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推薦BGM:柴可夫斯基的〈天使般的讚美詩/基路伯的禮讚〉
內文出現的〈基路伯的禮讚〉是天主教與東正教的讚美詩主題之一,本次選擇了柴可夫斯基的版本。基路伯(cherub)是僅次於熾天使的智天使,曾以人面獸身的樣貌出現在聖經中,在後來成為天使的同義詞,並在文藝復興時期,轉變成現在常見的胖嘟嘟小天使模樣。
作者前言:
個人覺得兩個版本都很棒,大家可以擇一搭配閱讀(❁´◡`❁)
離開軍醫院後,奧黛塔望著車窗外已經逐漸習慣的莫斯科街景,默默嘆了口氣。一路上,她低垂著眼瞼,只用餘光觀察對坐的瑪露夏和季馬。
帕夫羅維奇姊弟倆正一起對著窗外的街道閒聊起來,談論著大公的副官別林斯基伯爵去過的哪間俱樂部、費利克斯提起的哪一家糕點店推出的新品,那些他們一再錯過的新潮話題。當謝爾蓋不在場時,伊麗莎白對於管教這對姊弟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便放任他們暢所欲言。
這一切都符合奧黛塔記憶中的模樣。瑪露夏和季馬表現得就像奧黛塔從四歲起就認識的那樣子,有著羅曼諾夫的高傲和被寵壞的任性,以及一股子被悶壞的叛逆心;而她正努力把她認識的這兩個人,和剛剛在軍醫院時,表現得體又懇切的大公和女大公聯繫起來。
「唉,我討厭去慈善院。」當慈善院的石牆出現在窗外時,季馬小小聲地抱怨著。然而待馬車穩穩地停妥在慈善院門口後,也是他先行下車,伸手先後協助伊麗莎白和瑪露夏踏上地面。
當奧黛塔鑽出車廂時,面對少年仍然沒有收回的手,她不由自主猶豫一會,才小心翼翼地搭住他的手臂,輕聲道謝。這也是奧黛塔近來發現的異狀之一,她還沒能習慣季馬的好意,即便只是出於公共場合的禮數所做的。
瑪露夏對弟弟的舉動沒有表達意見,但她在奧黛塔剛落地站穩之後,就立刻搶回弟弟身旁的位置。奧黛塔則默默退回麗茲的身邊,把手收進暖手筒裡,盡可能地裝作自己不在場,只是麗茲手邊的小配件。
他們在院長的陪伴下探訪著慈善院,巡視這座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物。龐大的建築體以白色的石牆砌成,經過一八一二年的大火維修後依然潔淨如新。慈善院大部分的空間已經被大學徵收,改作為學校(註1),因此有不少教授和大學生出入,但仍有一部分保留給原先的慈善用途。院長領著他們穿越寬闊的中庭,侃侃介紹道。
典雅的大廳懸掛著皇室贊助的鵜鶘標誌(註2),以及瑪麗亞‧費奧多羅芙娜皇后的等身巨幅畫像,兩側走廊和廳室則又掛著歷任院長與監護人的畫像,象徵著其悠久的歷史與良好的名聲。
這裡大多數的孩子是低階軍官的遺孤,或是被棄嬰轉盤(註3)送進來的。有些孩子離開慈善院後就會去工廠報到,有些聰明點的、運氣好點的,則會被送到隔壁的大學接受高等教育,或是追隨父親的腳步踏入軍校,所有的分歧都發生在這同一座城市裡。
院童依照年齡被安排在不同的教室裡上課,每個孩子都打理得乾淨整潔,一點也沒有狄更斯小說裡那種挨餓受凍的可憐樣,還正學著拉丁文和算數(奧黛塔經過這兩間教室時默默加快了腳步)。縫紉教室裡,年長的女孩子正做著刺繡活,埋首專注在小小的圓形繡框上,對於經過窗外的贊助者渾然未覺。
伊麗莎白‧費奧多羅芙娜將一切都收入眼底,在穿越教學大樓後方的長廊時,才向院長細細詢問起來。望著大人們自顧自說話的背影,孩子們原本端正的姿態逐漸鬆懈,冷風卻冷不防地刮過他們幼嫩的臉頰,讓他們趕緊縮起肩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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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從長廊的某處傳來了孩童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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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門,讓我們如基路伯一樣,形塑於神秘之中,
並為賦予生命的三位一體唱著聖歌。
現在讓我們放下塵世間一切的煩惱,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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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有個執著於完美的指揮一再要求練習一樣,和聲只重複著同一段歌詞。奧黛塔尋找歌聲的來源。她靠向教室的窗戶,微微墊起腳尖,才瞧見教室內是一個唱詩班,站在四十個白衣孩子面前的中年男子正指導著他們。
唱台上的每一張小臉全神貫注地跟隨他的指示,顯得如此純潔而虔敬,在陰暗冬日的室內仍散發著潔淨的光。她入迷地聆聽著、凝望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同伴也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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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門,讓我們如基路伯一樣,形塑於神秘之中,
並為賦予生命的三位一體唱著聖歌。
現在讓我們放下塵世間一切的煩惱,
阿門。
為了榮耀萬王之王,
祂無形地由天使簇擁而來,哈雷路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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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指揮似乎終於滿意了,收起拳頭結束一個段落時,那些光芒也隨著歌聲一起消失無蹤。四十個天使瞬間變回了普通的小孩,四十張臉同樣地平淡無奇,缺乏蓬勃恣意的朝氣,彷彿生命中沒有練唱聖歌以外的目標。奧黛塔也看見了玻璃窗上的倒影,有她自己的,也有瑪露夏和季馬的;前者懵懂而失落,後者在她看來總是冷漠又不友善,此時卻莫名地苦澀。
有個念頭沒來由地浮現在她的小腦袋裡:瑪露夏和季馬的神情,和那些慈善院的孩子是如此相似,一樣的孤單、落寞,皺緊著眉頭、疑惑自己為什麼被父母所拋棄。
但她立刻被這個念頭嚇到了──羅曼諾夫的大公和女大公怎麼會和生活在慈善院的孤兒很像呢?這也太沒憑沒據了。就算他們一行人今天為了來拜訪慈善院,特意打扮得低調樸素,看起來仍然不屬於這裡。
然而,也許是體驗過了謝爾蓋大公行軍般紀律嚴謹的生活,她對於帕夫羅維奇姊弟默默產生了一股沒有料想過的同情,如果是一年前的她是不可能會這樣看待他們的。奧黛塔可以一邊思念聖彼得堡,一邊忍耐著度過這兩週,而她就算有爸爸都這麼想家了;但他們卻是這樣生活了好幾年,沒有父母陪伴,一直只有彼此。當他們做了惡夢醒來後,沒有溫柔的撫慰,也沒有令人安心的擁抱。
或許瑪露夏和季馬在舅公的屋簷下感覺到的,跟帕維爾和列西其實很相像呢?只是她最喜歡的兩個朋友即便雙親不在身邊,仍然是善良真誠的好孩子。如果慈善院的生活確實如她今日所見,那她似乎能理解瑪露夏和季馬為什麼不樂意來了──她不希望看見自己的朋友們倘若失去了母親,也得來到這裡。
她茫然地看著那些年紀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他們有多少人會成為工人,有多少人會成為軍官?甚至,會有人也成為革命分子嗎?奧黛塔不由得有所臆想。那些工人的喧囂、怒吼,還有響遍整個城市的砲火聲,彷彿仍縈繞在耳邊,讓她迷惘又無助。
教堂的洪鐘自塔頂響起,代表參訪的時間也結束了。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指揮恰好再次站回定位,一瞬間就聚攏了整個唱詩班的注意力。指揮的右手一揚,歌聲便悠然響起,在白雪緩緩落下的冬日裡,詠唱著聖潔的詩篇。
過了很久以後,一直到她長到和當時的瑪露夏差不多的年紀時,奧黛塔才曉得,喪妻後便一蹶不振的保羅‧亞歷山德羅維奇大公,因為與宮廷醫生的女兒再婚而被驅逐出境,也被奪走了兒女的扶養權。瑪露夏和季馬自從被伯父謝爾蓋收養起,已經整整四年沒再見過親生父親了。那只能彼此相依的四年,正是他們對她不友善的開始。
而在她仍處在這懵懂無知中時,二月二日的獻主節終於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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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這座慈善院參考自葉卡捷琳娜二世創立的莫斯科孤兒院 (Воспитательный дом в Москве),這間孤兒院在十八世紀蓬勃發展,提供院童基礎古典教育和手工藝訓練,在拿破崙戰爭造成的莫斯科大火中幸免於難,又於十九世紀中葉後逐漸被挪用做學術用途,改立為尼古拉耶夫孤兒學院(Московский Николаевский сиротский институт),成為當時俄羅斯最有名的慈善機構。
註2:鵜鶘餵養著雛鳥是瑪麗亞皇后機構的標誌。在基督教世界中,鵜鶘有父母對子女之愛與犧牲奉獻的象徵。
1897年尼古拉二世為母親瑪麗亞‧費奧多羅芙娜皇太后所訂製的鵜鶘彩蛋,上頭便刻有瑪麗亞皇后機構的標誌。
註3:棄嬰轉盤(Foundlings Wheel)的設計是一半露在街上,一半在建築物內,父母將孩子放上轉盤後,裡頭的人就能用轉盤把孩子帶進來,雙方不需要碰面。葉卡捷琳娜二世建立孤兒院的時候,便安排了這個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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