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近一個月的路程裡,亞德洛和希瑞思都小心翼翼地前進著,有些枯燥乏味的旅程中唯一的趣事,大概就是希瑞思的轉變。
「早。」希瑞思在亞德洛翻身並睜開雙眼時說道,柔和好聽的嗓音和幾週前那嚇人的嘶吼聲完全不同。
「早……你為什麼總是要靠我這麼近?」亞德洛退開身子,口氣有些不滿地問道。旅店的單人床就這麼小一張,但每次醒來的時候,應該要乖乖睡在地上的希瑞思,總是會躺在他旁邊。
「熱熱的。」希瑞思用沒什麼情緒的嗓音應道,臉上也同樣沒表情,但不曉得是他本來的性格就這麼淡漠,還是殭屍的狀態下,臉部肌肉不好控制而造成的。
滑下床鋪,亞德洛換下睡衣,轉頭問正在摸著被子、感受活人餘溫的希瑞思道:「今天的狀況如何?想起什麼事了嗎?」
希瑞思聞言只是一臉呆滯地戳著枕頭,用毫無起伏的口吻道:「沒有。什麼也,想不起來。」
「哦……沒關係,或許明天就能想起來了。」
「嗯。或許。」
經過這些日子,希瑞思的狀況就如同書上所寫的,靈魂與肉體在返魂術下慢慢地契合。
這讓亞德洛感到安心,雖然希瑞思的外表看起來仍像具會動的屍體,但行為舉止已經越來越像一般人了,若還能找回生前的記憶,說不定能一口氣解決許多疑問。
只是,除了和日常生活有關的常識,希瑞思的腦海裡幾乎一片空白,甚至對自己的名字毫無印象。當然,他更不曉得,自己竟然還有著伊蘇薩曼這如此高貴的血脈;當他看著唯一可以與他死前生活產生關連的家徽戒指時,他一點感受也沒有產生。
儘管如此,亞德洛還是對希瑞思的好轉抱持期待。
希瑞思要是能恢復記憶,必定能省去不少麻煩。而且,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裡,亞德洛也逐漸感覺出對方似乎是個不錯的人,除了在某種狀況下──
「別咬我!」
「抱歉,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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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德洛曾在一些書上讀到關於都城的記載,但親眼見到時,仍禁不住為了她的繁華而讚嘆。
位在大陸偏東的都城,有著依山傍水的地勢,兩座較高的坡地上,分別是能一覽內陸的王城城堡,以及與之相望、佇立於海邊懸崖上的尤倪斯學院。
而在這兩座高塔建築之下,就是人文薈萃的都城艾絲翠。
艾絲翠的面積其實不大,人口卻是超乎想像的多,因此不少建築都有五層樓以上。這樣的建築技術理應來說是不太普及的,然而,在都城的人民卻有著另一種輔助:魔法。
魔法師在都城、或可以說在這片大陸上,是種崇高的職業,因為他們用魔法替世界帶來意想不到的改變。
在都城的街道上隨處可見魔法。
有的是獨立運作的架空法術、有的則是能與機械結合的動力法術、還有更多難以形容的……。魔法遍布在這座人口稠密的城市裡,形成一個現實夾雜幻想般的魔幻世界。
任何事都可能在此發生,因為魔法能翻越所有藩籬。
亞德洛才剛進城門,就被風系魔法組成的投信系統驚呆了,隨後幾乎是每走幾步路,就能被另一樣更驚奇的事物給吸引目光。
若不是希瑞思在旁提醒他得趕快完成帕索交代的事,亞德洛大概可以花上一整天為了這座城市的異景讚嘆。
正巧看見兩名站在路口閒談的男人,亞德洛這便上前搭話道:「午安。請問,這裡是不是有一間叫做『喜鵲』的店舖?可以麻煩你們替我指個路嗎?」
那兩個男人聽聞亞德洛的問句便是一愣,接著把他和希瑞思從頭到腳看了一回,最後再紛紛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
「是有『喜鵲』這地方啦,但說它是店鋪………好吧,反正也是在做『買賣』的,嘿嘿嘿……」其中一個男人說到半途便兀自笑了,神色有些曖昧。他身旁的另一個男人見狀,立刻用手肘狠頂他幾下,還用責備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跟孩子說什麼呢!真是的……」那人小聲地罵了句,這才轉頭問亞德洛道:「小朋友,你要去『喜鵲』做什麼呢?」
亞德洛也想過糾正對方,自己其實已經成年了,但三不五時就被誤認的他早就習以為常,於是認命地接受了「小朋友」這個稱呼。
「我……有私事要找『喜鵲』的老闆,賽羅。」亞德洛簡短應道。「但我不太懂都城的街道配置,還請兩位幫幫忙了,謝謝。」
那兩個男人面面相覷了幾秒,又打量著亞德洛一行人好一會兒。
整個人都包在斗篷裡、不見廬山真面目的希瑞思暫且不提,亞德洛怎麼看,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罷了,怎樣也想不透他到底要去找喜鵲的老闆幹什麼。
最後,其中一人應道:「你是外地人,用講的你可能還是會迷路,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就帶你走一趟吧。」
「啊,太感謝了!那就麻煩你們了!」
一行四人就這樣穿梭在街道之間。亞德洛邊走邊嘗試記下都城的路名,也不過才十分鐘的腳程而已,便來到了一處熱鬧非凡的街道。
只是,比起前面看過的商家,這邊的店面似乎有些「不同」。
領路的兩個男人站在那個區塊的岔路口,其中一人伸手指向不遠處一棟五層樓高的磚房道:「那間就是『喜鵲』了……哈,今天沒那興致來『花街』玩,身上的錢也不夠,這就不跟你們進去啦!」
另一人聽到朋友這麼說,果然又推了他一把,教訓的當頭就順便拉著人走了。亞德洛愣愣地看著他們走遠,還不太明白對方的表現是怎麼回事,直到深入街道後才驚覺大事不妙。
起先,是一些衣著暴露的漂亮女子探出門窗向他們招手,接著是奇怪的男人上前推銷推車商品,但那些商品都讓亞德洛看得一頭霧水,不曉得用處為何。更往街道裡頭走,氣氛就越加熱絡,放眼望去都是成對的男男女女們,不少人在巷弄裡、或甚至街道上就直接卿卿我我起來。
亞德洛與希瑞思走到「喜鵲」門前,抬頭觀望著這棟把牆面漆成粉橘色的磚房。
兩人光是站在門口,就能聞到裡頭傳出來的香氣。那是女性愛用的香氛與化妝品的味道,混雜著花香與脂香,通常都會讓人聞著便心神蕩漾起來。但這裡的味道實在太濃烈了些,讓亞德洛忍不住就想打噴嚏。
「小可愛,上來找姊姊玩啊!」
聽見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亞德洛抬眼看見一名蓄著火紅色長髮的女子,探出三樓的窗戶對他招手,順手便把手裡的東西朝他扔下來。
他沒有多想就伸手接住,結果看清楚那竟然是件絲綢內褲後,嚇得立刻把東西塞進希瑞思手裡,整張臉瞬間刷紅。
女子大笑著,撐起身子讓亞德洛看見她赤裸著、僅用長髮蓋住傲人雙峰的白皙上身。
「這裡,是妓院。」
「你、你、你說什麼!」
希瑞思冷冷望著陷入一片混亂的亞德洛,用略帶困惑的語調道:「妓院。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知道妓院是什麼啦!」亞德洛摀著臉大叫道,視線不知道該往哪邊擺,因為他們兩人身旁似乎開始聚集了更多的妓女。
「我只是、只是……天啊!老闆為什麼……這是哪門子的『茶館』啦!」
「你都成年了,慌什麼?」希瑞思依然淡定。
「那跟年紀才沒關係!」亞德洛忿忿不平地應道。「真是的……口氣那麼輕鬆,講得好像你很常來這種地方似的!」
沒想到,希瑞思就這樣陷入了很長的沉默,最後嘆了一口氣。
「就算常去,現在也……完全,想不起來。」他的口吻竟然還帶著一絲遺憾。
這時,一名梳著繁雜髮髻、身上衣服也很華麗花俏的女子上前搭訕兩人:「兩位小客人,怎麼站在門口呢?快進來坐坐啊!」
眼看終於有個衣著整齊的人,亞德洛雖然還是感到羞赧,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解釋來意。
「妳、妳好,我想找喜鵲的老闆,賽羅。」
女子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就這麼搭上了亞德洛的肩膀,靠在他耳邊道:「找老闆多沒意思,這裡有這麼多漂亮的姊姊,不找她們玩嗎?」
「對不起,但是、嗚、但是我有要緊的事得……等等!別碰他!」亞德洛想掙脫女子的環抱卻沒成功,轉眼就見對方另一隻手正往希瑞思撈過去,心裡馬上警鐘大響,忍不住就喊了出來。
果然如亞德洛所料,希瑞思一見那隻白皙光滑的手臂朝他伸去,二話不說就是張嘴咬下。還好亞德洛的反應也不慢,早一步捏著掛在頸子上的墜鍊,直接定住希瑞思的動作。
就這麼一折騰,希瑞思頭上罩著的兜帽滑了下來,一張慘白的臉與那女子來了個正面對照。
「咿呀!」那女子看見希瑞思那雙混濁的雙瞳和發黑的唇舌,嚇得放聲尖叫,抱著自己差點被咬掉一塊肉的手逃到門邊,一臉驚魂未定地看著亞德洛,似乎是要他給個解釋。
也因為這點騷動,整條街的人都把目光投射過來,就等著看有什麼好戲要上演。
亞德洛趕緊從行囊裡翻出肉條,一把塞進希瑞思的嘴裡,然後幫他把帽子拉上,好蓋住他那張驚悚的死人臉。
「真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只是……餓了……」亞德洛越說越心虛,見對方根本不買帳他的說詞也很尷尬,就這樣和女子互瞪了起來。
看來是有人在事發後就馬上跑去通報,在亞德洛與女子僵持不下的同時,已經有人從磚房樓上走了下來,上前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名走出喜鵲大門的男人看起來比帕索年輕一些,也是四十中、近五十的歲數,淺棕與灰白夾雜的短髮和鬍子修得整齊,想必是個十分注重細節的人。他身上的淺綠袍子沒有花俏的裝飾或設計,但看得出來材質上乘,而且是訂做過的合身剪裁,整個人光是站著就透出一股低調的貴氣。
看到這種扮相,再加上妓女們都安靜地守在他身後的景象,亞德洛也曉得這人絕不是妓客,而是老闆。
男人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條斯理地走到亞德洛面前,先是禮貌地微微欠身,然後才開口說話。
「兩位客人,歡迎蒞臨『喜鵲』。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男人果然開口這樣招呼道,嗓音有股醉人的調性,讓人聽著便感到有些恍惚。
亞德洛慢了半拍才清醒過來,連忙拿出帕索交給他的信件,恭敬地遞到了對方手裡。
男人起先還有些困惑,雖然笑著收下東西,但眼神裡透著狐疑。等他再翻過來看到封蠟上的圖案時,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色劇變,勃然大怒地喝斥起來。
「這王八蛋的信是打哪來的!」
不只亞德洛,喜鵲的妓女們都被男人的怒吼嚇了一大跳,紛紛露出害怕的神情往屋子裡躲。就連幾個客人也看出狀況不對,拉著身旁的女伴悄悄遠離喜鵲的大門。
一反先前那謙和有禮的模樣,男人破口大罵著非常難聽的句子,差點就要把手裡的信封撕掉。
亞德洛急著上前要阻止他,但希瑞思早他一步出手,箝著男人的手腕硬是制住他的動作。
男人被那股冰涼而粗暴的力量嚇到,但緊接著看見希瑞思手上的戒指時,不只怒氣頓時全消,還被狠狠震驚。
男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希瑞思的戒指,再看向他被遮掩的臉,腦袋裡瞬間被一堆問題充斥。亞德洛上前要希瑞思放手,又接連向男人說了好多次對不起,不過對方完全沒把心思放在這件事情上,只想搞清楚希瑞思的狀況是怎麼回事。
過了半晌,男人這才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信,一邊怒罵一邊拆開了信封。
只是,男人才剛讀了信上的前兩行字,神色便凝重了起來,馬上又折起了信紙,對亞德洛和希瑞思道:「跟我來。」
亞德洛和希瑞思此時也只能聽令,乖乖地跟在男人身後進了喜鵲。整棟屋子裡飄散著薰香的淡煙,輕掩的房門後傳來調笑聲與嬌喘,形成一種令人微醺的氛圍。
男人走上階梯時,掃了一眼躲在旁邊偷看的幾名妓女,勾起嘴角用沒有笑意的嗓音道:「這麼早就到休息時間了?我花錢養妳們,是要妳們在這裡納涼的?找不到客人?還是要讓我給妳們安排?」
聽到這樣的話,剛才那個出來招呼亞德洛的女子趕緊上前,戰戰兢兢地應道:「對不起,爸爸,我們這就去工作。」
其他幾個躲在她身後的女子,也都唯唯諾諾地說了相同的句子,然後狼狽地四處逃竄。
男人冷哼一聲,招手要亞德洛和希瑞思跟上,三人一路就往他位在頂樓的房間走去。
那個應該是辦公室的房間直接佔據了整個樓層,雖然窗邊放置了一張大書桌和好幾個書櫃,但另一側卻又有著舒適的大床和躺椅,房間整體的功能性很不明確。
亞德洛進門時便看見躺椅上竟有兩個一絲不掛的女子抱在一起,笑鬧間做著猥褻的交媾動作,害他又趕緊摀著臉,一手拉著希瑞思讓對方牽著走,顯然是不打算要用上自己眼睛了。
男人坐上自己的椅子後,這就衝著那兩個女子道:「妳們兩個我都不想用;可以滾了。」
原本還在嘻笑的女子們聞言便垮了臉,但一見男人的表情有些可怕,便卑微地應是,然後趕緊抱著自己的衣服退出房間。
這時,另一個看來都比其他妓女還要年長、但仍風韻猶存的女人走進房裡,在男人的桌前欠身行禮,靜靜地等候發落。
「雲雀,今天不徵人了,我沒空。」男人的口氣透著不耐。「有人來找我也說沒空,我有事情要處理。」
「是的,爸爸。」分明和男人沒差多少歲數,但雲雀仍這樣稱呼著對方,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次禮,然後悄聲退出房間,還順手替他們將房門鎖上。
亞德洛這會兒也看得出來,這人的威嚴不容小覷,應該不單單只是名妓院老闆而已。
而且,他看起來就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絕不會輕易讓人猜出他的想法,所以亞德洛也不敢主動攀談什麼,跟希瑞思兩人逕自找張椅子坐下,靜待對方回應。
男人默不作聲,把紙封信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隨後便陷入了沉思,良久後才開口問道:「所以,你就是亞德洛?那個是……你的使魔?」
「嗯,是的。」亞德洛緊張地看著對方的雙眼,頓時感到自己好像在進行什麼面試會談。
「那王八蛋,跟你說了多少我的事?」顯然是和帕索有著私仇,男人咬牙切齒地問道。
但這問題卻讓亞德洛更加尷尬。
「老闆他……他什麼都沒和我說……」
聞言,男人笑了,但那表情比憤怒還聳人。
「好啊,那沒良心的渾蛋東西,一句道別也沒說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十幾年來音信全無。我還當他是死了爛在哪邊沒人知道,原來是躲到深山野嶺裡逍遙去了啊……真想現在就走到他面前捅他幾刀呢!」
亞德洛有種對方不是在開玩笑的感覺。
男人又怒罵了幾句,這才收起那駭人的神情,用比較平復的口吻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賽羅.狄思馬洛,是『喜鵲』的老闆、也是這條『花街』的擁有者。歡迎來到都城最美麗的街道。」
想到這一整條街上的店面,全部都歸眼前的男人所有,亞德洛對賽羅湧起了敬佩的情緒,也開始好奇為什麼帕索會和這樣的人有交情。
不過,這兩人之間到底是交好還是交惡,還真讓人摸不著頭緒;總覺得,賽羅對帕索有著很深的怒氣。
「不曉得那渾蛋跟你說了什麼,反正我從信裡的內容來看,他對你的狀況,好像評估得太過樂觀了點。」
賽羅打量著眼前這名看起來還像個孩子的青年,似乎不太相信,他會是喊出名號便讓人心生畏懼的「死靈法師」。
但是,坐在亞德洛身旁的希瑞思,卻是再強力不過的鐵證。
「就算進了尤倪斯,不代表那邊的人就會接受你的身分。人們通常對異類都不怎麼友善。比起花時間去理解,直接厭惡和排擠會省事些。」賽羅不留情面地說道,話語裡透著濃濃的現實。
「但不找人教教你怎麼使用魔法,遲早會出事。這點,我跟他的看法倒是一樣。至於這個伊蘇薩曼家的小子又是怎麼回事,讓我來調查就好,你現下要做的,就是隱瞞好他的身分……還有這種『狀況』。」
賽羅一手支著下頷,又思索了會兒才開口對希瑞思道:「把你的戒指脫下來給他。」
面對賽羅的指令,希瑞思卻沒有反應,像尊雕像一樣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亞德洛不明白這樣的安排有什麼用意,於是提問道:「我為什麼要戴上他的戒指?那上面不是有伊蘇薩曼的家徽嗎?」
「就是因為有家徽才讓你戴的啊。」賽羅有點想伸手去拔希瑞思的戒指,但想了想後又忌憚他可能張嘴咬人,於是作罷。
「尤倪斯不會讓一個身家不明的人進去念書,像你這種沒有姓氏的平民,更不可能進得去。」
「那、那你是要我冒充成伊蘇薩曼家的人?」亞德洛吃驚地覆述道。「那樣會被拆穿的吧?伊蘇薩曼不是非常有聲望的家族嗎?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冒充得了?」
「有聲望的只有嫡系,他們的庶子多到不行,隨口說是個血緣非常薄的遠房也沒關係,不會有人真的去細查你的來歷。況且,家徽戒指這種東西沒人敢仿製,那被抓到是直接判死刑的,當然更不會有人懷疑你造假身分。」賽羅的口氣一派輕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個辦法會有執行上的困難。
亞德洛心想,賽羅對這些事情懂得比自己多,當然還是聽對方的話照做比較好,於是就讓希瑞思脫下戒指給自己戴上。
希瑞思將那個小環套上亞德洛的手指。看著戒指上的圖案,他仍舊什麼想法也沒有,不自覺地便露出了懊惱的神色。
亞德洛不禁跟著感到哀傷,這便輕聲安慰道:「沒關係,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希瑞思靜靜地望著亞德洛的手好一會兒,這才緩緩張開嘴。
原以為他要說什麼回應,結果竟然又拉起對方的手往嘴裡塞。亞德洛氣得抽回手,然後踹了他一腳。
錯了,希瑞思根本不在意那個圖案是什麼,他只是覺得嘴很饞。
「天啊!去了學院,我一定要找人教我怎麼馴養殭屍!」亞德洛崩潰地哭喊道,就怕自己哪天一不留神,真的會被希瑞思給吃乾抹淨。
賽羅見狀只覺得哭笑不得。
一個連自己的使魔都控制不好的青年,居然會有著強大的法力、甚至還會使用沒多少人能駕馭的死靈法術?這事情怎麼想都像鬧劇一樁。
不過,這會兒也容不得他們再這樣浪費時間。
賽羅拿起桌上的鈴鐺搖一搖,不久門外便傳來了雲雀的嗓音,問他有何事要吩咐。
讓亞德洛和希瑞思自己開門出去,賽羅對雲雀道:「給他們兩個整裝一下。尤其是小的那個,穿得體面一點,至少要讓人一眼看了就知道他是名門貴族的成員。」
亞德洛還來不及追問賽羅這是怎麼回事,人已經被雲雀拉著走了,只能認命地受對方擺布。
雲雀這會兒就像個母親似地,把亞德洛拖進澡間徹底刷洗了一翻,再替他把長度參差不齊的頭髮修剪好,最後不顧他各種求饒,硬是壓著他試穿了很多件衣服,忙活了好一會兒後才算大功告成。
此時的希瑞思就這樣默默坐在房間角落,雙眼直盯著雲雀那沒被布料遮住的細頸和腰枝。
旁人看了希瑞思的舉動,可能還會誤以為他在想入非非,只有亞德洛知道,他肯定又起了食慾,所以自己正好能以此做藉口逃離雲雀的魔掌,拿了肉條過去餵食。
這會兒處理完亞德洛,棘手的希瑞思可讓雲雀也很傷腦筋。
雖然身為一個下人不能多問,但她看得出來這名青年很不對勁,藏在袍子下的臉看起來跟個死人一般可怕,張嘴就是一直往裡面塞血淋淋的生肉條,也不曉得是不是患有什麼怪疾,才會有如此表現。
但希瑞思身上的袍子真的太破舊了,只比當初他從墓地裡爬出來穿的那件好一些。亞德洛也知道勢必得替他換一件像樣的衣服,只好親自動手替他脫下袍子。
打從返魂了希瑞思以來,亞德洛其實從沒好好觀察過他,而隨著身上的衣服被退去,他精瘦的身體終於見了光。亞德洛愣愣地看著那副身軀,突然湧起一陣難受。
在那浮著青紫色線條的身軀上,一道又一道大小不一的傷口遍佈。
有很多看來都已經是陳年舊傷,疤痕隆起得不明顯;但也有些一看便知道是在他死前才遭受的,因為它們沒有癒合,而是用黑色的線一一縫起,就和他頸子上的狀況一模一樣。
他在臨死前,到底受到了什麼慘不忍睹的凌遲?亞德洛忍不住紅了眼眶,難以想像會有什麼人對希瑞思鞭打、用刀劃開他的肉、甚至用利器刺穿他的身體,最後,還讓他屍首分離……
「可能,曾經很痛過。」希瑞思突然開口,把亞德洛從思緒中拉回來。
「但沒關係。反正,我不記得了。」
「別總是……總是用這麼無所謂的語氣講話啊。」亞德洛苦笑,對希瑞思的反應感到無奈。不過,對方說的沒錯,他實在也沒什麼好反駁的。
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雲雀,心裡只覺得十分恐懼,但她完全沒把情緒表現在臉上,更識相地裝做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拿了一件符合希瑞思身高的素色袍子幫他替換,然後還找了條項圈形式的配件給他戴上,正好能把他頸子上的縫線完美遮住。
總算把賽羅交代的事情處理完畢,雲雀帶著兩人下樓,門口正好也來了一台轎子。
早他們一步在樓下等候的賽羅,第一個就掀開簾子坐了進去。亞德洛帶著希瑞思也坐了進去,對這個交通工具感到十分新奇,同時也覺得很彆扭,不太能適應這種被人抬著走的高貴禮遇。
轎子裡,賽羅一邊搖著扇子一邊道:「那傢伙不是還給了你另一封信?拿給我。」
亞德洛遵照著賽羅的命令把信封交給他,順便開口問道:「請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呢?」
又是梳妝打扮、又是轎子出行,亞德洛猜想他們肯定是要去什麼重要場合。
但自從來到都城後,他都一直處於只能被人告知現況的狀態,這實在讓他非常不安,所以抓緊機會就想先把事情都問明白了。
「還能去哪?當然是把你送進尤倪斯了。」賽羅如此應道。
「你到這裡的時間還是晚了些,入學申請幾天前就已經截止了。但這沒關係,把你弄進去沒什麼難的,之後進了學院才是挑戰,因為你只能靠自己了。
「我建議,你還是暫時先別張揚自己會死靈法術的事情。假如我沒記錯,學院裡是有派系之分的,一直有人主張要立法禁止一些負面的、具有傷害性的法術使用。我是不懂魔法,但死靈法術這東西,不用想也知道會被那種人視為『負面法術』,所以你還是低調為妙。」
亞德洛一臉沉重地點頭應是。
儘管無助,但他知道這些是他必須獨自面對的問題,不管是帕索或賽羅都幫不了他,所以就算很想逃避,他也必須壓住那種懦怯的心理,鼓起勇氣好好迎接挑戰。
接下來的路途上,賽羅都在替亞德洛講解有關都城和學院的事情,算是抓緊時間幫他惡補一些基本常識。他也順便教亞德洛一些蒙騙來歷的說詞,免得破綻太多,時間一久就會引人懷疑起他的身分。
隨著那種不斷上升的感受,載著三人的轎子一步步地來到了尤倪斯所在的懸崖上。
轎子遠遠地停在和學院還有好一段距離的地方,亞德洛起初還覺得奇怪,不懂為什麼離校門口還這麼遠就把他們放下,直到他走出轎子一看天空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座閃爍著寶藍色光芒的城堡,看起來好像由水晶砌成一般,和她後方的海景幾乎要融為一體。
但再仔細一看,城堡的色澤竟是在流動著,而且以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微小程度慢慢在變化著;假如再等一段時間,外牆的顏色肯定會和現在完全不同。
而圍繞著城堡的,是一個半圓形的屏障,將建築物以及周圍一段距離的土地和樹林壟罩在其中。
亞德洛自己也建構過一樣的透明帷幕,但眼前這個保護著學院的屏障,是自己難以想像的大小,他根本無法去估計要維持這個魔法屏障的穩定,需要耗費多少精神力。
顯然就是那個屏障將他們擋在了外頭,所以轎子最多也只能把他們送到這裡,無法再深入。
賽羅領著亞德洛和希瑞思繼續前進,朝一棟位在屏障邊際的小屋子走去。
「聽說這城堡是活的,顏色會隨她的心情變化……嗯,我也記得上回來的時候,她好像不是這個顏色。」賽羅一聳肩,對自己說的話也不是很肯定。
這時,一個人影從那小屋子的窗口探了出來。
「不是『聽說』,美麗而高貴的尤倪斯堡,確實有她自己的意識。」那個探出小屋的中年男人隔著屏障對賽羅指正,接著才堆起敷衍的笑容道:「請問,是什麼風,把尊貴的狄思馬洛大人給吹來這裡了呢?」
「別用那麼見外的稱呼,叫我賽羅就好,而且,我早就不是『大人』了。」賽羅也不甘示弱地回以假笑。
「我才是很久沒看見您來光顧喜鵲了呢!難道是不滿意我家的『茶點』嗎?請別吝於向我反映各種需求,敝店會竭盡所能地滿足您的。」
「你!」男人面紅耳赤地罵了聲,想來是不能否認自己去過喜鵲的事,一時間又擠不出別的話可以回嘴,結果便被賽羅輕輕鬆鬆地擊敗。
「雖然招攬顧客很重要,但我今天不是來做這件事的。」賽羅這會兒還替對方找了台階下,氣勢上可以說是全勝。
「這裡有位想要申請入學的年輕魔法師,請問可以讓我們進去和學務長談談嗎?」
「入學申請已經截止了,你們等明年再來吧。」男人趾高氣昂地說道,看來是想藉此機會扳回一城。
但賽羅隨即拿出了那封帕索寫的信,還刻意露出信封後方的圖樣,在對方面前揮了揮。
男人看到那個印有渡鴉徽章的封蠟時,果然神色丕變。
「居然能讓左、右兩位大人引薦,這樣的學生尤倪斯怎敢不收?」男人口氣有些諷刺地道,這就瞥了一眼亞德洛,看來是完全不能理解,眼前這名少年有何特別之處,直到亞德洛在賽羅的示意下現出了手上的戒指,這才讓他信服。
「原來還是伊蘇薩曼的族人嗎?來頭可真不小……」男人喃喃自語著,這下子總算肯走出小屋子來到幾人面前,是先是遮起了自己的左眼,然後把右手放在透明的屏障上。
就聽見那屏障在被男人觸碰的同時,發出了「嗡」的聲響,接著一個僅能供一人走過的狹窄空隙便冒了出來。
但這一切動靜賽羅並不能看見,只有他身後的亞德洛才能一眼看出屏障的變化。
男人這樣的舉動其實也帶著試探,假如連這樣的改變都看不出來,那亞德洛根本不具一定程度的魔法能力。
亞德洛慢了半拍才意識到,原來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看不見那道縫隙,於是拉著希瑞思率先邁過屏障,跟在他身後一起進來的賽羅,則是因為亞德洛輕鬆通過測試而滿意地笑了笑。
男人因為要看守屏障的出入口,找了一名看起來像是僕役的人領路,帶著賽羅一行人就往學院內部走去。
雖說入學申請已經截止,但還有幾天才正式開課,在校園裡並沒有太多學生在走動,放眼望去的景色都顯得有些冷清。
亞德洛忍不住為了校園內的景致流露出讚嘆的眼神,而且感覺周身正被豐沛而活躍的魔力圍繞著,連帶著自己體內的力量也跟著鼓動起來。
好不容易,在一連串讓人頭暈目眩的拐彎與轉身後,幾個人來到一扇門前。領路的人留下他們逕自走了,而賽羅則是一派輕鬆地整整自己的服裝儀容,直接推開那扇門走進房裡。
「有什麼事嗎?」
門一打開,一行人就能看見一個穿著魔法師長袍的人,正背對著他們在看書。那人詢問的嗓音聽起來分外冷漠,甚至帶著一絲能拒人於外的寒意。
「路普斯.葛斯托教授,您好。」賽羅一反先前那種隨意的舉止,對於眼前的男人表現出十分尊敬的態度。
「我想引薦一位學生。」
聞言,那人緩緩轉身,眼神就與他說話的語調一樣帶著嚴厲,灰白的長髮與鬍鬚顯示他的年紀應該挺年長的,但整個人的氣勢卻絲毫沒有老態,冷冽的氣質間還透著股難以壓制的霸氣。
路普斯沒有立刻答話,走上前打量著亞德洛,接著又看了一眼希瑞思,那雙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眸驀地閃過一絲訝異,於是又把視線放回了亞德洛身上。
「除了我的背書之外,這裡還有一封推薦信。」
賽羅必恭必敬地將那封信交到路普斯手裡,對方輕輕頷首,坐到自己的書桌後開始閱讀信件。
「最後一次見到那位大人就是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他還好嗎?」路普斯放下手上的信問道,賽羅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亞德洛。
亞德洛不太明白這個問句裡的某些關鍵字,但可想而知,這是在詢問帕索的狀況如何,於是簡略地應道:「還不錯……但恕我不能多說,他交代過我盡量別提起他的事。」
路普斯也沒有追問,而是諒解地點點頭,然後一邊收起信件一邊道:「有兩位大人的背書,尤倪斯很榮幸能收你為學生。今後,也請你不負他們的期許,在這裡充實自己的能力,用魔法為世界帶來更好的轉變。」
「是、是。」亞德洛緊張地應道,一旁的賽羅則是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鼓勵。
「那麼,我還有事,這就不和諸位多談了。」路普斯起身,這就要走回他的書架,但在轉身時突然揚起了手,續道:「我派人帶幾位去辦理入學手續。」
下一秒,就見散落在房間四處的紙張,隨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旋風全部聚集起來,居然在幾個人面前逐漸聚合成型,最後變成一尊像是用紙糊成的等身大紙人。
「幾位,請跟我走。」那紙人竟是開口說話,把其他人嚇得不輕;亞德洛更是感到驚嘆不已,沒想過魔法還能做到這種事。
隨著那名紙人去到辦公處,賽羅這就替亞德洛辦理了入學的各種程序。
亞德洛看到收據上一個學年的學費要價驚人時,差點就在辦公處發出尖叫,被那個價錢狠狠衝擊自己對金錢的概念。
「這不是什麼大數字,不管是對我、或對這裡的學生而言。」賽羅語調輕鬆地道。「況且,如果能夠用這樣的錢,學到剛才學務長露的那手魔法,我會覺得是物超所值呢。」
「這麼說好像挺有道理的……」亞德洛乾笑幾聲,抖著手收起那張讓他膽戰心驚的薄薄紙條。
原本他還想過,自己以後有錢便會償還,但現在卻沒辦法說出這種話,因為他懷疑,就算自己一輩子不吃不喝然後瘋狂賺錢,也不可能還得清。
更別提他隨後才想起來,升到五年級的學生才能從尤倪斯畢業。撇除跳級的高材生,就是安安穩穩沒被留級地修完學業,就得花上五個學年。
在成為大魔法師前,他就先欠了妓院老闆一屁股債,這樣的開端真的沒問題嗎?
因為離開學校也無處可去、更不可能借住在喜鵲裡,亞德洛自然是當天就直接在學校的宿舍住了下來。
起初他還有些擔憂,不曉得要怎麼跟別人解釋希瑞思的狀況,但後來才得知,因為來這裡就讀的學生,全都是家境優渥的人,帶著僕役一起住在學院裡打理起居的人多得是,不用多作說明,大家也會自動把希瑞思當作是亞德洛帶來伴學的僕人。
賽羅又花了點時間交代亞德洛事情,隨後就自行離開了,只約好這個月底的週末要出來學院外頭與他碰面,討論一下希瑞思的身分調查得如何。其他關於學院的事情,賽羅就讓亞德洛自己解決去了,反正他也幫不了多少忙。
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天,亞德洛終於把東西都安頓好後,窗外的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
他和希瑞思坐在還沒有室友進駐的三人房裡,對於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還感到有些不真實,好像做了一場非常充實的美夢。
他終於要展開他在魔法學院的生活了,一段他從未想過可以擁有的生活。
「我到尤倪斯了呢,就像妳說的……或許有一天,我能成為大魔法師,但妳看不到了。」
亞德洛抬眼看向窗外的海景。
那些飛過海面然後在空中旋轉的海鷗們,竟是讓他想起了蕾米雅的舞裙,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希瑞思走上前,伸手一抹亞德洛眼角的淚水。
原以為他是要說什麼安慰的話,結果卻是用有些驚奇的嗓音地道:「這個,也熱熱的。」
「對你這個冰塊般的傢伙來說,很多東西都熱熱的啦。」亞德洛破涕為笑,傷心的情緒一下子都被希瑞思攪亂了。
然後,亞德洛意識過來,原本要跟在他身邊的人應該是蕾米雅,但如今,他卻已經習慣希瑞思的陪伴了。
「我好像有點餓了……去吃飯吧?」
「就等你,說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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