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在舊書店翻閱一本泛黃的書，她自覺沒有什麼「文青」氣息，卻走進這間舊書店裡，雖說法律明文規定不能在室內抽菸，會被開罰，但顯然這間書店的店員並不在意，檀嘴上還叼著一根菸，白煙與小火花在昏暗的書店裡看來格外顯眼。檀看著書裡那頁的文字，心有戚戚焉。
十六年前，檀還是體育院的學生，是一名游泳選手。十九歲的夏天，檀認識了在泳池工作的櫃檯小姐－蕾，她們相差了十歲，她對她一見鍾情，但很可惜，蕾已經結婚，她丈夫是個「富二代」，家裡開貨運公司，檀好奇問蕾，既然她老公有錢，她何必出來工作。
「我老公有錢是他有錢，不是我。」
蕾說的瀟灑，整個人很有個性，就像近代媒體常說的那種獨立新女性。檀每天訓練完或放假時都會來找蕾，她記著蕾整理架上的泳衣泳具、打掃泳池刷地的樣子，總是陪她到泳池下班關門。蕾不傻，她感覺的出檀對她的感情，蕾有暗示過檀，拒絕她的愛意，檀明白。
「我知道我們不可能，但妳要我今天就放棄也不可能，只要妳還出現在我面前就不可能。」
檀很難過，不過沒有表現給蕾看，因為她不願蕾太為難。兩人繼續維持這段友誼，直到檀無意間發現蕾其實並沒有老公，她是那個男人的「小三」。檀心疼她，不論是作為朋友還是愛慕她的人，檀都勸蕾離開他，這種男人不會給她幸福的。蕾當晚在泳池掃著地上的頭髮，從鏡子的反射看，檀在鏡子裡、鏡子外都是生氣的臉。
「我就是妳啊，不是嗎？」蕾笑道。
檀一開始還聽不懂，後來才了解愛情都是一樣的，因為愛，任何不合邏輯、不甚理解、不敢相信、不可理喻的事都會發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嘛，或許犯賤是人的天性。當喜歡女人的我愛上喜歡男人的妳，當第三者的妳愛上有婦之夫的他，誰比較悲哀，愛本身就不該被比較。檀控制不住自己抱緊蕾，她忍不住哭，為自己哭也是為她哭，在真實的感情面前，自身的感受會被放大，檀當晚只看見自己的淚，殊不知蕾也哭了出來。
一個月後，蕾離職了。那天清晨，檀照例去晨泳，她看見泳池外的街上停著一輛從未見過的黃色跑車，蕾從那輛跑車的副駕駛座開門下來，兩人對視，蕾穿著一件檀從未看過的米色洋裝，檀當時想說她穿起來非常好看，可惜沒機會。蕾告訴檀，她要結婚了，那個男人準備和他老婆離婚，他終於給了她等了好久好久的承諾，對此，檀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恭喜之類的詞太過違心。
「願妳平安健康。」檀最終擠出這幾個字，蕾哽咽說謝謝，然後上車走了。
檀聽見心碎的聲音，原來跟引擎聲差不多，她站在原地幾秒鐘後丟下運動包追上去，不知道蕾會不會聽見，檀用她此生最快的速度要追上那輛跑車，瘋狂大喊，但不是喊她有多愛她，或是別嫁給他。
「江芳蕾！」
檀只是喊蕾的名字，蕾在副駕駛座聽見檀的聲音，檀的聲音越喊越小，蕾的面容逐漸扭曲，眼淚落下的時候，蕾伸手掩面，她對自己的情緒感到驚訝與恐懼，但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撫摸肚子，她已經懷孕了。
檀後來參加過奧運，拿過很多國際游泳大賽的冠軍，她在二十八歲的時候從體壇退休，檀靠游泳賺來的錢夠她花一輩子，在這段期間，她公開出櫃，有交過兩個女朋友，一個是歐洲超模，一個是富商千金，但最後都分開。檀算是私生活很高調的運動明星，她會這麼做的原因是想讓蕾知道她過得很好，也希望她在世界的某個地方也過的幸福。然而夜深人靜時，檀總是會想起與蕾在泳池度過的那段日子，平凡而美好。檀走出舊書店，黃昏將近，她的菸還沒抽完，白煙模糊了夕陽，感傷莫名，突然被人叫住。
「屈檀。」
檀神情詫異，此人的聲音陌生又熟悉，她轉過頭去，檀驚喜萬分，她深深記得江芳蕾的樣子，就算她變得再老，她都記得。蕾不是一個人，她的右手還牽著一個小女生，檀不用問就猜到小女生是蕾的誰，檀熄滅香菸－二手煙對誰都不好。
「好久不見。」蕾說。
「上次接到妳的電話，還是妳女兒出生的時候。」
「妳最近還好嗎？」
「開了間綜合型健身房做老闆娘，妳呢？」
「我離婚了。」
短短四個字就足以撼動一個人的生命，檀苦笑，然後靦腆的笑，好像重回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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