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商圈,巷內的店家燈火通明,門口迎賓區擺著長椅,魚池水聲潺潺,古色古香。
假日候位人潮眾多,多數站立於店外,正因某種緣故而竊竊私語。終於從人群中走出一位女性遊客,對著門口的長椅大方問道:「嗨,你長得很好看!我可以加你的Instagram嗎?」
品克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示意手中的資料夾。
「謝謝你,不過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遊客很有風度地說聲「Okay!」便回到馬路邊,隱約可聽見以粵語交談道「是女的」,並討論這位受人矚目的帥氣小生究竟是演員,是網紅,或者模特兒。
不動聲色地聽著周遭的耳語,品克臉上浮起淡淡的淺笑。
似乎很少人會提起「藝人」這兩個字了。
今晚是她這兩日來,首次以工作的標準審視自己的穿搭。耗費將近一個小時打理儀容,還搬出那罐在義大利出外景時買的香水,只需噴按一次,便如同身著工匠製作的細緻白襯衫──低調、隱微,在意識的背景發揮華貴如王子般的氣息。
這罐名叫「王室錦緞」的香水作為嗅覺上的穿著,曾是演出場合不離身的戰衣,亦是某天晚上,一個有溫度的重量靠在自己肩上時,說出「讓人信賴的味道」的酸澀記憶。
會再次穿上,無非是為了必須凝神以待的工作,是為了……。
「哇喔,巨人!」一聲孩童的驚叫,緊接著是家長的聲音:「妹妹靠過來一點,讓給別人過。」
店外產生些許騷動,候位的人群從外圍挪動、退讓,窸窣的耳語再起。
「是哪個國家的演員嗎?」
「不對吧,像是來吃飯談生意的……。」
從人群中緩步而來的,是一個高大、寬廣的身型,輕軟的針織衫底下肌肉線條起伏,手中的一疊文件與那體格相較,如同小紙片。
品克起身,迎向來者。
「抱歉,臨時約你出來。身體好點了嗎?」她問。
面前的外國老者並未回話,僅能從那雙狹長的眼中,窺見幾分淡漠的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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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二樓請,靠牆邊那桌。」
兩人往屏風後的寬敞桌位坐下,雙雙將手中文件置於桌面。
「今天都好嗎?」品克關心他的身體,「我家施工遇到一些問題,拖到傍晚才結束,希望沒有對你造成困擾。」
「我在房間休息得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相較於品克的儀容,莫先生以清爽低調的衣著現身:上身是棉麻混紡的灰色短衫,格紋縫線隱隱透出古銅膚色,在燈光照射下顯得細緻而考究;本該是落肩的設計,硬是被他寬闊渾圓的肩膀撐起,袖口隨興向上捲,露出一小截佈滿靜脈的結實上臂。下身是修長的亞麻九分褲,腳踩白色休閒皮鞋,看起來吃完晚餐,隨時能走回去睡覺。
店員送上一壺熱茶,品克正要動作,被老人制止。
「你坐著,我來就好。」他平靜地說。
往兩人杯中倒滿茶水,莫先生輕輕放下茶壺,將文件移到桌面中央。
「你看看內容,有什麼疑問可以現在討論。」
這是一張雙面文件,列出房屋代管期間須注意的事項與限制。正面簡單地交代「緣甲方(下稱屋主)欲委託乙方(下稱管理人)管理房屋乙戶」,部分名詞以括號註明英文。
值得注意的是,文件標題為「委託住宅管理與管理指南」。
「不是契約,而是『指南』啊……」她默不做聲地翻到背面,開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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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前頁,於委託期間,管理人知悉並同意遵循以下事項進行房屋管理: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J5q9x7u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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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人應將本房屋作為實際住家(Residence)。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VGj0DiSQ3
.管理人居住時間為每周一至周六(Mon 8am - Sun 8am)。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l0vvFt1EW
.管理人允許使用主臥室以外之全部房屋。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lTGnJ8yyp
.不應攜帶他人入內作客或休憩。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reWPkYHaO
.不應於屋內錄影、直播、監控。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l08whcR32
.不允許寵物(Pet)。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NwcApQRcP
.不允許菸品、致幻性藥物/草藥、飲酒。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EBlSl30sQ
.若主臥室門板持續振動,或持續傳出鬧鐘聲,建議敲敲主臥室的門或外出。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o2s951w7H
.若感到頭暈不適或異常,建議同前條,並開窗增進空氣對流。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JxfqM9Uqj
.若遭遇立即性的危險,如遭人闖入,允許進入主臥室躲避,此種情形不視為使用主臥室。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1cCt6M0iu
.屋主保留進出的可能性。然為建立良好信任關係及維護管理人隱私,於管理人居住時間,屋主須於進門(Entrance)前三十分鐘通知管理人、晚間九點(9 pm)後更須獲得管理人回覆同意。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LJ5GC6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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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疑義,管理人應以通訊軟體、簡訊、電話或當面等方式取得屋主釋義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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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視線在某一條停留較長時間,接著放回桌面。
「我沒有問題,所有的條件我都接受。」
面前的老人明顯地揚起銀色的眉毛,一會後開口說:「那麼請就你理解的角度,把這份文件說明一次。」
品克點頭,從文件正面開始。
「照昨天口頭討論,真正交付的工作是為期一年的『房屋管理』,只是另外把工作契約成立在其他公司底下,並適度支援公司業務。因此……」她看著標題,「這份文件不是契約,性質比較接近MOU(備忘錄)。」
「是的。你認為有什麼差別?」
她停頓一下,將文件翻到背面。
「先看指南好了。這一年內,必須把這裡當作『住家』──我沒問題,不過這其實是最難的一條吧?」
老人再次揚起眉毛。
「我家裝潢一年,本來就要找地方住。也就是說……」品克指著第一條的「實際」兩字,「必須睡在這裡,把這裡當作回家的地點。反過來說,如果白天來管理、晚上在外過夜,就會違反這條。」
「對。」莫先生補充:「出差、出遊是正常行為,不要放著房子不管就好。」
「再來,第二和第三條是一起的。」她說:「這裡畢竟是你家,所以不可以進入主臥室,周日要把房子留給屋主。」
文件讀到這邊,結合第一條,一般人要滿足條件是很困難的。既要當成自己家,又有一晚不能過夜;假如周日住親戚朋友家或另外租屋,難免產生「這只是工作,親戚家或租屋處才是真正回家」的心態。又,換作別人,可能會鑽這個漏洞:周日和平日晚間九點後,找路程三十分鐘內的地方租屋,等於拿管理人的高薪補貼租金。
不過品克有錢,趁周日把心儀的飯店輪流住一圈,北北基桃宜花東,確實沒問題。
「下面我來說明。」莫先生伸出粗硬的手指。
「就像你說的,這裡是我家,請不要帶人進來、不要裝監視器。另外,大樓管委會很介意外人進出,我會建議你和朋友約在外面。」
「好的。」
「不允許寵物,包括水族箱。不過陽台有很多植物,所以野生鳥類、盆栽裡的生物,這些都不算。至於抽菸……。」
「我不抽菸,」品克回應他詢問的視線,「沒有不良嗜好,不過確認一下:低酒精濃度的飲料,或像臺灣常吃的薑母鴨、酒釀湯圓這種食物算嗎?」
老人搖頭,「我不喜歡酒精飲料,這點沒有討論空間。但是你提醒了我,藥物、補品,或是含酒精的料理,是可以食用的,不要影響精神狀態就好。」
這邊產生一個學術疑義:臺灣工地常見的藥酒,到底算藥還是酒?雖然是一個很好的測試機會,不過文件標題都叫「指南」了,比照第一條,勿以身試法。
「接下來,有些特殊狀況需要說明。」老人指著那撰文語氣明顯有別的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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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主臥室門板持續振動,或持續傳出鬧鐘聲,建議敲敲主臥室的門或外出。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pUlccfdNc
.若感到頭暈不適或異常,建議同前條,並開窗增進空氣對流。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N88DSIKA
.若遭遇立即性的危險,如遭人闖入,則允許進入主臥室躲避,此種情形不視為使用主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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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間你見過,沒什麼特別的,之後會堆放我的收藏品。據說博物館、遺跡也有類似的情況,簡單說……這兩條不是規定,而是寫給管理人的建議,如果發生,照著做通常能獲得改善。」
「第三個也是建議嗎?」品克問。
「不,更像是給你的免責條款,我房間的門板和門鎖都更堅固,並且我會立刻收到通知,等於多一層保護……有什麼問題嗎?」他淡淡地問道。
品克微微張嘴,又闔上。過了幾秒終究還是說:「我覺得,你還是把門鎖上,會不會比較好。」
「不會。」沒想到莫先生馬上否定,「我說了,這條是我加的──是寫給你的。你進過我的房間,所以不會對裡面感到好奇,不會認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我信任你。這樣可以嗎?」
「好……可以。」
品克說不清這股感受為何,只好主動接話:「以上我都瞭解了,彼此也有留聯絡方式。不過這份文件……」她將紙張翻了翻,「只有寫緣由、指南,沒有罰則和解約辦法,連薪水都是口頭約定,換句話說……沒有拘束力。假如違反,頂多收回鑰匙,連公司那邊能不能解僱都構成問題。」
莫先生聳聳肩,「那是我的事,你呢?你會那麼做嗎?」
品克搖頭。
「那就好,我無意把事情弄得太複雜,所謂法律文件,是給上法院的人用的。你同意的話,就在背面簽名吧。」
品克翻到背面,最後一次逐條讀過,眼睛停留在紙上的某處。
所謂法律文件,是給上法院的人用的……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印證她的猜想。
掏出簽字筆,她往空白處簽名,一邊說:「既然沒有罰則,代表違反指南本身就伴隨懲罰,對嗎?」
那句話可做兩種解讀──「只能」上法院的人,和「還能」上法院的人。人類社會悠久,法律只是解決糾紛的一種選項,而非唯一選擇,對於有權有勢的人來說,口袋裡的辦法多的是。
當然,如果像驚悚小說或電影那樣,一違約就人沒了,那的確沒法院的事。
「都知道了,你還簽名?」老人以他一貫的平淡口吻反問。
「因為指南寫的,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品克劃下最後一筆,押上日期,將文件遞出,「曬太陽、種植物,去菜市場買材料做飯……在家裡走來走去,有很好的鄰居和室友……。」
莫先生接過紙張的手停在半空中。
「……其實我剛看就在想,莫先生你是不是想找一個專門的室友?這個人要能尊重你的意願,好好在家生活,營造出家的氣氛,最起碼回家的時候,不會感覺自己是一個人……。」
莫先生猛然把文件抽走。
完蛋,朱品克你好會講話──察覺對面情緒變化,品克看似自然地調整坐姿,眼神以一個輕鬆合理的移動軌跡,微微落在桌旁,期盼店員能盡快路過。
直到此時她才發覺,入座奉茶後,店員再也沒有經過。原本以為是尊重兩人在談正事,但放眼餐廳,多的是在桌上擺一疊資料夾的商務聚餐,店員依舊在桌旁狂催猛促「點完了嗎?可以先送單嗎?要加點嗎?」尖峰時間完全沒在跟誰客氣。
不僅如此……她微微移動眼球,環視周遭。
無論鄰桌仰頭大笑,抑或店員高聲上菜,那些行為產生的音量落到耳膜上,始終和視覺上的預期有細微的差距。
「唉……。」
在這隱隱不協調的聽覺風景中,一聲淺而清晰的嘆氣,溶入周遭的喧鬧,像是滴入水中的濃墨,緩緩綻開、緩緩沉落。
「我不懂,你明明……」老人嘆息般的低語落在耳邊。
「明明不缺這六百萬,不是嗎?這個工作到底對你有什麼意義……?」
當30歲前藝人朱品克正準備使出自己職涯以來的渾身解數,力求阻止對話展開,餐廳外忽然發出「碰!」的巨大聲響,伴隨叫嚷和爭執。
「幹恁老師!送你上天堂!」馬路上傳來咆哮。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硬生生截斷餐廳內所有人的注意力,室內陷入一片靜寂。直至咆哮再起,伴隨奔跑打鬥,聲音漸行漸遠。
餐廳內陸續回神,很快恢復交談,一些樂於欣賞別人起爭議的好事之徒一邊「怎麼可以在永康街打架!」一邊店內店外奔走,進行實況轉播。
品克掃了一眼鬧哄哄的室內,隨後望向桌子對面。
老人雙手交握,抵著額頭,一語不發。
「莫先生,嗯……」猶豫再三後,她還是道歉:「抱歉,我好像講了不太好的話。」
「沒關係。」聲音從對面傳來,那雙寬大的手交握著遮住半張臉,觀察不到表情。
店員發現了牆邊這桌,匆匆地走過來補上一壺熱茶、「啪」地放下兩份菜單,揚長而去。彷彿他們不過剛剛入座一樣,一切正常,沒有哪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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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次小心翼翼的詢問,莫先生終於勉強動起來。
「你推薦什麼?」他拿起菜單翻閱。
「這間是中式麵食,像是蒸餃、蔥油餅、鍋貼……」品克停下介紹,「怎麼了?」
莫先生闔上菜單,推到她面前。
「抱歉,我對這裡不熟,請你幫我點餐,好嗎?帳單分開付。」
「沒問題。」她決定忽略心中那一絲古怪感受,「你有沒有飲食禁忌?」
「Plant-based diet(植物性飲食),對肉類料理沒有偏好,不過都可以。」
「那一籠素的蒸餃……」她低頭劃菜單,「蔥油餅?」
「可以。」
「再加個豆腐或炒青菜?」
「都可以。」
「你吃這樣夠嗎?」
「都可以。」
她瞥了眼莫先生。眼前這名高大、肌肉隆起,每回相處時總是隱隱散發不祥之氣的老人,此時一隻手橫放桌面,另隻手撐起,手背輕輕搭在下顎銀色的鬍鬚上,正閉眼休息。
不同於青少年毛躁的衝勁,或成年男性崇尚的剛猛形象,莫先生總是輕輕地完成大部分動作。那身深色的皮膚如獸革般韌且硬,血管粗大清晰,嶙峋的指關節接受燈光照射,雙手更顯寬大、骨感。
凝視幾秒鐘後,她靜靜的勾了幾道炒菜和方便分食的鍋貼,送單給店員,再幫兩人杯子倒茶。
「嘿,大家!我去公園那邊繞回來了!」
附近某桌,一位長得一臉性喜糾紛的男子正拉高音量,轉述樓下的事件:「是教會的園遊會啦,被幾個奇怪的外國人混進去發傳單!」
透過他的大嗓門,餐廳內的人得以一窺事情經過。
這個周末,教會在永康公園舉辦敦親睦鄰園遊會,現場有吃有玩,加上福音不插電演唱,公園和商圈顯得熱熱鬧鬧。
今晚開始不久,工作人員收到逛街民眾反饋,指教會的傳單夾有怪異的文宣。經詢問,收到傳單的地點散落在商圈各處,是由穿著便服的「自稱教會人員」發送。
工作人員前往巡視,回來時,手裡居然也拿到傳單──重點是他根本毫無印象,只依稀記得有一組外國男女前來搭話。一名帶小孩的家長聲稱,孩子看見文宣會產生「不安的幻覺」,要求補償他們免費使用攤位的冰淇淋機。不斷有人找上門來,教會感到憂心,卻苦無對策。
事情發生在巷內這家餐廳門口,候位人群當中有一名路人正在滑手機,忽然被人塞了傳單。不看還好,一看裡面的文宣通篇是歪曲教義的鬼話,滿腔怒火從睪丸燒到胸口。
他從小仰賴教會接濟,雖沒有信仰,心裡卻始終感謝這群願意把失親兒童從黑暗中拉拔起來的陌生人。於是他馬上用臺語詢問發傳單的外國人:「你娘咧這垃圾是在寫三小?」
他們越吵越激烈,外籍男女言詞間夾帶艱澀的外語如「將成為他們的巢穴」、「方法傳播給清醒者」,偏偏永康街最不缺各國遊客,聽懂以後紛紛指責兩人神智不清。教會人員趕到,質疑他們手上一疊是攤位短少的傳單,卻遭瘋狂推擠。
見那些上了年紀的阿伯阿姨被推,路人挺身介入,肩膀一頂便將兩個比自己還高的成年人摔到路邊機車上。做工的人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他追著那對男女跑到金山南路,才施施然走回來繼續排隊。
一些排隊的民眾跟他交換IG,現場恢復和平氣氛。這就是充滿臺灣風情的事情經過。
「真是笑死,」鄰桌男子高分貝作出結論:「兩個大隻的阿啄仔,打不贏一個工地下班的!」
餐廳內,大部分人只當聽了一則配飯的八卦,但有人不這麼想,並且迅速捕捉到關鍵資訊:形跡詭異的外籍人士、教會、怪異的文宣,還有──不安的幻覺。
「是同一群人嗎?」品克拿起茶杯,掩飾自己思考的神情。「總之先待在餐廳裡,趁著今天人多,九點前一定要回家。」
關於幻覺,別人可能認定是小孩子在博取大人安慰,但她有不同的體驗。靈異現象,尚可視為自然界的一部分,但是親身撞見人為的超自然事件,那驚悚與戒備的程度不能混為一談。
刑警給的建議很好:太用力去想一件事情,會在冥冥之中產生連結。既然如此,做好適當的防備,不要深究。
眼前的防備方法……就是利用餐廳熱鬧的人氣,避一避風頭,再像刑警說的:吃飯就吃飯,睡覺就睡覺,結帳回家,不要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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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豬肉鍋貼!你們這桌的餐點到齊了。」
桌面擺滿麵食和中式快炒,莫先生睜開眼睛,拿起公筷公匙俐落地取菜。他吃飯的時候很安靜,舉手投足間沒有多餘的客套,亦不交談,彷彿眼前是自家客廳,今天不過是叫了些不熟悉的菜色罷了。
見他絲毫沒有要社交的意圖,品克也放慢用餐速度,注視著老人收拾他面前那盤炒白菜。
記憶中,成為藝人後的好多年內,這樣輕鬆吃飯是一種奢求。
和親戚聚餐,隔天被媒體說是孝順;和朋友聚餐,被暗指性向曖昧;再下次找了男性工作人員當電燈泡一起吃火鍋,娛樂版標題便直呼雙性戀。真正交往的女友,若沒找一群人遮掩,就只能約在鄰近國家的預約制餐廳;明明在哪個年齡層都是女性粉絲佔多數,公司依然以「社會觀感」要求她隱藏感情狀況。
但是MV中和White牽牽手、舞台上安排眼神交流,這種時候又不需要顧及社會觀感了。
即使解散,頭幾年的偷拍事件依舊防不勝防,不管和男女老少同桌都能編出一番故事。她學會隨身攜帶一疊商業文件,戴上沒有度數的眼鏡,藏身於辦公大樓,把自己的光采用一層層的平凡掩蓋。
努力這麼久,終於獲得平靜恬淡的生活。
店員四處清理杯盤,排隊的食客絡繹不絕,附近某桌剛入座。
「終於坐進來了!剛才街上打架超誇張的欸!」這是一個年輕的男聲,「寶貝今天想吃什麼?」
「隨便。」這是女的。
「鍋貼可以嗎?」
「隨便,都可以。」
「那再叫個蒸餃好嗎?好像是這家的招牌。」
「都可以。」
「寶貝你吃這樣夠嗎?我去樓下拿兩個小菜?不要說都可以,我們排了半小時,你跟我說想吃什麼好不好……。」
「我就真的都可以啊!你隨便點,反正我不喜歡的你要吃掉……。」
聽著周遭熙熙攘攘,桌上的餐點陸續見底。等品克回過神,莫先生已放下筷子,正用手背頂著下頷閱讀菜單。
桌上剩下一盤豬肉鍋貼。與其他空盤相比,似乎有人不喜歡。
品克把鍋貼挪到自己面前,神色如常地幫兩人倒茶,開口問:「你吃這樣夠嗎?要不要我去樓下拿兩個小菜?」
「嗯?」
老人的視線掃過桌上的碗盤和菜單,最後回到她臉上。
「我都可以。」他說。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b5KqEmc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