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莳依的中途之家待著，一晃眼就一個多月了。
這期間我很少出門。男裝外出，我害怕別人異樣的眼光。女裝走動，我自己感到彆扭，克服不了心理障礙。
在家裡我強迫自己穿著較女性化的衣物。雖然仍是褲裝，不過質料鬆軟，款式也較緊身。有時會產生自己是個同性戀的錯覺。只是當我感到胸部束縛難過，想要調整罩杯的位置時，或是上廁所又忘記，站在馬桶前面掏不出自己的小弟弟時，才又驚覺自己已經是“異性”的事實。
經歷了第一次完整的生理週期。是個非常不舒服的經驗。想到以後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不得憂鬱症才奇怪。然後也發現自己的情緒起伏很大，明明沒有發生什麼重大事故，卻常常有莫名其妙的大喜大悲（悲的比例較大）。為此我還特地請教莳依。她說女生一般比較多愁善感，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像她現在就很能分辨清楚哪些情緒是沒由來頭的，然後用冷靜與理智去面對駕馭。
我沒莳依這麼厲害，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雙重打擊讓我痛不欲生。她所說的獨立在性別形體之外的核心自我，我無法理解也無從體會。我已經不是我了呀！對自己所有的認知，都停留在過去，該怎麼辦呢？
自殺的念頭，的確有在腦中閃過。活不出自己的感覺真是糟透了。這時莳依的一個建議就起了關鍵性的作用：以前怎麼看待女生，現在就照那樣活。這裡有一個缺點；她跟沈威都把女生視為獵物，我沒有。而且我看待思雅跟其他女生也不一樣。
思雅是我的女神，我怎麼可能活得像一個女神？
『我不是你心中的女神！我只想做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我瘋了。我瞬間就理解思雅的話了。
女神從來就沒有真實存在過，不過是我心中的理想而已。跟思雅結婚，不是我的夢想成真，而是我活生生地把真實的思雅逼進自己的夢中。
她的痛苦，我終於明白了。弔詭的是，那時的我，竟然以為自己是如此深愛著她。
在獄中時她過來探望我，求我原諒她。我現在覺得，該說抱歉的是我。這一切的一切，是我自己造成的，與她何干？
既然活不出女神，思雅的夢想或許就是做一個女人的典範之一。
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寄宿在莳依家中的第二個月，我開始努力學習如何做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
我硬著頭皮為自己上妝，穿起有著碎花圖案的連衣裙。無論外表還是內在都向思雅看齊。因為行為舉止和穿著打扮越向她靠近，就越能減輕我對她的思念。
莳依口口聲聲說她對女生沒有感覺了。可是當我在家中化妝打扮後，她看到我仍不時會透露出獵人般銳利的眼光。她堅持的自我，仍把她和她的過去深深囚梏在一起。我努力讓自己無感，之前我就不以獵人自居，現在妳也無權把我視為獵物。
「妳看來適應得不錯呀！」莳依的語氣充滿了忌妒和羨慕：「真覺得自己是個女生了？可以出去找工作了？」
我不理會她，依然我行我素地活出我的思雅。
這包括買菜購物，打點日常用品，洗衣燒飯，包辦整潔家務。在上街採買時我開始有了簡單的社交。攤販和店員跟我正常溝通，就把我視作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時，我便開始有了基礎的自信。
我有了自信後，莳依對我的態度也改變了。
她其實很難伺候。形體是個女的，可是骨子裡仍是男性思維。加上她習慣單身，家中公私領域不分，一樣髒亂隨便。我可能連家庭主婦都談不上，只不過是個女僕佣人。不過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最起碼一開始我燒的飯菜極難入口，她也是吃個精光，全部捧場。
「妳好像真的變成一個女人了。」晚餐時，當我把飯菜端上桌，她望著一桌的菜餚，忽然有感而發。
「這不是妳開示的嗎？」我幫她舀飯成湯：「別再去理會前世，只想著今生該如何過活。今生我沒經驗，就照著以前認識的模樣做起。」
「話是沒錯。可是現代女性的樣貌也是形形色色，妳怎麼會挑選一個傳統婦女的角色扮演？感覺上是離前世的生活最遠的一個呀！妳難道不知道傳統婦女的社會地位是比較低下的嗎？」
『不管什麼身分地位，還是什麼角色責任。沒有感情的因素，是很難生活在一起的。』
記得有一回，思雅曾經這樣說。
我很清楚自己對思雅的感情，可是我對思雅的感情觀卻是模糊的。更別說一般女生是如何看待感情。不過再怎麼愚笨，也許透過生活上身體力行的實踐，會有一些端倪出來……
『去除那些約定成俗的禮儀規範，無論是男是女在本質天性上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呵呵，莳依學姊，這句話可是妳說的啊！家庭主婦不論誰來當，總有一個服務感情的目的吧？希望這個家容光煥發？希望住在一起的妳生活健康快樂？
「思君，妳過得開心嗎？」莳依見我久不吭聲，忽然蹦出這樣一句。
「為什麼這樣問？」
「我也不知道。待過我這邊的受刑人，妳是第一個觸動我的。」她放下碗筷靠了過來：「她們只要能夠存活，是男是女，或是非男非女，我都不在乎。可是妳……我覺得跟妳在一起很舒服呀！」
「是因為我做家事的關係嗎？」
「嗯……可能吧。我不只希望妳能存活，還希望妳能活得開心。」她越靠越近：「不管是心境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沒有預警的，她的手就滑進我的裙裡，愛撫著我的私處。我心神一凜，本能地夾腿後退。可是她馬上就親吻上來……
變性之後，我也有花點時間研究過自己的性徵。這私處的敏感，很像陰莖。會有種陽具被硬塞到體內的錯覺。也可能是因為性器被埋藏在體內的緣故，比較不容易敏感，所以比以前還是男生的時候，對性的胃口明顯降低許多。其中只有陰蒂，很像龜頭，唯一見光的部分，所以也就特別敏感。
莳依當然不會不知道，所以她一摸就對位了。我沒掙扎多久，就癱軟下來讓她恣意亂摸，享受著這舒服愉悅的快感刺激。
我排斥著她仍有男性佔有征服的心理，卻接納著她女性柔軟滑嫩的身體……
然後我們就做了。互相亂親亂吻、亂摸亂抱，直到彼此高潮。
性是什麼？是征服、佔有、發洩、舒壓……
還是什麼都不是，多多練習就好……
那晚過後，我們的關係變了。是情人？伴侶？還是……她忽男忽女的，我非男非女的。由於生理上我們都是女人了，所以硬要說成是同性戀，也未嘗不可。只是我覺得關係是變了，但非得說是戀人還談不上。
最明顯的一點。她以前都會催促著我多適應女體，以前將來出去獨立生活，或是去找男伴。最近以來，她對我終會搬走的事絕口不提。反而是致力在我的外表上，爭取說服我打扮得更有女人味。
「還是頭髮的問題吧。」在我換了好幾套洋裝她都不滿意後，她忽然想起：「妳來的第一天我就想帶妳去美髮沙龍。現在是時候了，要不然衣褲怎麼穿搭都怪怪的。我認識一個美髮師，他是我前世的學弟，很能接納重生人。讓他做頭髮不用忍受異樣的眼光。」
於是我就被她趕鴨子上架，架到了她常去的美容院，讓她的指定美髮師修理我。美容院離我們的公寓房不遠，就在附近的巷弄內，以前我還住在這裡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不過想想也對，自己以前是個男的，會注意到美容院才奇怪。我們到的時候，那名美髮師還沒上班。坐了一陣子後，他才出現……
再次見到小傑，我羞愧到無地自容。
沈威我是無法不面對的，他是執法人員，跟我無可避免會有接觸。而且沈威雖然是我的搭檔，可是我一直跟他有種非我族類的疏離感。加上他看到我變成女的就完全把我當女生看待，我反而在他面前不怎麼尷尬。
莳依是個特例。她是過來人，在前世與今生間來回穿梭。她沾染到一部分我的過去，卻成了我現在所在的位置。雖然她的人生觀跟我南轅北轍，可是我們有著相似的經歷，有種同舟共濟的精神交流著。
小傑就……
跟他回憶最多的就是單身酒吧派對，聊得最多的就是異性的話題，尤其是思雅。我在他面前是純陽剛的，百分之百的男生。這是我跟他所形成最緊密綁定的互動基礎。也是過去除了思雅外，定義孝君存在這世上的另一塊基石。我可以專心面對今生，但是對前世我仍是不堪回首……
穿著碎花的連衣裙，然後要他修剪我的頭髮。這情何以堪呀！
而他就站在那邊直直地盯著我看，一聲也不吭。
「別告訴我你們認識呀。」莳依看到我們僵持的對峙，覺得很奇怪：「這位思君小姐才到我這邊來不到兩個月，除了買菜添購日常用品外，又足不出戶的……妳有來過這家美容院嗎？」
我搖搖頭，仍是低頭不敢去看小傑。
「思君……」被莳依打斷後，小傑才收起他的目光：「對不起，只是真的太像了……」
「我第一眼也有這個錯覺。」莳依點頭道：「不過仔細看看，只能說是神似而已。思君漂亮多了……對了，小傑。你後來還有跟那小子聯絡嗎？他不會真的也變成女生了吧？」她半開玩笑地說。
這回換小傑搖搖頭，然後低頭不語。
「好啦，我把她交給你了。她的頭髮既粗且厚，弄點層次打薄一點，然後找個貼近她臉形的髮型就可以了。她經常穿連衣裙。」莳依交代完後又跟我說：「這位美髮師叫他小傑就可以了。他之前是個新聞記者，不過他的技術可不輸給任何科班出生的師傅，妳大可信任他。」
莳依走後，我乖乖地跳上美髮椅，讓小傑幫我圍上披罩。
「對不起，剛才一直盯著妳看，不好意思。」他跟我道歉。
「跟你認識的人很像？」我假裝順水推舟。
「嗯……他現在應該已經變成重生人了，所以會有錯覺。」小傑看看我的頭形後，開始動刀了：「我最驚訝的是，妳不光只是像我認識的那個人，而是簡直就是他和他老婆的混合體。」
我呆住了。這小傑未免也太厲害了。我以為只有自己能在容貌上找到思雅的韻味，那位整形醫師的技術很好呀……雖然有保住我的特徵，但是加入思雅的元素後，旁人看到應該分辨不出來才對。
「而小姐的名字，又剛好是他和他老婆的各取一個字組成的。」他的剪刀忽然停了下來，哽咽道：「學長……」
我心頭一震。
「對不起，那是我的私事。」等他心情平復以後，才又重新執刀。
「沒關係……你很懷念這個學長？」我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假裝關心，實則要撇清關係。
「嗯……他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我沉默了。小傑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可是他的口氣……好像怪怪的。好像是我對思雅才會說出口的感覺。我開始重新審視小傑。他會來當美髮師我其實不意外。他還在跑社會新聞時，我就看出他對流行事物敏銳的掌控能力。只是這跟他是不是同性戀，應該沒有太大的關係吧？
我怎麼會這麼遲鈍呢？我是知道他的心思細密，對我情緒的浮動也很敏感。可是他的行為舉止一點也不娘砲呀。跟我進出酒吧，一起玩網路遊戲。有時我還找他去打球，他從來也不會拒絕……
不多時，他就剪好了。他想幫我做大波浪的造型，所以要燙一段時間。等他把器材都設定完成後，我才鼓足勇氣開口：「你很喜歡這個學長？」
「不是喜歡，我愛上他已經很久了。」他淡淡地說：「他是異性戀，不可能看上我的。所以我只能用好友的身分在他身邊存在著……呵呵，我的愛情故事，就像三流的言情小說一樣，不值一提。」
這不就是我說的話嗎？我在失意修比優和思雅在一起時的喪氣話。如今從小傑口中說出，格外的諷刺呀。
「所以你是……」
「看不出來嗎？小姐。我偽裝得很好的……其實我也不用偽裝什麼。因為妳看不出來我的同性取向……我是雙性戀。」
「雙性戀？」我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
小傑點頭道：「真不知是緣分還是怎樣？這祕密我藏好多年了，今天卻跟不認識的妳全說了……是的，我是貨真價實的雙性戀。為了學長，我完全不交異性朋友，直到現在。」
喔，小傑……
「小姐，妳怎麼啦？坐的不舒服嗎？這捲髮要燙一陣子，忍耐一下吧。」他幫我調了調椅子傾斜角度，讓我舒服些：「讓妳知道我的過去也沒差，反正學長已經重生了……喔，小姐也是重生人嗎？莳依小姐多半會帶她的姊妹來這邊。」
「我不是……」不知怎麼地，我突然就說謊了。
「啊……對不起。」小傑連賠了好幾個不是：「思君小姐很漂亮，居然沒上過美容院，又跟莳依混在一起，所以我以為……」
「沒事的。」我嘆了口氣：「小傑，忘了那個學長吧。正常交個女友，不是很好嗎？」
「不用了……我已經快二十九了。馬上要追隨莳依學姊的腳步，被當局抓去重生了。呵呵，反正我是雙性戀，學長也不在了，是男是女對我沒差。」
「還有一年呀，努力一下不會太遲的。」我鼓勵著。
「思君小姐，我這輩子到現在都是單身，妳覺得我手指一彈，女友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我的老天，這又是我說過的話……
「不然你去找學長的老婆，讓她教教你如何追女生。」本來想說我也可以，不過我根本都還不認識自己，也不敢再跟他碰面。
「學長的老婆；思雅……已經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
「學長被判刑定讞沒多久，她就自殺了。」
不，我的思雅！！～～
頓時天旋地轉，然後我的眼前就一片漆黑……
…… ……
《無關性的性事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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