，他越吃越慢，越吃越慢。

　　我的腦袋閃過好多念頭。其實我是騙他的，我不想拿掉孩子。如果他不同意我想離開他獨力扶養小孩。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捨不得離開他……

　　忽然他放下碗筷看著我，我被他盯著看到有些不知所措……

　　「學長……我們結婚吧。」他一字字道。

　　「小傑……」

　　我與他緊緊地擁抱著，喜極而泣。

《無關性的性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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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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