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三個月以後，我偶爾還會跑錯廁所，站在男生的小便池前發呆。
忘了要坐下來小便。
是的，我變性了。我濫用藥物操控思雅的罪行成立，沒多久就伏法了。前後不到六個月。
一開始的時候，思雅還有來我被羈押的看守所探望我。只是她也無能為力改變什麼。她雖然作偽證，極力表明是自己心甘情願讓我催眠的。不過濫用催眠藥物是公訴罪，法定罪行是行為本身，跟意圖無關。
判刑定讞後，思雅就沒有再來找過我。沒多久我就服刑了。其實整個過程我沒有什麼感覺，就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執行的醫師我認識，因為之前我和沈威送過太多的囚犯到她手上。根據法律規定，我是會變得年輕貌美沒錯，可是五官的特徵必須保留。我拿思雅的照片給她看，希望她能把我整成我和思雅的混合體。我變成女生後當然不敢再去找她，這是我想記得她的方式。
她同意了。就當是幫老同事最後一個忙。
手術完後，我又在監獄多留了一個多月。這包括讓傷口恢復還有新生訓練。所謂的新生訓練，就是教育妳做女人的一些基本技巧，生理上還有心理上的。這些道理和知識不能說全然無用，但是……
最跟妳過不去的，是妳一直以來的習慣和記憶。
仍是男生的最後那段日子，除了思雅外，小傑也來獄中看過我。他崩潰了好幾次，跟我道歉了無數次。我跟他說這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向他取藥。對了，警方在追查藥物來源時，我堅稱是撿到的，保住小傑的生路。他們雖然不相信我的供詞，不過後來也沒有再追查下去。
思雅也來道歉過。我就更無法理解了。她最後幾次來都面無表情，我只希望她能堅強地活下去，找個比我更好的人一起生活。
反正我是毀了。
出獄以後，政府安排我去中途之家，以輔導我用新的身分重新適應融入這個社會。我是被沈威到獄中提領出來，然後發放到中途之家。出獄時，他們為我準備簡單的行囊，這包括我身上的女性罩衫和緊身牛仔褲。
女生的衣物……很有趣。大多是窄窄緊緊的。可能是要凸顯身材的緣故。沈威一看到我也不例外，很自然地從頭到腳審視了我一遍。我想我從獵人變成獵物了。
有一個年輕的搭檔陪同沈威一起來，估計是頂替我的學弟。他看到我時，不知要叫學長還是學姊。這讓我想起我跟莳依初次見面時的窘樣。我跟他說我不會介意的，隨便他叫，只要他覺得方便就好。那學弟好像還有別的犯人要提領，只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只是他走的時候，還不時回頭望我。
「手術還做的真徹底，你連聲音都是女聲了……準備好面對妳的新生活嗎？獄中接受的新生訓練有用嗎？」在警車上沈威試著跟我寒暄。
「你覺得呢？如果換作是你……」我反問。
他想了想，遞給了我一張名片：
『沈風大師』？
「他是我弟弟，是東南郊區一間寺院的住持。」他淡淡道。
「你弟弟是佛家子弟？……」我望望他，又不可思議地看著名片。
「我們雖然是一家人沒錯，不過鐘鼎山靈，各有天性。他的佛法修行我不知道如何。不過他開釋了很多變性受刑人。你我都知道強迫變性以後……自殺率就在那邊。我只是不希望我的老同事最後走上這條不歸路。」
「對你來說有差嗎？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嗎？」我嘆了口氣。
「誰知道呢？我們同事一場，妳現在又是個美女，誰說我不會去找妳呢？」沒想到沈威居然絲毫不隱藏他的色心：「我現在小孩都大了，老婆也年華老去。妳現在的模樣，青春無敵呀！妳也知道的，上頭風紀管得很嚴，我當然不敢隨便亂嫖。我又是掃黃組的組長。所以如果妳想適應一下女體的話……」
「嫂夫人也是美女一名呀！」我還記得我結婚時，沈夫人也有到場。她的美貌是起了驚豔四座的效果。
「你又不是沒結過婚……再怎麼漂亮，都有看膩的一天，何況這歲月無情侵蝕下的痕跡……」沈威方方面面都是個大男人，性這方面當然只會尤有甚之。
「學長，我才剛出來。可以不要談這個好嗎？」我連想都不敢想，這樣算是性騷擾嗎？
「好吧……可是我記得這手術也包括性向反轉處理的。」他仍不甘心。
「沒有那麼快吧……起碼我現在夜裡醒來，仍然常會忘了自己已經變性的事實……」我要說的是，我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還會管到喜歡男生還是喜歡女生這樣的瑣事？
「也對。我只是希望，你曾經也是個男的，會比較體諒我這方面的需求……我們說不定還可以一邊玩，一邊回憶過往，那一定很有趣。」
我三字經差點要罵下去時，車子停了下來。我往外抬頭一望，這裡不是別的地方，正是我單身時在市區住的公寓房。
咦？那我的中途之家的輔導人是……
沈威好像已經忘了莳依，只當她是個街頭美女在欣賞。他簡單地跟莳依辦完了交接手續，又看了我兩眼後，就匆匆離開了。
「不准在我這邊自殺，知道嗎？」這是莳依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雖然我可能沒有責任，可是有很多繁瑣的法律程序要跑。我好心當妳的中途之家，別給我惹麻煩。妳若還是想不通，將來獨立自主後不會有人理妳。那時妳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這樣的生命吧。」她似乎沒有認出我來。
「姊姊也曾經是個男的？」我假裝詢問。既然她沒認出我，我也不想戳破。想想自己現在的模樣，跟以前認識的人能不相認就最好不要。
「呵呵……我們圈子裡有這樣的術語，那叫我的前世。我會建議妳現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妳的今生上，比較有利生存。要知道，前世的債，是永遠償還不完的。」她指了指沙發道：「妳就睡客廳，委屈一下。我這中途之家沒有多餘的房間給妳。」
我望了望沙發，還是我沒搬走留下的那張。我不由得想起那晚她來時我也是睡在這張沙發上的往事。曾幾何時，滄海桑田，主客易位……
莳依很隨和，並沒有管我太多。我沒有什麼行李，很快就安置妥當。她從冰箱拿來兩罐飲料，丟給我一罐，就自己先坐下來喝。我注意到她依然豪邁瀟灑，然而坐下來的時候，雙腿是併攏的，明顯秀氣女人味了許多。
「我帶過不少重生人。」她說：「從我這邊出去的，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心理素質很重要……我一開始會為那些失敗的自責，現在淚也流乾了。畢竟修行是個人的行為，很多時候我是無能為力的。」
「姊今生走了多久？」我問。
「沒多久……不過當妳的學姊是綽綽有餘的。」她乾笑了兩聲：「如果妳原本性格就很陰柔，也許適應上不會很困難。否則可以參考我的方法；就當自己是出來闖江湖吧。武林中有些行走江湖的老規矩，就像社會上對女性會有些揮之不去的刻版印象一樣，照著約定成俗的禮儀規範走，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我的一個小技巧，以前我怎麼看女生，現在就照那樣活。回到家中再做回自己。」
「可是這個法律的目的，就是要增加女生的人口，讓家庭變多……現在也許可以逍遙地做自己，將來仍逃不掉需要成家的。」
「我不知道妳怎麼想，不過我是打算玩到不能再玩，然後等著被當局逼迫成為單親媽媽。我無所謂的，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一個人活爽多了。」她不屑地道：「法律可以改變我的形體容貌，可是我是誰我很清楚，誰也奪不走的……別談我了，想想妳自己吧。當性向反轉的效應出來後，如果妳能接納男生，也許就組織個家庭，會輕鬆許多。」
「我還是先看看能不能用這個新身分在社會上走動再說。」我苦笑道。
「說難……其實也不難。」莳依燃起一支菸，吞雲吐霧著：「當妳能應付這世俗對女性的規範後，剩下的，其實就只是妳的本性、人性而已。在那個層面上而言，是男是女沒有太大的分別……現在這個年代女生人口嚴重失調，當然一切法令規章對女生有利。所以當妳熟悉遊戲規則後，只要能擺脫前世的束縛，是會如魚得水的。」
她說得很輕鬆。認同自己，我認同的自己第一項就是我是個男的……呃？我是說，曾經啦。自己的本性不就也是圍繞著性別這個事實產生的嗎？現在的我到底是誰？我想都不敢想，能回憶的，就只有前世……她怎麼能如此堅定地認為有個超越性別形體的獨立存在？那是什麼？我無法想像……
「好吧，頭一天別說太多。妳就當自己家裡隨便一點都無所謂。」莳依見我沉默便起身回房：「有任何女性生理上或心理上的問題，歡迎隨時跟我討論。我們重生人有個小圈圈，寂寞難耐，又一時還無法接受男生時，可以過去社交社交一下……在那裏，大家都是過來人。想當男當女都可以的。」
莳依回自己房裡後，我在客廳裡隨便亂逛。這裡跟我上次來的時候又有些不一樣。除了極限運動的體育器材仍多外，也有一些女性飾品出現。感覺上學長的精神仍在，不過在跟她的前世慢慢脫鉤中。
客廳中多了一個櫥櫃，專門擺設一些小飾品，沒有特殊的用途，純粹美觀增添浪漫氣氛而已。上頭有一層擺放了許多她的生活照。她的照片多半是上山下海挑戰極限運動的戰果。只有一張是例外，那是我結婚時，跟她和小傑在婚禮上的合照。
變成女生後，有一項還沒適應來的是頭髮的長度。新生訓練時有教過長髮該如如處理，可是我老忘記。以至於在看照片時要不時地甩頭撥髮。這時莳依從我後頭出現，她拿著髮夾幫我打理頭髮。
「這位是我第一個在他面前承認自己是女生的男人，可惜他已經結婚了。」莳依看著照片解釋著：「在他之前，男人看到我只想要我的身體，可是我前世也跟他們同類，怎麼可能……」
我馬上回想到剛才從監獄出來時，沈威看我的表情神態。真的無法想像，搭檔這麼久的老同事，再次見面，已經站在我的對立面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第一次見到莳依時，沒有對她有任何幻想，是騙人的。
「說來荒唐。他幾乎沒對我做什麼……只是為我披上外套，跟我一起喝酒，陪我一起聊著我的過往……我就心甘情願地都給了他。好奇妙呀！他毫無保留地接納了我曾經是個男生的事實，然後我就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表現出最女人的一面。那一晚，我變得不像自己了，可是我卻一點也不以為意。」
我怔怔地望著她，聆聽著她的話語。
「在那晚之前，我是在自殺與仇恨間來回擺動著。可是那晚之後，我竟興起了用今生這個身分活著也不錯的念頭……只可惜那小子是個結婚的料，跟我道不合不相為謀。但是由於現行法令的制約，我甚至一度動搖覺得也許就跟他在一起應付法律需求也可以的想法。呵呵，那只是一夜情而已呀！真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妳……想念他嗎？」
莳依嘆了口氣道：「性向反轉的效應已經在我身上起作用了。女生對我……不再像以前那麼有吸引力了。可是前世的糾纏，怎麼說都覺得跟男生在一起會怪怪的，唯獨跟他在一起是個例外。」
我忽然好想親她……
莳依看到我的反應，愣了愣，才開懷大笑說：「想親我呀……可以呀，只是我警告妳，妳不會有以前那種異性情愫的感覺了，別失望啊。妳現在想對我怎樣純粹是心理作用而已。這樣吧，每回妳有這種反應，我就提醒妳去照照鏡子……哈哈……！！」
經她一提，我不自覺地伸手望望自己的纖纖玉指，那光滑柔嫩的肌膚……我以前比莳依高大許多，現在居然縮到與她同高了。
「改天我帶妳去美髮沙龍，解決掉妳這三千煩惱絲。做女人，尤其像我們這種年紀，會花很多時間在外表上的。不過別指望能在我身上學到太多，因為我到現在仍然很少化妝，還在排斥裙子哩。所以基本的幫妳打理一下，剩下妳自己去摸索吧。」
「謝謝學姊。」莳依對我發起母愛時，真的女人味十足。
「我叫莳依，學妹妳叫什麼？」
學妹？……呵呵，從今天開始要習慣了……
「我叫……思君。」
「思君？」她看了看我，又拿起我們的合照：「信不信這照片中的男生叫做孝君，是名警官。妳跟他看起來……還有點神似哩。」
我的臉形輪廓雖然纖細圓滑了許多，然而五官特徵仍在，不過又多了一些思雅的影子在裡面。她雖然感到熟悉，卻不敢貿然相認。
「思君，妳的前世是……」她欲言又止：「算了，我們不提前世。來這裡我盡力輔導妳融入今生就是了……思君，祝妳重生！」她跟我握手。
「謝謝莳依學姊。」
我跟她握得好緊，相視而笑。
《無關性的性事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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