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亞德洛!你回來了!我才正在跟夏說魔概課發生的事呢!」
推門進房的亞德洛窘迫地笑了笑,腦袋裡還在想著方才跟路普斯的談話內容,沒什麼心情回應諾瓦。諾瓦顯然沒看出亞德洛情緒低落,拉著他到夏尹面前繼續說起課堂上的事。尤其在說到亞德洛的紙鷹法術時,那繪聲繪影的樣子,倒是把整個經歷說得更加精采了。
夏尹本來也聽得津津有味,但他比諾瓦心細許多,不一會兒就察覺亞德洛的神情不太對,不停對諾瓦使眼色,讓他消停一下;可惜,後者完全沒領會到暗示。
「……不過,這些事其實都不是重點。」
諾瓦又是說到中途就突然把話題跳離,勾著亞德洛的肩膀問道:「你這傢伙,有女朋友怎麼不說一聲呢?快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能影響你施法的女孩,肯定很不簡單!」
這回,諾瓦可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亞德洛一聽到問句便是當場愣住,隨後便是被排山倒海而來的回憶淹沒。
在課堂上,他還能強逼自己專注在課程與教授身上,此刻沒了分散注意力的事物,亞德洛無法再將隱隱翻騰的情緒屏蔽在外。
在離開翠格鎮後,亞德洛一直要求自己,不能繼續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因為他還有好多事必須做、好多東西必須學,沒有時間浪費在哭泣和弔念上。除了踏入學院的第一天,讓他想到自己和蕾米雅約定,忍不住又難受了一夜,他之後都未曾再憶起和蕾米雅有關的事,彷彿已經逐漸淡忘這個傷痛。
但,那是不可能的。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蕾米雅的驟逝對他而言,就像被人劫走了一段人生,而且沒有奪回的辦法。
那是劃在心最深處的傷口,絕不可能輕易療癒。
就這麼毫無預警地,一滴淚滑下亞德洛的臉頰,然後是更多的淚水。
見亞德洛突然哭出來,夏尹跟諾瓦都被嚇傻了。
亞德洛其實也被自己潰堤的情緒給嚇到,還因為讓室友們看見這麼丟人的一面,又羞又難過的狀況下更無法好好撫平情緒,越哭越厲害。
「糟糕,你們該不會是……分手了吧?」諾瓦連忙追問,忙著大哭的亞德洛當然沒空回應,所以他還自己接話道:「沒關係,用不著這麼難過,下一個會更好!」
亞德洛哭得更傷心了。一旁的夏尹瞬間想拿東西堵住諾瓦的嘴。
這時,一道聽起來像被悶住的聲音驀地傳來,替亞德洛回答了問題。
「不是分手,是死了。」
夏尹跟諾瓦困惑地尋找著聲音來源,隨即就見希瑞思緩緩撩起垂地的床罩,壓低身子鑽出他的「床鋪」。
被兜帽掩住一半的慘白臉龐,再配上怪異的肢體動作,這樣的畫面活像有個死人爬出亞德洛的床底──實際狀況其實也相去不遠了──成功把那兩人嚇得從位子上跳起來。
尤其是沒有課所以在房裡待了一早的夏尹,完全沒察覺希瑞思也在寢室,現在得知原來這段時間裡一直有人跟他待在一起,忍不住毛骨悚然了起來。
其實亞德洛一進房間時就解除了法陣,但重獲行動力的希瑞思沒獲得同意,所以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就這樣鑽出來,於是便繼續躺在原地發呆,等著亞德洛說出他最喜歡的指令:吃飯。
希瑞思無視那兩道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驚恐眼神,接續著上一段話道:「他的,女朋友死了。快兩個月前,燒死的。」
雖然說著很哀傷的事,但希瑞思的語調太平淡了,以至於讓夏尹和諾瓦半晌後才意識過來自己到底聽見了什麼。
「很遺憾你的女朋友過世了……節哀順變。」夏尹遞過紙條,然後上前摸摸亞德洛的頭。
諾瓦也拍著亞德洛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下一個會更好。」
一張紙條往諾瓦臉上飆射,上面寫著「請閉嘴」三個大字,筆畫還加粗。
看出某個傢伙的存在簡直是在幫倒忙,夏尹這就趕緊寫道:「也快午休時間了,我和諾瓦先去食堂吃飯,你就在房裡休息一下吧。晚點我們再給你帶吃的回來?」
亞德洛抹著臉,不好意思地應道:「啊,沒關係,不用那麼麻煩……我不餓。」
夏尹聞言只是點點頭,也不和亞德洛多做爭論,這就起身要走。諾瓦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突然要去吃飯,正要出聲問,但夏尹已經拉著他離開房間了。
儘管突然的大哭讓亞德洛渾身無力,但能把積壓已久的情緒大肆宣洩出來,卻也讓他感到心情輕鬆了許多。
在一旁看著一切的希瑞思像是想安慰,湊上前給他一個擁抱。雖然隔著布料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屍體才有的低溫,亞德洛卻覺得心情暖暖的。
但這樣的溫馨時刻,只持續不到五秒就被打斷。
「希瑞思!」
亞德洛氣急敗壞,一揮手就用禁制咒把對方打得翻了一圈,狠狠撞在床頭櫃上。
他趕緊摸著傳來劇痛的肩膀,生怕那裡已經少了一塊肉。
還好,除了清晰的齒痕外,沒有見血。
亞德洛一時間氣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被他甩飛的希瑞思則是毫髮無傷地起身,然後緩緩爬回他的法師主人腳邊。
「希瑞思,再怎麼說我都是你的主人……你真的會把我吃掉嗎?」亞德洛半晌後才擠出這麼一句話。
因為能製造出殭屍的只有返魂術,而返魂術又只有死靈法師可以施展,所以幾乎可以認定,殭屍是死靈法師獨有的使魔。
即使亞德洛已經拚了命在學院的圖書館裡翻找,但與殭屍相關的文獻就是少得可憐,令他依舊對馴養希瑞思這件事感到手足無措。
他只知道,殭屍永遠都在飢餓。
然而,他無法分辨此刻希瑞思的飢餓程度,是否已經壓過了理智,讓他回到最初那種只依循本能在行動的模樣?
就算是主人與使魔的關係,但亞德洛對希瑞思而言,或許也只是一頓活蹦亂跳的佳餚而已?
被如此質問的希瑞思沉默了會兒才開口道:「因為是,主人,所以不能吃。」
「如果不是主人,就會吃掉了?」
「可能,吧?因為看起來,挺好吃的。」
亞德洛摀著臉,有點想往床腳一撞,看能不能把自己撞暈,然後醒來後就會發現,他把一具應該好好安息的屍體返魂過來的蠢事,不過是場荒誕的夢。
不過,希瑞思的回應也讓亞德洛有些失落。
身為死靈法師的產物,希瑞思存在的憑依就是亞德洛的魔法,倘若亞德洛死了,或是兩人之間的使魔契約終結,沒人可以保證返魂術還能維持多久,有可能很快就恢復到自然的狀態,靈肉分離,最後又一次「死去」。
如果希瑞思是為了能繼續「活」在世上,所以才不傷害亞德洛,雖然理智上可以認同,但情感上卻冷漠又勢利得讓人感到難過。
「我,已經不是人了。」希瑞思驀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把神遊中的亞德洛拉回現實。
「我不是人,而是個『死人』;我和你之間,的差別,不只是,會不會呼吸而已。」
希瑞思拉起亞德洛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讓他感受皮膚傳來的涼意,和胸腔裡令人發毛的寂靜。
「所以不用在意,我的想法,或甚至,我的未來。因為,我在死掉的時候,就已經,失去,那些東西了。」
亞德洛怔怔地望著希瑞思那雙混濁的眼眸,在那個一直以來都了無生氣的眼神裡,他瞬間看到一絲凜冽閃過,讓他感到陌生──
讓他感到,那似乎才是原本的希瑞思。
「你總是表現得很冷淡無情呢……真不知道,你生前是不是也這樣?」亞德洛忍不住脫口而道,隨後立刻抱歉地道:「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你的。」
「沒關係,就說了,我不在意。」希瑞思無所謂地一聳肩,還補充道:「說不定,我生前就是,這樣的性格。雖然,我一點相關的事,都想不起來。」
「那你還想找回來嗎,那些不見的記憶?」亞德洛悄聲問道。
希瑞思頓了會兒,接著給了很有他一貫風格的答覆。
「找不回來,也沒關係。反正,又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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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亞德洛跟著夏尹一起去了基礎魔藥學的課堂。
這門課是二年級的必修科目,但亞德洛對此挺有興趣,加上他有一些想要嘗試的東西,所以便跑來旁聽。但進了教室後他們才知道,原來教授已經安排好位置,將所有二年級生都分好組別,至於來旁聽的其他年級生,則在教室另一端的區域裡自行分組,所以夏尹也沒辦法特別看照亞德洛。
因為是二年級的必修課程,所以基本上是不會看到更高年級的學生出現了,來旁聽的都是一年級,但亞德洛分不出來誰跟他一樣是新生、誰則是留級的舊生,頓時有點孤立無援。
眼看越來越多三人組成型,不敢隨意搭訕人的亞德洛緊張了起來,擔心自己該不會就要這樣一人一組了,這時正好有人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主動向他搭話。
「嗨,很厲害的同學!」
亞德洛轉頭一看,入座的是一位氣質活潑的少女,奶油金的長髮紮成兩束低馬尾,隨著她歡快的語氣而晃了晃。她和亞德洛一樣相貌稚氣,看來應該是比亞德洛的年紀還小,臉上掛著燦爛的笑,讓她還添了股天真爛漫的氣息。
「你好!我跟你一樣是今年的新生,我叫雅珉.史提拉。」少女主動和亞德洛握手示好,隨後續道:「你肯定很困惑我為什麼好像認識你,因為你在魔概課的表現好──厲害!所以很多人都記住你了!」
天啊!這就被人記住了嗎!亞德洛在心裡慘嚎,接著才怯生生地自我介紹道:「妳好,我是亞德洛……亞德洛.伊蘇薩曼。」
「伊蘇薩曼?」雅珉一聽到這姓氏,果然馬上驚呼了一聲。
「哇!居然還是伊蘇薩曼的人!來頭真不小!不過,你看起來不太像那家子的人呢,氣質上好像,嗯……我這是稱讚哦,真的!」
亞德洛實在很好奇,希瑞思的家族到底是怎樣的存在?總覺得都城的人談起伊蘇薩曼時,態度都挺有趣的。
「我看你沒找人,那就先跟我一組吧!魔藥學,還有以後其他的課程也是,都請多多指教了!」雅珉逕自這麼說道,雖然好像太主動了點,但這樣的人對亞德洛來說反而好相處,因為他太容易猶豫不決了,有人牽著他走也省時省事。
趁著離上課敲鐘前還有些時間,亞德洛和雅珉兩人便一邊閒聊、一邊學著其他人架起自己這桌的爐火。
就在鐘聲響起的前一秒,一個人影出現在教室門口,瞬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那是名身材高挑而豐腴的年輕女子,長相是十分艷麗的那種美。她一頭茶色的及腰長髮漾著絲綢般的光澤,半掩住她的瓜子臉,只露出一隻湖水綠的水潤眼眸,令她的氣質更加神秘,也更有距離感。
饒是尤倪斯裡已經充滿了許多名門子弟,女子的容貌和貴氣也是無人能及,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懷。
教室裡所有人因為太過專注在欣賞女子,以至於安靜到讓鐘聲都顯得特別響亮。接收到如此多注目,女子竟然一點也不慌亂,只是輕輕一撥額前的劉海,然後朝眾人露出優雅的微笑。
這時,早就在教室裡的教授輕咳幾聲,這便把大家的視線拉回了講台。
女子掃視了教室一圈,接著像是認定好目標一般,毫無猶豫地朝某個角落的桌次直接走去。
「學弟,學妹,你們還有其他組員嗎?」
女子的聲音也有著一股醉人的磁性,讓亞德洛和雅珉都是癡癡地望著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聽見講台上傳來教授催促學生快點就位的嗓音,女子不待兩人反應過來,直接坐進了亞德洛另一側的位置,一彈指點燃了他們面前的爐火。
這時,亞德洛終於回過神,然後想通了為什麼這位學姊會加入旁聽生的桌次。
在女子一身別緻的法師袍上,別著粉紫與淺藍色的拼圖徽章,代表她不是來上必修課的二年級,而是三年級學生。
講台上,名叫碧玻.芮特西的教授開始自我介紹。和路普斯相比,碧玻教授看來既年輕又富親和力,就像一位親切的大姊,很快就和班上的人有說有笑起來。
碧玻敲敲身後的黑板,立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出現。她隨意指著其中一行道:「這門基礎魔藥學裡,要學的東西其實並不多,而且幾乎都是記憶性的知識,只要能把各種材料的特性、烹調方式,以及最基本的『魔法匯入』原理熟記,就能通過這門課的考核。
「或許有同學會認為,魔藥的烹製,就像一般的料理一樣,照著食譜來就能做到,理論上也確實是如此;但大家必須明白,魔藥和料理,是絕不會只有『一種』配方和烹製方式的。
「在這門課裡,我更期待同學在熟悉基礎原理以及材料特性後,能真正掌握『魔藥』的精髓,製作出屬於自己的獨家配方,而不是只會仿製前人留下的老東西,一點創意也沒有。」
說到此處,碧玻笑了笑,眼神多了點俏皮。
「那麼,就讓我們開始這堂魔法師專屬的烹飪課吧!」
魔藥學最核心的技術,便是將魔法「匯入」熬製好的配方中,但不先學會熬煮合適的配方,怎樣都無法成功儲存魔法,所以在基礎的課堂裡,最主要的就是先讓學生們熟悉魔藥的製作。
碧玻教授就這樣,放任學生們自己嘗試課本上寫的配方,也不特別指定要他們完成什麼作業,看來果真是堂自由性很大的課程。
因為組別裡有一位三年級學姊,亞德洛和雅珉這兩個新生,都是以她為首是瞻。女子似乎也很習慣發號施令,翻開課本,隨意挑了一項做法看來很簡單的「安寧藥水」,指使兩個後輩去領取材料,自己則是閒適地在位置上等人回來。
在製備材料時,女子藉機報上名字道:「你們好,我是艾瑟兒.佩克萊爾斯。」
但艾瑟兒的自我介紹就只有這樣了,擺明沒有要解釋為何她這個三年級生,會出現在一門她早該通過考核的課堂上。
亞德洛回應自己的名字時,艾瑟兒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樣反應很大,只是用打量的眼神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回,讓亞德洛感覺自己像什麼待價而沽的商品。另一邊的雅珉,則是激動得差點把自己的名字給念錯。
「哦?妳是先知者一族的嗎?」艾瑟兒勾起笑,像是對此感到很有興趣。
「嗯!」雅珉點頭如搗蒜,本來還開口打算說什麼,但最後又把話吞了回去,就只是繼續對著艾瑟兒猛瞧。打從艾瑟兒進了教室後,她的視線就一直停在對方身上,專注得好像完全容不下其他事物。
被她夾在視線之間的亞德洛,在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十分鐘後,再也忍受不了地找個機會換了位子,不然他感覺自己就要被雅珉瞪穿了。
「學姊,有句話我好想講,真的好想講!」換了位置的雅珉湊上前,瞠著她那雙閃亮的水藍色眼眸,眼神用力得連艾瑟兒都有點承受不住,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些。
「請說。」
「學姊,妳真的……好、漂、亮!超漂亮的啦!」
雅珉高亢的嗓音惹得附近桌次的學生側目,紛紛一臉古怪地看著那一桌組合突兀的學生們。被殃及的亞德洛決定豎起課本,把自己擋在厚厚的書頁後面。
「雖然早聽說佩克萊爾斯一家的女魔法師,每個都是大美人……但學姊妳太漂亮了!簡直就像女神一樣美!天啊!」雅珉興奮地從位子上蹦跳起來,隨後還說出了相當驚人的宣示。
「所以,從今天起,我要做妳的追隨者!請接受我滿腔的愛意!」
就算艾瑟兒有多想維持她一貫的優雅氣質,聽見這樣的發言,也是忍不住把驚恐全寫在臉上。
她瞠目結舌了幾秒,接著便把視線往亞德洛看去,眼神像是在質問他「你同學是怎麼回事?」。
不過,艾瑟兒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雅珉這樣的人,不只在學院,就是學院外也有不少向她示好、獻殷勤的追隨者,所以她也只花了幾秒震驚,很快便又恢復鎮定。
「謝謝妳的稱讚……不過,我們還先把注意力放在課堂上吧。」
「嗯!遵命!」
雖然異常興奮,但至少還很聽話。艾瑟兒對雅珉下了如此評斷,鬆了一口氣後便把注意力放回滿桌子的材料上。她故作隨興地朝亞德洛的方向瞥去,就見對方已經按照課本的註解,仔細地將泡軟的藥材切片,最後放上天平秤重。
艾瑟兒拿起刀子,也有模有樣地切了一角──然後,那個柱狀藥材的尾端就爆開了。
「學弟,這些都給你切,要好好按著課本寫的順序加入大釜裡,知道嗎?」
艾瑟兒把爆掉的、和其他仍完好的材料全推過去。
亞德洛愣愣地接下了東西,隨後乖巧地執行學姊的命令,半句質問也沒提出來。另一邊的雅珉不專心地搗碎曬乾的葉子,就顧著欣賞艾瑟兒完美的側臉線條,也是什麼話都沒說。
沒察覺學姊的異樣,亞德洛認真地將材料丟入滾水中,到此都還感覺自己只是在做一到普通的燉湯。不過,基礎魔藥學中,大部分的藥材本身是沒有魔法性質的,所以在真正匯入法術前,那確實也只是一鍋味道詭異的熱湯罷了。
在進行幾個繁瑣的步驟後,終於到了最重要的魔法匯入。
教授在稍早前已經示範過,亞德洛和雅珉都想嘗試看看,但禮貌上似乎應該要由身為學姊的艾瑟兒來操作,或至少也該由她首肯後,學弟妹們才適合動手,所以兩人又是很自然地朝學姊看去。
雖然艾瑟兒表面上看起來很輕鬆,但接過湯勺時,她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她低喃著咒語,並按照指示將湯勺順時針攪拌三圈半,再逆時針攪拌一圈,最後輕敲釜底兩下。
原本透明無色的藥水立刻變成了深紫色,而且開始噴起會勾出細絲的濃稠泡泡。
亞德洛見狀便是一愣,接著拿起課本確認了一次敘述。
上面分明寫著:魔法匯入後,藥水即成清澈的紫羅蘭色。
那現在這個稠糊成一團、而且完全看不見釜底的深紫色,究竟是怎麼回事?
「學弟,怎麼了嗎?」艾瑟兒出聲問道,眼神還帶著恰到好處的親切。
「沒什麼……」
亞德洛搔搔頭,遲疑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續道:「藥水的顏色好像……嗯、課本上面說……」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艾瑟兒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解釋:「因為每一批藥材的品質不同,所以藥水的外觀,不一定會和課本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看亞德洛的表情似乎還是不太相信,艾瑟兒又追加道:「烹煮的時間和溫度也會影響,畢竟沒辦法真的精準到和配方的指示完全相符。」
亞德洛仔細想想,艾瑟兒這麼說也有理。他和雅珉是第一次接觸魔藥製作,而大部分時間學姊都讓他們親手體驗,所以很多步驟都因為生疏的關係而多少拖延到流程,綜觀而言,和課本寫的配方差多了。
「反正還是同色系嘛,應該沒關係。」雅珉附和著學姊論點這麼說道。
不再有所懷疑,亞德洛拿起最後一項用來穩定藥水的粉末,秤好重量後通通撒入大釜中。按照課本所寫的,大功告成的魔藥會出現漂亮的透明淡粉紅色。
藥水變成了墨綠色,還更稠了。
這已經完全是不同色系了啊!亞德洛驚慌地想著,忍不住湊近想觀察那鍋神秘物質,卻立刻被藥水傳出的異味嗆得差點飆淚。
上次遇上如此難聞的氣味,是沒給希瑞思施展凝滯咒語時,他身上散發的屍臭。
「這好像真的差太多了……」雅珉補了句很明顯的事實,這回卻沒馬上就向艾瑟兒討教,而是問了自己大力稱讚過的亞德洛道:「我們剛才,有沒有哪個步驟搞錯了?」
心裡也是這麼懷疑著,亞德洛認真地對照了一遍流程,但撇除時間掌控較差這點,材料的份量、添加的順序等等,都沒有問題……除了魔法匯入的時候。
雖然不敢質疑學姊,但亞德洛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艾瑟兒。
不過,他有聽見艾瑟兒唸咒語,聽起來很正常,攪拌魔藥的手法也是正確的,沒道理會出什麼紕漏才對。
感受到學弟的視線,艾瑟兒突然瞪了回去,那眼神裡的凶狠讓亞德洛嚇得差點跳起來。但艾瑟兒很快就撤下了那樣的神情,再度擺上了優雅的微笑。
「我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呢……」艾瑟兒狀似苦惱地說著,拿湯勺舀起那個已經呈現泥膏狀的魔藥,端詳了會兒續道:「說不定只是賣相差了點,藥水還是有它的功能的……學弟,想試試看嗎?」
亞德洛在上課前,確實還想親嘗一下成品的,但眼前這種狀態的「安寧藥水」,他只覺得喝下去會有極大機率會直接「安息」。
看亞德洛露出欲哭無淚的委屈表情,本來還在要脅人的艾瑟兒似乎也心軟了,懊惱地抓著湯勺胡亂攪拌幾下,然後就甩手不理那鍋無法解釋的奇怪物質。
驀地,大釜抖了抖。
噗哧!
聽見那奇怪的聲響時,亞德洛和雅珉都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就看見眼前的大釜居然在爐火上抽搐幾下,隨後把那些墨綠色的泥漿一口氣噴射出來。
「呀!」雅珉嚇得立刻躲到亞德洛身後,兩個身材嬌小的人縮在一起的畫面多了股可憐感。正當他們以為自己要被那可怕的物質擊中時,泥漿卻通通打在半空中的一堵隱形牆壁上,再慢慢滑落。
兩人一轉頭,只見艾瑟兒表情鎮定地向前張開左掌,早在大釜造反前就架好保護三個人的屏障,所以完全沒被泥漿波及到。
大釜就這麼自己從爐架上倒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後,繼續把魔藥「狂嘔」出來,就算滿地的墨綠色泥漿根本就超過它的容量,它還是兀自吐個不停。
而三人附近的同學們,通通逃命似地跳上自己的桌子,抽著嘴角目睹教室的石造地板竄起陣陣白煙,被泥漿腐蝕。
立刻趕到現場的碧波教授,先是制伏了失控的大釜,接著從隨身攜帶的小囊裡掏出一把粉末撒在泥漿上,迅速中和了泥漿的腐蝕效果,還讓它們瞬間凝結成塊。以大釜為中心的那一塊地板,此刻看起來就像是片乾涸的沼澤。
「學弟,下次可得注意穩定劑的量,加太多就會像這樣,出現反效果哦。」艾瑟兒對亞德洛如此告誡道,後者還處在震驚之中,沒意識到自己好像被人栽贓了。
控制好場面的碧波瞇眼看著艾瑟兒,那表情儼然就是在說,她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但她其實也曉得對方的「特殊狀況」,所以最後也只是長嘆一聲,沒戳破艾瑟兒的說詞。
「請幾位同學在下課前,將教室恢復原樣。」碧波的語氣聽起來是無奈多於生氣,但她隨後還是補充道:「請不要使用魔法,而是用你們的雙手好好把這裡打理乾淨。掃除用具就放在後面的水槽,自己去拿吧。」
亞德洛和雅珉直到此時才回過神,趕緊和教授道歉,拿著拖把和抹布開始清掃。那些已經凝結的泥漿實在太頑固,他們不得不拿椅子把那一整片泥漿砸碎了,這才總算把一片狼藉的地板掃乾淨。
而艾瑟兒只是稍微擦兩下桌子就休息了,一派悠閒地坐在位子上看學弟妹做苦力。
「這些東西還能掃起來,但地板上的痕跡怎麼辦?」亞德洛苦惱地問道,教授給的指令是要將教室恢復原狀,但不用魔法的話,他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處理被溶出一圈圈斑痕的石地。
「哦,地板那個沒關係,等一下就會自己恢復原狀了。」雅珉擦擦額上的汗,結果把手上沾到的泥粉都抹到臉上。
「你不知道嗎?尤倪斯堡會自我修復哦!」
「好厲害啊!」
「對啊,大家不都說,尤倪斯堡有自己的意識嘛!不過,聽說如果惡意破壞她的話,就會被詛咒哦,所以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兩人就這樣一邊閒聊一邊勤奮打掃著,總算趕在敲鐘前將那一片混亂整理完畢。
雅珉這就歡樂地跑到艾瑟兒面前報告任務完成,好像一點也不介意這位學姊不僅是肇事者,還把苦差事留給他們做。
面對雅珉的好意,艾瑟兒卻是回應了一個帶著惡意的笑容。
「今天的事,不准說出去,知道嗎?只要有第三者知道了,我絕對會……」艾瑟兒對著兩個學弟妹低聲命令道,還特地多瞪了亞德洛一眼。
她勾起猙獰的笑,那笑容搭上出眾的長相後簡直加倍地震撼人心。
「學姊我啊,絕對會好好『疼愛』你們的。」
雅珉倒抽一口涼氣。
「什麼事?今天的課怎麼了嗎?我什麼都不知道哦!」
亞德洛跟著猛搖頭,使盡渾身解數裝傻。
滿意地點點頭,艾瑟兒瀟灑地轉身走出教室,不知情的同學們仍用愛慕的眼光目送她離去。
直到艾瑟兒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門口後,亞德洛才解脫似地長吁一聲,覺得自己好像短短一堂課就減壽了不少。
「天啊,我的女神……居然……這簡直是暗黑料理啊……」蹲在位子上的雅珉,用不可置信的嗓音呢喃著,亞德洛看了竟是替她感到難過。想必,偶像在自己面前做出這麼崩壞形象的事,肯定讓她很震撼。
「這樣的學姊我可以啊!我超可以的!反差什麼的最讚了啊!」
我錯了。亞德洛哀傷地掩面。
前一秒還在吶喊的雅珉很快就恢復鎮靜,握著亞德洛的手道:「今天的課過得很愉快,謝謝你這個好組員!不過你好安靜哦,以後要多講點話,這樣才比較好認識你!」
亞德洛本來也想禮貌地說點什麼,但雅珉突然抱頭嘶吼道:「慘了!我居然忘記了!我怎麼可以忘記!」
「怎、怎麼了嗎?」
「我居然忘記跟學姊要簽名了!我怎麼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
雅珉哀號幾聲後,抓著自己的課本就往教室外衝去了,大概是想追上艾瑟兒,但在衝出房門幾步後又馬上折了回來,對著從頭到尾都跟不上節奏的亞德洛招手。
「亞德洛,明天基化課見囉!」
亞德洛還來不及回一句道別,雅珉又離開了。
雖然給人冒失又吵鬧的觀感,但雅珉的活潑也很有感染力,讓亞德洛都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也把早上發生過的事給淡忘了。
感覺有人在輕拍自己,亞德洛轉頭就看見夏尹也笑笑地看著他。
「也是新生嗎?」見亞德洛點頭應是後,夏尹繼續在紙張上寫道:「對了,你們那組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弄得這麼嚴重呢?」
亞德洛一想到那個大釜倒在地上嘔吐的畫面,瞬間就是一股寒意直竄而上。
「夏尹學長,對不起,我不能說……說了可能會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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