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前言:
把畫了一陣子的奧黛塔放上來,當作這次配圖XD
莫斯科篇就剩下倒數兩回了,希望多少讓氛圍輕鬆點。
時間回到前往莫斯科的三天前,接待完謝爾蓋・亞歷山德羅大公夫婦後,迪米崔・齊格蒙維奇和妻子正為了聖彼得堡這幾日的變動而心煩意亂。他們在爐邊換過了兩壺熱茶。當討論到究竟該不該帶奧黛塔去莫斯科時,塞西莉思量了許久,手指輕撫過茶杯的杯口。
「你們還是一起去吧。女兒們都很擔心你。奧黛塔沒有習慣過你這麼久不待在家裡。」她停頓片刻,理智地推測著,「況且,莫斯科現在應該也比聖彼得堡安全。」
他無法否認。革命的動亂仍席捲著聖彼得堡的每一條街道,墓園直至深夜依然堆滿了等待下葬的棺材,參謀部和警部忙碌得近乎癱瘓。他只是被謝爾蓋強制放了幾天假,才得以從公務間抽身。
「妳一個人顧三個孩子不會太累嗎?」他對此抱持著愧意。將伊利亞・尼古拉耶維奇的孩子帶進家中是他的提議,但塞西莉在照顧兄弟倆一事上始終更為關注和細心。
「他們都是不讓人操心的好孩子。」妻子彎起嘴角,掌心覆上他的,雙唇亦停在他唇上許久,「所以你放心地出門吧,我相信小老鼠會照顧好你的。」
於是他們商量完所有得趕在兩天之內都安頓好的事,兩人因此忙碌得不可開交。他重新檢查過宅邸內外所有的出入動線,並調整守衛的值班時間;塞西莉則和管家重新安排起宅邸的所有雇員在未來兩個月內的休假日,要求僕役們若要外出必須得兩兩同行,切勿在街上落單。
在要前往莫斯科的前一晚,迪米崔處理完所有公務和應寄出的信,順帶提醒彼嘉恢復帶康汀斯基兄弟去騎馬的行程,便依約同妻子去和女兒們道晚。
「我去看吉賽拉。」他送妻子進到小女兒房內,便輕輕關上房門,轉往就在隔壁的大女兒的房間。
迪米崔敲門提醒後又停頓兩秒,才轉開門把走進去。矮櫃上的桌燈正亮著柔和的暈光,吉賽拉半倚在枕頭上,看見他走進來時,理了下散亂在肩上的紅髮,才把雙手交疊擺好在腿上,卻反倒像在刻意遮掩般。
他感覺腳尖踢到了某樣東西,餘光瞄到床底有一本沒有藏好的書,露出的一角正抵著他的鞋尖。他暫時忽略這項證物,不動聲色地坐上床畔。
「吉詩卡,我有些話要和妳說。」
「好。」吉賽拉坐直了身子。
「我會在莫斯科待兩個禮拜,家裡有些事情可能會變得比較不方便。」
他簡單交代了這段期間的變動,以及如果有客人來訪的話要怎麼應對。吉賽拉認真聆聽著,在他講得差不多結束後,才開口提問:
「爸爸,你要去莫斯科是因為那裡現在和聖彼得堡一樣忙嗎?」
是什麼地方一樣?一樣被革命波及,還是一樣危險?迪米崔思考著這個問題,而吉賽拉也專注地望著他,試圖要從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
「莫斯科是一樣忙,或許還更忙。」他保守地回答,又加上一句:「我不在的期間,幫我照顧好妳媽媽。」
「我會的。」她眨了下眼睛,表情彷彿在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卻隱隱感覺,女兒似乎有其他事情欲言又止。孩子是什麼時候長到讓人這麼猜不透的?
「也讓她照顧好妳,大老鼠。」迪米崔不禁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才拾起床底那本書,是普希金的《黑桃王后》。「別把眼睛熬壞了。」
他把書放到矮櫃上時,吉賽拉輕輕哼了聲氣,終究還是鬆開環著胸口的手,往他的肩膀抱去。
「晚安,爸爸。你們要平安回來。」她輕聲說。「媽媽和我會一起等你們。」
他攬住她的肩膀,好確認女兒仍是會倚賴他的孩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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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忙碌程度與聖彼得堡不相上下,一如他告訴長女的一般。迪米崔不時會揣測起,女兒們對他這趟出遠門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
他知道革命令孩子們餘悸猶存,恰如奧黛塔的擔心向來表露得和其他情緒一樣明顯,也不遺餘力地抓緊能與他相處的時間。離開莫斯科總督府的馬車抵達小尼古拉宮時,他總會把昏昏欲睡的小女兒從馬車上抱下來,把她托給伊麗莎白後,再繼續和同僚商談白天沒處理完的事務。
但他仍不由猜想,還有另一個原因深藏在奧黛塔小小的腦袋裡,只是那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事情,作為父親的他也無法推測。而他也從吉賽拉的信裡讀出相近的焦慮,隱藏在那些彬彬有禮的文句底下:
⋯⋯家裡一切無恙。母親和我都很好。因為您不在家,我盡可能地想幫上母親的忙。我希望奧黛塔在莫斯科也有守規矩,沒有惹麻煩。您有照母親說的,好好管著她吧?聖彼得堡還有點紛亂,學校也延遲開學了。我們盡可能照著您說的做:絕不單獨出門、也不在別人家久留。
雖然我也很想和康汀斯基他們一起去騎馬,但彼嘉沒辦法一次顧三個人──明明我可以自己騎馬繞米哈伊洛夫斯基花園(註1)半圈了。等我們夏天回下諾夫哥羅德 (註2)的時候,您會像之前一樣帶我去嗎?不知道那時戰爭結束了沒,您還會繼續像現在這樣忙碌嗎?⋯⋯
吉賽拉的口吻彷彿已經篤定戰爭到時仍會持續下去,打亂他們生活的事物也是如此。他遲遲沒辦法回覆她的問題,懸空的筆尖猶豫地滴下了墨水,卻毫不遲疑地往外擴散。他揉掉髒了的信紙,重新寫了封言簡意賅的信,給予長女她應得的讚許,同意她在既定條件下隨朋友出門同行,卻不能保證自己現在能許下什麼承諾。
女兒們像瑪特羅什卡娃娃(註3)般一層層地儲存著她們小巧精緻的秘密,但任誰也無法決定最後一層娃娃該在何時打開,況且藏在瑪特羅什卡裡的也未必皆是有著甜美笑容的小天使。
正如成年人也有自己的秘密,藏在厚重的文件、左輪手槍還有埋有氰化物的假牙裡。他轉動手中的銀叉,思考銀的用途可不只如此。
「爸爸?」
聽到小女兒的聲音,迪米崔回過神來,正對著滿臉忐忑的奧黛塔,以那雙肖似她母親的藍色大眼擔憂地望著他。而她接下來的問題更是出乎他意料:
「你跟媽媽吵架了嗎?」
迪米崔訝異地挑了挑眉。「我們沒有吵架。」
「可、可是,在家裡的時候,你們有好幾天都沒說話了,來到這裡後你也沒有主動給媽媽寫信!」
奧黛塔慌張得像要從椅子上跳起來,迪米崔下意識想伸手把她按回座位上,但見小女兒仍努力正坐著,他這才鬆開緊握的左手。
他想起那天晚上吉賽拉有些異樣的表現,還有這段期間奧黛塔一直央求他寫信回家,一切線索串聯起來後,他一時間竟有些無語,只好從頭解釋起:
「我們沒有說話是因為那幾天很忙,不是在生對方的氣。有些事要在我出門前辦完才行。唉⋯⋯沒事的。」奧黛塔突然摀著臉哭了起來,迪米崔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嘗試安哄,連女兒幼時的小名都搬出來了,卻沒能見效。
「阿德什卡(註4),別哭了⋯⋯不,沒關係,都哭出來吧。」
男僕前來要更換餐點的時候,奧黛塔仍哭得話也說不好,每一聲呼吸都夾著微弱的喘鳴。迪米崔把手帕遞給抽噎中的小女兒,暗自朝他們比了稍等的手勢,他們便又悄無聲息地退開了。一會後,奧黛塔才恢復到可以說話的狀態。
「我只是,好高興你們沒有吵架,我真的、真的好高興。那時候你受傷了,媽媽看起來也好累。姊姊和我都好擔心,萬一你們吵架了,卻沒有和好,那、那該怎麼辦⋯⋯」她無助地哽咽,把手帕貼上滿是淚水的臉頰,對自己懊惱又氣餒,或許對父親和母親也有。
「為什麼我沒有早點問你就好呢?」
「妳只是不知道妳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他安慰道,輕拍女兒的後背直到她逐漸平靜下來。「我保證,沒什麼好擔心的。而且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奧黛塔抬起水汪汪的雙眼,抽搭了最後一次,認真地點了點頭。他替她將淚痕擦拭乾淨,捧起那似乎瘦了點的小臉。小女兒努力逞起一個小小的微笑,撲進他懷裡,被他揉著頭髮時終於安心地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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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米哈伊洛夫斯基花園(Михайловский сад)聖彼得堡市的多個景觀公園之一,建立於葉卡捷琳娜大帝時期。沿著涅夫斯基大道直走就能抵達,臨近著名的滴血救世主教堂附近。這座花園佔地9.4公頃,大約是九個足球場的大小。如果十歲的吉賽拉可以獨自騎馬繞過花園半圈,運動量其實非常驚人。
註2:下諾夫哥羅德(Нижний Новгород)是俄羅斯中部的工業城市,過往屬於弗拉基米爾公國所統治,位於奧卡河與伏爾加河的交界處,是伏爾加河流域內最大的城市。吉賽拉提及這裡是他們夏天會回去的地方,應是維榭洛夫的老家莊園所在處。
現代的下諾夫哥羅德
註3:即俄羅斯娃娃,瑪特羅什卡(матрёшка)為俄語的直譯,來自於鄉村常見的女性名字瑪特廖娜(Матрёна)的暱稱。俄羅斯娃娃於1900年正式面世,並在俄羅斯各地大流行。
註4:阿德什卡(Одушка)是奧黛塔的另一種暱稱形式,也較符合俄語的習慣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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