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切塔,我很糟糕嗎?」母親問我。
我沒有回答。傑索菲娜哭累了之後睡著了,她堅稱有人從早上開始一路追殺她,最後進到了她的房間裡。就和當年的賽西里歐一樣,看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害怕地尖叫。
或許我該去問問賽西里歐。
「我是一個失敗的母親。」母親說,低下頭開始啜泣,「我努力過了,克羅切塔,你們喜歡什麼我就給予你們,你們想要做什麼我就支持你們,我──」
她停下來,揮了揮雙手,嘆氣,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為什麼傑索菲娜要這樣傷害我、羞辱我。克羅切塔,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她現在只向著你們的父親,但他為你們、為我做了什麼?因為他是某種英雄所以我就應該被忽視被汙辱嗎?」
「不是這樣的,母親,傑索菲娜只是被大雨和森林裡的野獸嚇著了,似乎有東西追著她,把她逼到了禮拜堂裡面。」我回答。我不能讓母親一個人將事情擴大太久。山上暴雨的時候家裡井水會高漲,傑索菲娜是那場暴雨,而現在深井的井水湧向我。我得在所有人都被淹沒前讓水流止在我面前。
但我錯了。
「克羅切塔,你現在在指責我嗎?」母親握緊拳頭,雙眼發紅地看著我,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彷彿暴雨的烏雲,翻騰、旋轉,準備毀滅我、毀滅我的平靜,「傑索菲娜沒有錯,你沒有錯,你的父親沒有錯,所以所有的罪惡都是我,我應該消失,你是這個意思嗎?」
雷鳴、閃電,我不了解,是那口井翻了過來,將井水倒在我的身上,還是母親的那場風暴將我攫獲,扔到無盡的深淵裡──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克羅切塔?」母親的音調突然緩和了下來,但越來越冰冷,「我每天都在問這個問題,為什麼你無時無刻都要這樣傷害我?為什麼?」
「我很抱歉。我只是沒有注意到,我不是故意的。」
很奇怪的感覺,我的身體在發抖,我的聲音也在發抖,我感覺到溫度從身上被抽離、感覺到心臟絞痛。但意識中玻璃牆裡的那個我什麼感覺都沒有,指揮著自己道歉,靜靜地看著玻璃後的怪物痛苦地咆哮,變形,每根骨骼都從肌肉裡迸出,肌膈扭曲。
「你總是在道歉,克羅切塔,但你從來都沒有改變,我太傻了,竟然會相信你。」母親搖著頭說,「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孩子?」
「對不起。」
井水從玻璃的底部滲了進來,黑色的井水。井水往上淹過我的頭頂,我沒有浮起來,一動也不動,還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空虛。
母親什麼也沒說,離開了。
半夜時我聽見母親前去禮拜堂的聲音,但樓梯壞了,所以很快就折返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我抓緊機會決定要去見賽西里歐。
但我沒見到他。
同樣的一張臉龐、同樣欣長的流暢身體,但見到他的瞬間,我知道那不是賽西里歐。那個人襯衫扣子扣到了最頂端,一頭黑色長鬈髮抄到腦後,露出臉上的稜角。那雙在賽西里歐身上顯得脆弱過分的大眼睛露出十分狡猾的眼神,細長的手指端著茶杯抬了抬,像一條蛇,正和獵物禮貌性的打個招呼。
「晚安,克羅切塔,早上的時候沒能見到你,我就想晚上總會見的,看來我猜得不錯!」在賽西里歐嘴裡那種低沉沙啞的音色完全消失了,他的聲音偏高,音色圓滑,發音咬文嚼字,口音也十分花俏。他看著我,像是在解析一組複雜的文字,接著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賽西里歐和我提過你,他說的沒錯──一個聰明、冷血的人,總是在思考,而不是在反應。什麼發生在你眼前都嚇不倒你──包括親愛的賽西里歐哥哥除了一隻死貓以外還有第三個靈魂,像那隻該死的賽柏拉斯──不過我們確實是坑底的惡魔,喔,這裡就是地獄了。」他盯著我看,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天啊,真的毫無反應,太糟糕了,喔,克羅切塔!」
「太失禮了太失禮了,這樣賽西里歐要生氣的,我得先自我介紹一下對吧,克羅切塔小姐?」他停下了笑聲,倒了杯茶塞到我手上,誇張地鞠躬,「初次見面,我是瑪索,和賽西里歐是這裡的鄰居。」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做了個誇張的鬼臉,伸出手。
「晚安,瑪索,」我說,「我要找賽西里歐。」
「喔──看來你都是這樣和小菲諾溝通的是吧?十年前?『菲諾我要找賽西里歐』、『我要找賽西里歐』然後賽西里歐就像煙火一樣竄出來,咻──咻──咻──?」瑪索大笑,突然逼近我「可惜了,克羅切塔,我不是菲諾,我是個惡魔,我搶到了這個身體就不能還回去了。」
「謊言。賽西里歐還是能控制你。」我說,「所以早上時我並沒有看見你。」
「嗯──有趣的觀點。」瑪索說。收起笑容的那一刻,他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瘋狂,而且危險。
「我來告訴你一個秘密,親愛的克羅切塔,」瑪索說,壓低聲音,離我越來越近,「賽西里歐想要相信我們──我和小菲諾,是什麼鬼魂啊死靈啊惡魔啊靈魂啊,鑽進他的身體裡的對吧?」
「菲諾是他失去的貓。這是一個很合理的推論。」我說,開始有點不安。
「不不不不,克羅切塔,你太小看你們人類了,我們是賽西里歐製造出來的,他好需要那隻小貓咪,所以造出了菲諾,」瑪索說,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那你猜猜,你的哥哥,為什麼……要造出一個惡魔?在死前……在死前──!
「你想啊,克羅切塔,他想向誰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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