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觀察,我發現「今天」是2017年的5月15號,第二次月考剛結束,整個課堂上都呈現莫名懶散的氛圍。這個事實不禁令我鬆了口氣,好險是在考完試後才穿過來,否則不知高中畢業近四年的我該考出怎樣慘烈的成績。
我對高中成績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裡的,大學了還時不時會夢到學測考場呢。
好不容易捱到五點放學,鳥獸四散的人群有的急不可耐地奔向球場,有的背上沉重的書包,又機械地準備前往下一個學習監獄。而我憑藉手機裡的訊息,默默地排到二十八號公車大排長龍的隊伍末端,等待回家的班車到來。
逆著夕陽晚霞,我看見了一道頎長身影,男孩蓬亂的頭髮在光暈下如棉花糖般可愛。我愣愣地望著他,男孩側過頭來和身旁的朋友玩鬧著,瞇成彎月的眼眸和引人注意的開朗笑容,與他傳進我耳裡的細碎聲音共同組成一把威力驚人的鑰匙,強硬打開那個一直被我恐懼的潘朵拉寶盒。
是邱煜杰。我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那個被我刻意掩埋的名字勢不可擋地回歸了。
海嘯似洶湧的回憶和情緒瞬間將我拍倒,我毫無招架之力地癱軟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淚水像壞掉的水龍頭那樣難堪地狂流,久違的窒息感就快將我淹沒。我知道這是低血糖發作,加上剛從暈眩中脫離,此刻的身體脆弱無比。
我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他,至少不會這麼快。
我盯著邱煜杰所在的方向,畫面逐漸變得像電視的毛刺般難以辨別,耳邊的聲音也彷彿自遠處傳來。我難以抵抗地從這個世界抽離。
就在這時,我感受到有人抬起我的下巴,把某個東西放入嘴裡,手指輕輕擦過我的唇瓣。片刻過後,我嚐到了巧克力的絲絲甜味,來得恰到好處的糖分成功扯回我逐漸渙散的意識。
我眨了眨被淚水模糊視線的眼,畫面慢慢有了顏色,我終於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樣——他有一頭棉花糖似的短髮,濃眉下形狀可愛的大眼滿是慌張。少年跪蹲在我身旁,耐心等待我順過氣來,扶著我的力道堅定。
自手臂傳來的溫度燙得我差點掉淚。
我下意識呢喃出他的名字:「邱煜杰…?」
「是我。」他久違的沙啞嗓音傳來:「好像是低血糖的樣子,妳沒事吧?」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無礙,然後努力掩飾自己的顫抖,故作鎮定地搭上他伸出的手。
他誇張地嘆了口氣,眼裡是一貫的俏皮。邱煜杰晃了晃手裡的巧克力,對我說:「好險我今天早上心血來潮買了一包巧克力,不然妳就慘了!」
我沒有否認他的說法,只是尷尬地扯扯嘴角,心裡仍兵荒馬亂的。
大片陰影忽然壟罩住排隊人潮,二十八號公車和其他公車正好在這時抵達。旁邊的圍觀人潮見我沒事,也紛紛散去,各自奔向離開的路。
邱煜杰探究的目光掃過我的臉。「妳真的沒事嗎?」說著,他乾脆將手裡的巧克力全部給我了。
我乖乖地收下,甚至在他擔憂的目光下又塞了一片巧克力,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笑向他保證。隨即便示意他我要上二十八號公車回家,內心急於逃離這令人頭昏眼花的情境。
誰料邱煜杰聞言非但沒退開,他眼珠一轉,反而爽朗道:「那正好,我也搭這班車回家,我們一起走吧。」
他對我露出了那個招牌的露齒笑,多麼天真無邪啊,十七歲的少年。轉眼間他就和我並肩坐在公車上了。
除了最開始的寒暄外,少年就這樣靜靜坐在我身旁,支著頭看向窗外。明明周遭都是學生嘰嘰喳喳的聊天聲,我的注意力卻全都放在他身上,強烈的存在感令人坐立難安。
邱煜杰,我的初戀。雖然這麼說,但他大概永遠都不曾將我這號人物放在心上。我在高中時代——甚至是一生——不是什麼有名的人,外型既不出色,也沒有耀眼的成績。就是那樣,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中規中矩地活著,然後偷偷暗戀隔壁班如冬日暖陽般令人嚮往的男孩。
我們是高一同班同學,對話次數屈指可數。但在我面臨母親再婚懷孕的打擊時,一向沒有交集的他卻注意了到我的消沈。那是我們第一次有那麼久的交談。
「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十六歲的少年說,怕我不相信,他又急急補充:「是真的!這樣好了,妳相不相信平行宇宙?就像投擲一枚硬幣,人頭朝上和數字朝上的機率各一半,當妳拋出去之後——」
他做了個拋擲硬幣的動作。「——就出現了兩個世界,一個是拋出人頭的世界,一個是拋出數字的世界。並沒有哪個可能性消失,也沒有哪個比較好,因為妳永遠不知道,妳存在於這個宇宙,那麼其他可能性就不存在。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安排,也是無可取代的劇本。當然,妳遺憾的可能性也會在另一個宇宙發生。」
「YOLO!別想那麼多,妳在這個宇宙只活一次喔。」邱煜杰湊近我,嘴邊的笑很溫暖,讓我也不自覺地彎了彎唇。
You only live once.
過去的回憶像泉水滋潤了乾涸的大地,卻只是杯水車薪。
因為我那永遠無法將愛意宣之於口的戀人,死在十七歲的那年夏天。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4Hlp80H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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