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說好明天見的雅珉卻是提早出現了。
「哈──囉──!」雙馬尾的少女遠遠地就已經在喊了,直到衝進亞德洛身旁的座位才結束問候的句子。
「嗨,雅珉。」亞德洛怯生生地喊了一句,下意識往另一旁的希瑞思湊近,不是很習慣和異性這麼近距離的接觸。
桌子對面的夏尹笑著遞上自我介紹的紙條,雅珉看了眼後便歡快地喊道:「學長好!我是雅珉.史提拉,跟亞德洛一樣是今年的新生!還請多多指教了!」
也是個有禮貌又很可愛的後輩,不像某個傢伙……夏尹忍不住這麼想,而他腹誹的某個傢伙就出現了。
捧著一盤餐點,自動接下點菜一職的諾瓦,一回來就看見桌次裡多了個陌生人,正想開口詢問,對方卻搶先一步打斷他的話頭。
「等一下!不要打開餐盒,也不要告訴我裡面是什麼!」雅珉指著諾瓦手裡那幾個裝了飯菜的木盒喊道,接著另一手按著眉心,雙眼緊閉。
「嗯,沒錯,我稍早前就已經預知過了……烤雞翅!什錦菜捲!牛肉燉湯!時蔬拌飯!炸雞柳!還有……還有一個……沒錯,就是蝦、仁、炒、蛋!」
諾瓦一臉驚訝地把餐盒擺上桌子,打開後的所有菜色就跟雅珉說的一模一樣。
「都說對了欸!妳跟蹤我點菜嗎?」
「誰會做那麼無聊的事!我看起來有那麼閒嗎!」
雅珉忿忿地朝諾瓦揮拳,接著才吶喊道:「這是『預言』!我預言了今天的晚餐,懂嗎!」
諾瓦愣了半晌,最後擠出一句回應。
「預言這個幹嘛?」
某位少女把頭撞在餐桌上,發出了悲傷的嗚咽聲。
雅珉黯然神傷了幾秒,很快就從沮喪中恢復,自己解釋道:「咳咳,隆重地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大家好,我是預言家、也有人稱先知者,史提拉一族的族長之女,下一任的『¬先知之眼』!」
結束基礎魔藥學的課後,亞德洛回寢室稍作休息的途中就和室友們打聽過。賽羅給他的名單裡有著雅珉和艾瑟兒的家族,但家族勢力屬偏重於魔法界,賽羅沒有特別涉獵,所以標註也比較模稜兩可。諾瓦這時當然很慷慨地分享了他父親蒐集來的情報。
史提拉一族是很具威望,但同時也比較低調隱密的一個家族。他們擁有特殊的血脈魔法,族人天生就會使用預言法術。
意即,他們生來就是魔法師,還是能窺視未來的預言師,所以也被尊稱為「先知者」。他們的家徽,就是一隻看見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先知之眼。
這麼強大的力量,足以動搖歷史。
史提拉一族的人擔憂,自己的能力會被權勢者利用,所以選擇在都城外的一處山谷裡,過著排外又隱世的生活,從不接受替人預言的請託──除非身為族長的先知之眼預見太過可怕的未來時,才會出世向帝王做出警告。
換言之,儘管這個族氏強大,但大部分的人都不怎麼待見他們,因為見到他們就表示:有壞事要發生了。
反正,雖然不如他們驚人的準確性,仍有其他魔法師能使用預言術,史提拉一族並非唯一選擇。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對史提拉一族而言,那是不諳箇中道理的門外漢,才會以為先天的血脈魔法,與後天習得的預言術是一樣的東西。
這個淌流在他們血液中的魔法,多數時候都是不受控制的,感應說來就來。
不過比起掌控力量,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學會分清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很多族人第一次發動力量時,都會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觀看現實、還是一段尚未發生的未來。
甚至也曾有過一任力量太強大的族長,因為被太多的預知畫面給弄得精神錯亂,最後把現實與未來混淆在一起,神智崩潰。
而身為族長獨生女的雅珉,就是日後會繼承「先知之眼」這個稱號的人。
三人聽了雅珉的介紹後,都是露出了肅然起敬的表情,但卻被接下來的話弄得不曉得該做何表示。
「可是啊,我的預言術爛透了,真的是史、上、最、爛!長老們說從沒遇過我這麼糟糕的族人,還懷疑我是去外面抱來的小孩!」
雅珉說這段話時,臉上居然還掛著笑,但她的幾個聽眾們可完全笑不出來。
「我都只會看見一些很無所謂的未來,像是今天晚上吃什麼之類的,一點用處也沒有。長老跟我阿爸說啊,族裡沒有人預見過我是族長的未來,所以都說我是家族毀滅的徵兆……好像還很認真的在考慮要把我趕出家族。
「但我阿爸很生氣,他說『沒看見的未來,不代表就不會發生!』,所以就把我扔到尤倪斯來了,叫我在這邊用功讀書,看會不會哪天就突然開竅,變成很厲害的先知之眼!」
雅珉的宣告結束後,整張餐桌靜默了快半分鐘,才由亞德洛打破尷尬的氣氛。
「加油,妳一定能成功的。」亞德洛誠摯地說道,因為他覺得,雅珉樂觀進取的心態很值得他效法,所以忍不住就想幫她打氣。
「哼哼!那是當然的!」雅珉很有骨氣地應道。
「而且認真的說,我的預言還是超準的對吧?這不是每樣菜都說對了嘛!所以我只要再往更遠、更遠、更──遠的未來去看就行了!」
「呃……例如下個月的晚餐菜單嗎?」
又一張寫著「請閉嘴」的紙條噴在諾瓦臉上,還黏著撕不下來。
儘管雅珉的加入很突兀,幾位男士倒也不介意多一位少女和他們一起用餐,這就邊吃邊聊起來。在一輪慣例的相互介紹後,雅珉總算也把這一寢室的人給認識清楚。
「對了,妳怎麼沒跟妳室友一起?她們不是新生?」諾瓦理所當然地問道。
才剛開學,大部分的人、尤其是新生,都會跟著同寢室的人一起行動。除非是早有自己的社交圈的舊生,才會各自群聚。但遇上那樣的狀況,很多人也都會趁著新學期申請換房。和自己的好朋友住在一起,總是比較舒適。
雅珉這樣形單影隻的狀況,有些突兀。
「哦,我的室友們也是新生啊,改天有機會再介紹給你們認識。不過她們不太喜歡我,說我太吵了,而且又是『遇上了就沒好事發生的先知者一族』,叫我不要跟她們走在一起哩!所以我就不跟著她們了,怕她們嫌我煩、很晦氣。」雅珉很無所謂地說道,但有類似經驗的夏尹卻是皺起眉,顯然對此十分反感。
「啊,對了,我說話就這樣子,嘰嘰喳喳個沒完,而且常常一講就停不下來,如果覺得我太吵的話要提醒我一下哦!不然我會不小心越講越興奮,哈哈!」雅珉這麼說時還附上一個天真無邪的笑,頓時讓人都不忍心嫌棄她的聒噪了,只覺得吵歸吵,但還是挺可愛的。
「沒關係啦,反正我們這邊剛好有個不會說話的,他的份都給妳講。」諾瓦說完便自以為幽默地哈哈大笑,接著還勾著夏尹的肩膀道:「對吧,夏?」
然後,亞德洛就看見夏尹冷著臉折斷了手裡的筆,但一秒後就馬上用魔法修復回來。
幾個人這樣聊著聊著,雅珉突然停下話題,然後頂著困惑的眼神望向亞德洛另一邊的人。
那名從頭到尾都用兜帽遮著半張臉的隨從,一直都這樣側著臉貼在桌上,就連亞德洛引薦他時也只抬手揮了一下表示存在感,之後繼續保持那個奇怪的姿勢,動也不動,當然也半聲不吭,簡直像尊大型人偶。
「亞德洛,你家隨從還好嗎?他已經擺著那個姿勢二十分鐘了吧?脖子不痛嗎?」雅珉邊說邊跟著側頭,想與希瑞思四目相接,接著才注意到對方的視線角度,正好落在一個地方。
「而且,他是在……看我的腿嗎?」
從希瑞思的視角看去,越過亞德洛的身子後,正好就能看見雅珉的腿。雅珉的法師袍一看就知道是訂製的,和一般款式差很多,拆成上下兩件,上半部是短版斗篷,下半部的配件是條打褶短裙,所以能把她那雙纖細白皙的腿一覽無疑。但因為現在正在吃飯,所有人的視線都在餐桌上方,不會注意到餐桌下的光景,自然也不會有人一直把目光擺在雅珉的腿上。
被雅珉這麼一提,在場的男性們都嚇了一跳。亞德洛伸手拉住希瑞思的帽沿往下扯,直接把他的臉整張蓋住。
「絕對沒有這回事!他……他是睡著了。」亞德洛心虛地說道,而桌子對面的夏尹和諾瓦都用更加狐疑的神色看著他和希瑞思。
亞德洛當然清楚希瑞思為什麼要瞪著雅珉的腿看,但不是因為起了什麼歹念,而是另一個講出來會更嚇人的因由。
「哦?這樣啊?」身為當事人的雅珉卻不怎麼在意,聽亞德洛這麼說便信了,還追問道:「那你不叫他起來吃飯嗎?我們都快吃完了說。」
「沒關係,不用理他,反正食堂不休息的,餓了隨時可以來吃飯。」亞德洛乾笑著解釋道,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會說著些蒙混的話了,雖然算不上是在說謊,但似乎也沒好到哪去。
原本亞德洛還愁著要怎麼把話題轉開,一個突如其來的巨響就把眾人的注意力全拉走。在食堂裡的所有學生一起望向食堂正中央,紛紛露出錯愕的表情。
「又來了……每年都有白癡新生。」亞德洛聽到身後那桌的某個人這麼說道,語氣裡還充斥著鄙夷。
學院的學生食堂位在尤倪斯堡東塔城的一、二樓,往上的樓層就是學生宿舍,整棟東塔城的設計是中空的,所以只要從寢室走出來往下一看,就能看見一樓食堂的露天座位區。
雖然露天座位區往上一看就是天空,但實際上,塔頂設有屏障,除了太陽很艷時還是會把人曬得頭暈,塔內並不會受外面氣候影響。就是在狂風暴雨中,也能悠閒地坐在露天區享用餐點。
學生宿舍還有另外一個特別景致,那就是一座浮空於露天座位區之上的「逆泉」。逆泉的水約從四樓高的地方憑空冒出,接著會緩緩向上流動,最後撞上塔頂的屏障並消失。
這個景象據說是源自一個關於魔法師的古老故事。故事中,有一位向學生展示魔法的老師,他將水杯裡的水傾倒而出,但落到半空中的水卻在他的法術下緩緩流回杯子裡,違逆了自然的法則。
大部分的人都說,故事裡的老師就是尤倪斯的創校校長,大魔法師佩李莫亞,但也有人堅持這只是穿鑿附會的謠傳。總之,這樣特殊的景色自創校以來即有,就連校方的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力量在維持逆泉的運作。
據傳校方曾經撤除屏障,想看看逆泉究竟流向何處,結果竟是直上天際也不見止歇,頓時沒人敢再招惹這座力量深不可測的泉水。
逆泉除了流動方向不可思議外,其實就沒有其他特殊之處了,但觀看起來倒也挺舒服,夜晚時還會映著月色星光,不少人都讚它既神秘又浪漫。不過,也總有些無聊的學生,就是忍不住手癢想對這逆泉搗蛋。
亞德洛之前就看過有人朝水裡扔東西,然後東西就會被泉水送上屏障,但離開水之後就會自己掉下來。校方先前就警告過,不要拿其他同學的安危當兒戲,沒事就扔東西上去玩,萬一掉下來沒接好結果傷了人,絕對會嚴厲懲戒。
亞德洛看到的人頂多扔一些小物品試玩,真的砸到人也不會有事,最重的大概也就看過課本被扔進去。只不過,那一次他親眼看見課本自己從逆泉裡飛出來,直接砸在出手扔它的人臉上,讓目睹的人當下都忍不住小心撫摸起自己的書,就怕哪天得罪課本的話,也會招來橫禍。
方才的巨響,可把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為從天而降的東西超乎想像。早在那東西被扔上逆泉時,就已經有不少同學在騷動,只是亞德洛這一桌的人沒注意到罷了,此時看到露天區被弄出一片狼藉,各個都嚇得不輕。
露天區裡,一群新生捧腹大笑著,看來就是罪魁禍首沒錯。他們腳邊散落著大小不一的殘骸,仔細看後才驚覺居然是走廊裡的裝飾石像,但此刻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連原本是什麼生物都看不出來。
在石像之前,這些學生還扔過桌椅,但顯然是玩得太興奮,然後周遭不少學長姊明知後果如何,卻選擇看好戲,根本不打算阻止,結果竟然讓他們脫序到把石像這種東西都扔上去。
還好在那群新生開始越玩越過火時,露天區的人就逃難得差不多了,這一砸並無人傷亡,就只有起鬨的那幾人興奮得不得了。其中一個用漂浮術把石像送上去的人可威風了,覺得自己一介新生能施展同學們不會的法術,肯定很帥氣,還在那裡使勁地邀功,完全沒想到等等即將發生何等慘案。
「這些人玩瘋了吧?那麼大的東西也敢扔?這已經算是破壞校園了吧?」他們的桌子在食堂的二樓區,諾瓦正一臉好奇地趴在護欄上張望。
可能下意識地怕頭上又有東西砸下來,亞德洛抱著腦袋也往下探了探,擠在他旁邊的雅珉模仿起他的姿勢,一起抱著頭湊熱鬧。
「石像也算在尤倪斯堡的一部分裡,所以……會自動修復的吧?」亞德洛不太肯定地問道,下一秒就被另一樣東西揪住了目光。
「那、那個……你們有看到……哇!」亞德洛剛指著石像殘骸要其他人注意時,隨即被石像的劇變嚇到。
只見碎裂的石像在幾秒內自動組裝回去,又重現它原有的英姿,直挺挺地站在石地上。搗蛋的學生們也是一愣,但看石像只是恢復原狀,沒其他變化後,又繼續笑鬧起來──
「吼吼吼!」
石造的獅子猛地仰天嘶吼,竟是活了過來,接著拔地跳起,張開獅爪撲向那群學生就是一陣猛抓。
幾個反應快的,一邊慘叫一邊逃竄,還有被嚇傻的,那就只剩被撲倒的份了。周遭的人就見那石獅子衝上前,痛揍趴在地上哀號的學生,狠狠賞對方幾掌後張嘴就咬,把圍觀的人也一起嚇得尖叫。
還好石獅子看來也不打算痛下殺手,這一口咬下去就是扯爛了對方的袍子,讓他光著屁股逃了,沒讓人少隻胳膊或腿。但它的報復心確實也不小,衝出去把幾個跑比較慢的又拖回來打,賞得人家鼻青臉腫後再放生。
這時就能很明顯看出,一個人的品格造就了他的性格。有同情心的,例如亞德洛幾人,就是露出不忍直視的神色,替那幾個見光的屁股感到十分哀傷;在場倒是有不少幸災樂禍的,全都替石獅子的傑作鼓掌叫好,甚至還有人助陣,大方地把自以為逃過一劫的倒楣蛋又推回場子裡,看他被石獅子凌虐一番再哭著離去,完全把別人的痛苦當自己的快樂。
「看!就跟你說了吧!亂整尤倪斯堡的話會被詛咒!」雅珉激動地說道,抓著身旁的亞德洛猛搖。
「詛……詛咒?」亞德洛被晃得頭暈,但還是在艱困中應了一聲:「你們難道沒看到……」
「有啊!太帥氣了!那石像就這樣直接撲上去了!」諾瓦是屬於為石獅子被破壞而忿忿不平的那一派,這會兒還在興致高昂地喊著「幹得好!」。
亞德洛這下子更混亂了,因為他發現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該說一個人。
那頭石獅子的背上,分明坐著一名青年,但好像沒人看見他的存在似的。
起先石像摔碎時,亞德洛沒注意那青年是不是也在現場,是直到石像自己拼湊起來後,他才像憑空冒出一般,一個箭步跳上獅背,吼著坐騎朝那些學生攻擊。
在亞德洛眼裡看到的,就是青年騎著石獅子踩學生的畫面。
感覺一股涼意貼上來,亞德洛直覺地要起身,結果就撞上身後那人的下巴。
「……其他人,看不到他。」希瑞思一邊揉著下巴一邊說道,趴著的對象從餐桌,改成了主人的頭。
「看不到?為什麼?」亞德洛低聲問道,但其他人尚未察覺異狀,幾雙眼睛都還在關注那隻活蹦亂跳的石獅子,所以這樣小聲交談似乎也沒必要。
「你說呢?」希瑞思難得地賣關子,用打趣的語調反詰。
亞德洛思索著希瑞思的話,分神看著樓下的狀況。
那青年不比他大多少,應該是二十歲左右,一頭長度尷尬的短捲髮讓他看起來很頹廢,但雙眼神采奕奕,嘴角噙著一抹輕蔑的笑,讓他年輕的臉龐多了點老練和狡猾的氣質。
看那群學生被教訓得連滾帶爬,青年猖狂地笑著,原本替石像扳回一城的正義之舉,一下子就變得像是他在霸凌對方。
「死小鬼,看你們還敢不敢作怪!」青年朝走廊喊道,滿意地大笑完後才拍拍石獅子,和它對話起來。
「好啦,乖,別生氣,又不是第一次被摔……你說幹嘛老摔你?你擺的位子最近嘛,誰大老遠去搬後面那頭熊……這事我能作主嗎?學校又不是我蓋的……不幹,要換位子你自己跟他商量去,誰要當你們傳話筒!」
顯然只有青年才聽得懂石像的回應,一人一獸叨叨絮絮,逕自走回石像原本的位子。亞德洛這時候已經可以完全肯定,在場的人裡,真的只有他和希瑞思能看見青年的存在。
到底為什麼?
亞德洛想得出神,沒注意到湊熱鬧的人都已經散了。他們這桌的人也正好要回位子,繼續把晚餐吃完,結果又看見了令他們不解的一幕。
「亞德洛,你家隨從……呃,他是在……」
「嗯?」亞德洛還在思考青年的事,隨口應了雅珉一聲;但他下一秒就是往後一揮手,把某個老是學不乖的傢伙用禁制咒打翻過去。
「……咬你嗎?」雅珉愣愣地補完了問句,仍舊有點反應遲鈍,大概是因為看見同學被人啃著頭的畫面太過匪夷所思。
「絕對沒有這回事。」亞德洛撥一撥被弄亂的頭髮,回頭看了一眼倒下後就僵直不動的希瑞思續道:「他是……睡著了。」
這次,連雅珉都不信他的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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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魔法概論課結束後,亞德洛問了路普斯有關死靈法師的事。他不確定帕索替他寫的推薦信裡,是否直白地說出他的特殊身分,但他認為路普斯不用別人告知,也會清楚他的與眾不同。
就如亞德洛所預料的,當他提出這個疑問時,路普斯絲毫不感意外。但亞德洛並未從他口中得知多少,因為路普斯很坦白地說,自己對死靈法術的範疇並不熟悉,當然更答不出死靈法師代表的意義為何。
不過,路普斯也向他保證,只要去了那一堂開在五年級課綱裡的死靈法術課,他一定會有所收穫。
亞德洛不敢說,自己還懷疑過那堂課根本不存在。現在既然連學務長都做出擔保了,他當然非去不可,耐心地等到了星期五的晚上,然後抱著忐忑的心情,前往那間位在教學塔樓角落的教室。
不像平時上課,亞德洛這次沒有顧忌地帶著希瑞思一同前往,不過主要是因為他需要有人壯膽。儘管晚上八點還不算深夜,但這時的教學塔樓中半個人也沒有,亞德洛怎樣也不敢獨自在空蕩蕩的建築裡行動。
來到教室外,亞德洛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搭住門把,推開那扇看起來與其他教室並無相異之處的門扉。他站在門口看著漆黑一片的教室,驀地升起想逃跑的念頭,但一退後就撞上了希瑞思。對方像個大石頭般不肯移動,最後還乾脆伸手把亞德洛推進教室。
亞德洛哭喪著臉,在希瑞思的逼迫下找到幾盞蠟燭一一點燃,總算讓伸手不見五指的教室有了光源。但他沒有辛勤到把整間教室都打亮,只求可以看清楚黑板的程度,在自己周身和講台放了幾盞,接著無所適從地坐在位子上發呆。
任由一旁的希瑞思伸手去玩火焰,亞德洛等著等著,似乎也沒那麼緊張了,拿出當時在書店裡發現的黑皮魔法書,安靜地閱讀起來。
如今,那本沒有名字的書已經被他看得嫻熟,所以他也發現,這本書有殘缺。這果然是一本被人重新裝釘的書,而且刻意拿掉了某些章節,使得裡面記載的好幾種法術,都沒有完整的描述與指引。
難道就沒有學生會好奇地跑來聽課嗎?亞德洛分心地想著。如果他在來之前有先向諾瓦打聽過,他就會曉得這個問題的答案,然後怕得根本不敢來教室。
先發現異狀的人是希瑞思。他猛地從位子上跳起,動作忽然俐落得不像具僵直的屍體。亞德洛被他的舉動一驚,正想開口詢問,希瑞思卻是伸手摀住他的嘴,閉起眼仔細聆聽周遭的聲音。
亞德洛被希瑞思冰冷的手按著嘴,雖然想到這是屍體的手便有些噁心了,但他不敢掙脫,甚至縮進希瑞思的懷裡,好讓自己能鎮靜一些;比起噁心,他此刻更多的是恐懼。
希瑞思可以聽見亞德洛的心跳和呼吸聲,那規律敲擊的節奏讓他不怎麼運轉的思緒飄忽起來,滿腦子想的都是滾燙的鮮血、滑嫩的生肉在嘴裡會有何種滋味。他壓下那股不停咆哮的飢餓感,這才有辦法專注下來,聽到從遠處傳來的騷動。
磅!磅!磅!磅!
一下接著一下的巨響在走廊迴盪著,希瑞思猜測那是教室的門被甩上的聲響。那聲音先從最遠的教室開始,迅速逼近,隨著距離的縮短,還能聽見呼嘯而過的風聲,好像還有什麼東西在用力摩擦著空氣,發出高頻的噪音。
「喲!好久沒有人來試膽了!今年的新生不是一般的欠教育啊!」
走廊外傳來令人熟悉的嗓音,亞德洛詫異地望向希瑞思,後者緩緩放開他,但皺眉的神色顯示出他依舊處在戒備的狀態,還未完全放鬆。
那名前幾天騎著石像欺壓學生的青年衝進教室,身影在昏暗的燭光下搖曳著。他本來還一臉躍躍欲試,但一看見教室裡居然只有亞德洛和希瑞思兩個人,瞬間就洩氣似地垮了臉,然後擺出無聊的神情。
「才兩個,這樣弄下去沒有成就感啊……」青年的語氣聽來居然像在抱怨。
亞德洛和希瑞思面面相覷著。
在尤倪斯裡,流傳著一個有關「死術教室」的可怕故事。
儘管長久以來,都沒有會使用死靈法術的學生,從前還是有好奇的傢伙會跑來這堂課看看狀況,想知道究竟是誰在教授這門根本沒有學生的課程。
然而,就是在這間宛如被棄置的小房間裡待上整晚,也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所以越來越多人相信,這其實是校方在整人,從頭到尾就不存在這樣的課程。
當時,有一群好事的頑劣學生,編造了一個「死術教室有幽靈老師」的謠言,誘騙同學去試膽,打算暗地裡使壞,嚇嚇這些這麼容易就上當的傻瓜。但沒想到,試膽的、連同造假的這一大群學生,在那個晚上真的被「幽靈」纏上了。
他們全被教室裡的異狀嚇得屁滾尿流,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從教室逃脫,直到隔天清晨,才被來打掃的僕役發現。那十幾個臉色慘白的學生被倒吊在教室天花板上,怎樣都下不來,還讓校方請來精通詛咒的教授,才把一夥人從不明的束縛法術裡解救出來。
而後接連好幾年都有不信邪的學生,就是想來這間教室挑戰傳說,但下場便是被整得不成人樣。有鑑於每回的手段都比前次更惡劣,校方不得不出面管束學生,不讓他們再來自討苦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大力宣導後,總算平息這場鬧劇。
從此之後,學院裡廣為流傳著這個「弄假成真」的幽靈事件。學生們彼此告誡,不要隨便拿學院開玩笑,因為他們可是身在一個充滿魔法力量的古老城堡裡,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保證。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事件的幕後黑手,就是這名神秘青年。
那青年不滿的碎念幾聲後,這才發現狀況不太對勁。他走上前看著亞德洛,接著馬上意識到一件讓他難以置信的事──
青年很肯定,眼前這個看起來乳臭未乾的小鬼,在跟自己對視。
「你看得見我?」
「嗯……你好?」
「你居然看得見我!」青年大吼一聲,下一秒就伸手捏著亞德洛的臉,強逼對方仰頭與他四目相接。
「多久了?這都是多久的事情了啊!終於讓我等到了!」青年的語氣聽起來非常興奮,在抓住亞德洛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接著竟是伸手對眼前這害怕的小新生亂摸一通。
「哇!」亞德洛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大叫著躲到希瑞思身後,而他的殭屍使魔則是咧開嘴,露出想要衝上前咬人的表情,眼神不善地瞪著這個對他主人上下其手的危險分子。
青年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對亞德洛道歉道:「對不起,太久沒摸到活人,所以有點反應過度了,沒打算對你怎樣的,別緊張。」
「你、你是誰?」亞德洛躲在希瑞思身後質問道,拒絕靠近對方一步。
但亞德洛才一眨眼,青年已經出現在他旁邊,還用饒富興味的眼神打量著他。
「先別管我是誰了,你這傢伙,真看得到我啊……」青年像在問亞德洛,但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語,看對方不打算回應就自己接話道:「像你這麼弱不禁風的傢伙,居然是個死靈法師?」
聽到關鍵字,亞德洛鼓起勇氣對青年問道:「你到底是誰?還有,你怎麼知道我是死靈法師?」
「不是的話,怎麼看得見我呢?」
亞德洛抬頭看向希瑞思,後者點頭應道:「他跟我一樣,所以,你能看到。」
「一樣?」亞德洛還是不太明白。「一樣是……殭屍?」
「誰是那種噁心的東西!」青年不悅地罵道,下一秒身影已經出現在黑板前,看不出來他究竟怎麼在霎那間移動這麼大的距離。
青年一彈指,散落在教室各處的蠟燭與燈籠便瞬間點燃,將原本陰暗的教室映照得如同白天般明亮。他姿勢猖狂地仰躺講桌上,對著空氣比畫著,而他身旁的黑板則隨著他的手勢浮現刻痕。
「賴托利斯」四個潦草的大字出現在黑板上。
「小鬼,你好啊,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死術老師了。喊一聲『教授』來聽聽!」賴托利斯笑了笑,又是一瞬間就憑空出現在亞德洛面前,用躍躍欲試的眼神看著他。
「賴托利斯教授,你好……」亞德洛抖著嗓子應道,直到此刻終於意識過來眼前的人是怎樣的存在。
原本很期待的賴托利斯聞聲便是一愣,隨後扶額道:「為什麼我突然有股罪惡感……學生太聽話反而不好玩啊……」
長嘆一聲,回到講台的賴托利斯用百般無聊的語氣自我介紹道:「我是賴托利斯,是尤倪斯魔法學院僅此一位的死靈法術教授。同時,跟你一樣,我也是超稀有的死靈法師……嗯,已經死掉的死靈法師。」
果然!亞德洛一把攀住身旁的希瑞思,抖著身子用驚駭的眼神看向賴托利斯。
眼前的青年和他的殭屍使魔一樣,都是已經死去的人,所以別人看不到他的存在。
「所以、所以你是……是『幽靈』!」亞德洛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就一般認知來說,拿我當『幽靈』確實沒錯……雖然理論上,根本就沒有幽靈這種東西。」賴托利斯端詳亞德洛一會兒,接著有點好笑地問道:「我說,你該不會是怕幽靈吧?不都跟你說沒有幽靈這回事了嘛!」
「可是……你死了……」亞德洛此刻只覺得自己的價值觀全混亂了,搞不懂為什麼已經死去的人,卻這樣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那你怎麼不說說你現在抓著的傢伙?認真說來,他要比我可怕多了吧?我只是個沒人看得見的幽靈,他可是會走動的屍體欸!」賴托利斯忍不住吐槽。
「不過,說起他……嗯,我收回原本的評價,你這小鬼不賴嘛,返魂術施展得挺不錯,整體狀態很穩定……還加上使魔契約?這可不簡單!你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學習魔法了嗎?」
賴托利斯聽完亞德洛的解釋後,沒有訝異,反而還笑道:「看來我們死靈法師果然是最強的魔法師,一個個都是天資聰穎啊!」
第一次遇上這麼自傲的人,亞德洛也不曉得該怎麼回應了,就是傻傻地望著這位一點也不莊重的教授。賴托利斯自得其樂地哼唱著不明的曲調,跨步跳上了講桌,準備開始這堂他醞釀已久的課程。
「首先,在討論死靈法術前,有個概念必須先讓你理解:那就是何謂『生』,何謂『死』。」
賴托利斯的話尾未落,整個教室便起了變化。亞德洛感覺到身下的桌椅在移動,立刻就跳下位子,跑到了看起來比較安全的講台上。起先擺放整齊的課桌椅,在賴托利斯的法術下往兩側移動,將中央清出一個諾大的空間。
接著,地上出現了兩個圓圈,像法陣發動時的樣子,亮起了一白一紫的光芒。
「眾所皆知的,一個生命是由身軀與靈魂組成的。還活著的時候呢,就在白色的圈子裡,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陽界』。」賴托利斯隨手拿了一隻粉筆扔進白色圓圈中,那隻筆便自己站立起來,在地上來回游走,擦出一道道痕跡。
「一旦死了,靈魂就會離開身軀,走進『陰界』。至於沒有了靈魂的身體,則會慢慢腐爛,最後消失。」
白色圓圈裡的粉筆先是斷裂成兩半,接著其中一部分就飛進了紫色圓圈中,剩的殘骸則在白色圈裡慢慢崩解,逐漸變成一團粉末。
「這是世界的法則,不可違背。只要死亡,靈魂就是滾去陰界,這點完全沒得商量;如果靈魂強制留在陽界,就會像腐敗的身軀一樣,被世界一點一滴吞噬掉,最後化作虛無,除非──你用魔法欺騙這個世界。」
賴托利斯這時又扔了另一隻粉筆,也一樣斷成兩截然後分散在不同的圈子中。接著,他忽然起身推了亞德洛一把,後者跌下講台,踉蹌地站到了兩個圓圈之間。
「你施展了返魂術,將這傢伙已經去了陰界的靈魂拉回陽界,然後放進他原本的身軀裡。你用魔法騙了世界,讓他以為這傢伙還沒死,所以他的靈魂不會在陽界裡潰散掉。」
原本在紫色圈子裡的半截粉筆飛回白圈中,和它的另一半接在一起,但接合的不太好,所以移動的時候總會有些搖晃,而且還會不停掉下粉屑。
「當然,魔法也不是完美的。儘管你讓他看起來像個活人,但他的身體終究是死亡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因為『時間』是凌駕在世界之上的,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違逆時間的運行方向。
「所以,他雖然是人,但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就只是個靈魂容器,是一具不願沉睡的屍體罷了,隨時都可能被識破,然後依循世界的法則,回歸原樣。」
亞德洛看著拼湊起來的粉筆又一次分解、回到各自的圓圈中,忍不住便回頭看了一眼蹲坐在講桌邊的希瑞思。對方只是抬頭淡淡地回望著他,似乎對賴托利斯的話語毫無感受。
「那麼,你現在能猜出,死靈法師在這個世界,是扮演怎樣的角色了嗎?」賴托利斯邊說邊走上前搭住亞德洛的肩,隨後要他看看自己的腳下是什麼畫面。
亞德洛一低頭,看見自己正好踏在兩個圓圈的邊緣上,猶如一座連接它們的橋樑。
「魔法師,說穿了就是個騙子罷了,用魔法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編織出不該存在的謊言。這個謊越大,就需要越多的魔法,才能唬住世界,讓她相信那是真實存在的事物,而非魔法師的幻想。
「不過,大部分的魔法師,就只能在陽界賣弄身手。他們的魔法無法跨足陰界,永遠只能在白色的圈子裡打轉,所以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至於,像我們這樣的死靈法師呢……」
賴托利斯勾起笑,說出了狂傲的結語。
「我們就是騙子中的騙子,最厲害的詐欺犯,讓整個世界,不管陰或陽,都深陷在我們構築的巨大謊言中,結果忘記了自己訂下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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