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刑警行駛在路上,穿的是便衣,開的是一般的車;車外艷陽高照,冷氣調到最強。
「我剛剛不是開玩笑欸。」刑警說。
「幹,我當然知道!」年長的刑警大聲罵。他負責開車,就輩分來說,這實在是有點詭異。
「你們這些人,不要突然招募一般民眾,剛才差點以為你要穿幫了……。」
「不會啦。」刑警掏出手機邊打字邊聊:「我猜那個藝人有察覺你才是正牌刑警,我只是跟班的。」
「有嗎?我覺得你裝得挺像的啊?」
「我也覺得啊,不過她很厲害,具備很強的現實感,又能夠正確地向信仰中心請求幫助,而且沒什麼架子……」他嘆口氣,「……超想請她來上班。」
「你只是因為人家很有錢吧!」
「你知道人有多難找嗎?最近的人都覺得自己是救世主!」他舉起手來算:「去年三個,一個衝危險地點送頭,一個在網路上暗示自己身份特殊,一個在出勤時間吃迷幻藥說要提升靈性;我們光送走一個人加上掩蓋消息,就要噴幾十萬!」
「那個吃藥的最後呢?」
「和送頭的一樣,整個人都去靈界了。」
正牌刑警正要繼續數落,側眼瞥見「刑警」手中的手機螢幕,畫面上呈現最大號字體:跟蹤。
「好啊,終於!我他媽開這麼慢逛大街,冰咖啡都要變熱美式了,這幫傢伙現在才跟上……。」
口中雖然講得輕鬆,但中年刑警的神色卻是緊繃起來。
「該死,今天能不能回家全靠你了。」
按照「刑警」──或者說,扮成刑警的青年──螢幕上的指示,車輛沿著信義路直行。停等紅綠燈時,青年快速打字,螢幕上顯示「🛵🛵 + 🚗」,意味著他們正被兩輛機車和一輛轎車監視。
車輛以中規中矩的速度,繼續駛入四獸山區,繞過公墓、在沿途的宮廟稍事停留,最後停在一所實驗小學附近的空地。
學校操場有寥寥幾名青少年正在打球,兩人下車觀看一陣,步行至後門的自動販賣機買兩罐沙士,用臺語隨意閒聊。
中年刑警叼著煙,一面罵長官、罵繁重的文書作業,一面在手機上打字:那些人很危險嗎?
很危險。青年打字快,喝沙士也快。
鬧鬼的範圍通常很小,超自然現象通常有規律。活人最麻煩,對社會危害大,他們動手前你又不能對他們動手。
讀畢,中年刑警深有同感地點著頭。
那場舉辦在社會局大樓的開幕記者會,即便事前已經收到「特殊化名單位」的警告,又能怎樣?中止記者會?把那些用假護照入境的「外國媒體友人」抓起來?
警方還真的這麼幹,但是難以解釋的事情依然發生了。猶記得現場的燈一排排地熄滅,黑暗襲來,所有埋伏在場的便衣員警動彈不得,活生生地感受到身體被無以名狀的巨力磨成齏粉。
整件事情是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的,主觀說法和客觀事實對不上。只知道三分鐘後,大樓重新通電,大部分來賓與記者枯站在原地,失去意識與相關記憶;僅極少部分人體驗到一小時至半日不等的活地獄幻象。
那次之後,警方快速和「特殊化名單位」建立溝通管道,也因此紹陽街的豪宅傳來通報時,能根據合作單位的情資,第一時間派出資深刑警搭配喬裝人員這樣的組合。
摸魚時光過得很快,待兩人重返車內,陽光已西斜。小學的校舍浸滿電影片尾般的金黃光芒,打球的青少年也騎機車離去;雖未成年,起碼有戴安全帽。
調包了,有竊聽器。
看見手機螢幕上的訊息,中年刑警與青年交換眼神,立即口操臺語大喊:「欸幹,這馬都幾點了,晚上還要去萬華吃熱炒!」
「這麼爽!昨天不是才一攤!」另個人面無表情地用聲音演戲。
「爽個屁!我是叫你把東西準備準備,回分局放下東西就要出門!」
青年從後座拿來公事包,一邊在紙上寫出沙沙沙的聲音,一邊問:「這包粉要怎麼辦?又不是毒品,報案人也沒有要告前屋主,怎麼填寫?」
「隨便啦,吃完你再慢慢做就好。反正這種亂七八糟的證物,各分局都積了一堆,有些不是漏點就是沒有隨案送到,你見多了就會懂……。」
中年刑警信口說了一堆似真似假的台詞,無論是倚老賣老或者事實,都無所謂;只要竊聽器那端的人信以為真就好。
信以為真,認定這些操著臺語罵天罵地罵上級的刑事警察,不把這包白粉當一回事。
青年作勢填完資料,隨手將公事包拋回後座,話題開始圍繞在熱炒餐廳、辦案講古、刑警與員警之間的齟齬……。
在他懷中,外套內側的暗袋內,真正的那包白粉被特製紙張裹得密不透風,收納於金屬織物縫製的法拉第籠袋內。早在紹陽街豪宅的停車場,白粉已按照「疑似咒物或導咒介質」的標準收容妥當,另外取出副本置於後座。
放在後座那包,是餌;開車閒晃的便衣刑警,是鉤。
魚既已上鉤取餌,這階段的任務便結束了。
「王哥,來來來!今晚叫了一桌南方澳的海鮮,就在等你……。」
晚餐時間,中年刑警把車開到萬華的熱炒餐廳,兩人在店內道別;青年進入洗手間卸下喬裝,和叼著煙的廚師打過招呼,從後門遁入人聲鼎沸的萬華巷弄。至於今天的車輛,會在路邊停放一兩週後,以裝備整頓的名義將竊聽器移除,屆時偵查隊便能回歸日常勤務,免受非人之事干擾。
這個社會,有它的秩序,有專門處理難解事物的單位和專業人士存在。
鬧鬼的範圍,通常很小;超自然現象,通常有規律;唯獨活人對社會的危害最大,在他們動手前,不能對他們動手。
但別忘了,世界有多層次的善意,天地有其道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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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紹陽街豪宅就可以標記為『已清除』,這棟住戶的福報還真是大……唉,其實是對面做事太白目吧?」
青年已換上運動裝束,正戴著口罩,靠在艋舺龍山寺前殿的牆邊查看手機。
他年約27、28歲,身高略高於平均值,體格反映良好的運動習慣;至於長相,並不特別引人注目,屬於那種看了舒服,印象親切,離開結帳櫃檯以後只剩下「剛才送我滿額優惠券的那個男生」、「長得好像系上某某學長」的這種服務業臉孔。
像這樣的人,適合百貨公司迎賓時夾道相迎,或者作為廣告背景陪襯的上班族。處在大眾中,能夠增添愉快、良好的感受,但是一轉身就會奔向打卡機。
此刻,他正以一種行政職員在下班時間望著電腦存檔的表情,低頭檢視手中螢幕。
螢幕上是一幅灰色的臺北市區地圖,類似導航用的2.5D地景,以一種城市經營遊戲的風格繪製。舉萬華區為例,艋舺龍山寺所在的地塊用金色標示為「信仰中心」並散發點點光芒,其餘街區以灰階顯示,少數建物或地塊具備標記,點擊還能查看案件狀況、承辦單位或人員。
螢幕上方冒出「結案完成」的通知,今天總算能下班了。
正要把手機收起時,他忽然像是瞥見什麼般,重新打開地圖、放大觀看。
「咦?」
他盯著螢幕。
明明已經執行標記,案件也移至「已結案」欄位。但是,紹陽街豪宅依然顯示在自己的地圖上。
艋舺龍山寺的前殿內,祈求平靜、富足、無災無恙的人們步伐輕緩,偶有擲筊在地,清脆的聲響在屋樑上迴盪。身著運動裝束的青年在往來靜禱的人群中,以毫不起眼的姿態慢慢轉向牆面,拉下口罩,對著重新開機的手機低聲念道:「切換登入職等。」
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一刻鐘後,在裊裊的香煙中,手機以亮度極低的狀態重新顯示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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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等驗證中……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wcgm9HMgB
資料庫讀取中……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KLYnlRR2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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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臺北市區,同樣的介面,完全不同的地景。
有的大樓在先前地圖中並無異狀,此刻卻於地景上高高聳立,不管放大或縮小比例尺,總之就是超出畫面邊緣;有的無主空地用一條虛線連接至數十公里外的山區;某處大學的校舍後方設置「展開」的符號,點擊展開約十倍大的空間後,卻沒有任何相關說明,簡直讓人懷疑他們是否只是有個特別寬敞的圖書館。
還有少數建物,用較淡的顏色重疊出副本的影子,大部分副本在瀏覽時會跳出「👤 × 0」的小視窗。大部分。畢竟畫面上有些副本是紅色的。
諸如此類,地圖上密密麻麻,充滿著各色各樣的案件標記,並註明處理單位。問題是許多標記彼此矛盾,例如有個工寮被消防局記為「疑似有難解現象,已轉相關單位」,在當前的權限卻能看見相關單位已回覆「查無異常,是地主的兒子」。地主兒子究竟做了什麼?同個案件不同權限無法互通,不該請人修復嗎?這些事情他一向當作沒看見。
即使不看地圖,直接展開畫面左上方的選單,裡頭篩選器與分頁的雜亂程度,足以讓任何一個前端工程師產生去泡杯咖啡,然後在茶水間呻吟的衝動。
當然,這絲毫不影響他飛快操作的手指。
因為這個界面上許多的功能,就是他提出的。
就著牆邊的燈光,他篩選出最高級功能,在選單中找到「中立、未確認意圖」頁籤,點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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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鑰簽章中……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JdvIQ417V
金鑰驗證完畢,本次瀏覽紀錄已上傳秘書組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SZnul5BbF
「中立、未確認意圖」數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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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亂的地圖瞬時變得乾乾淨淨,讓設計師做惡夢的形形色色標記通通消失。畫面上是一張簡潔的臺北市平面圖,以行政區為劃分。除了少數區域,絕大部分行政區僅在中央寫上「0」並調整為柔和的半透明,此外再無更多資訊。放眼望去,臺北市是一片祥和的清爽,國泰民安。
青年眼神透露的神色與乾淨的臺北市地圖呈現鮮明對比。他將畫面連續放大四次,最終停在永康商圈,紹陽街。
畫面上,那棟熟悉的紹陽街豪宅,始終清晰地佇立在地景中,上有暗紅色的數字標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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