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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早上,風雪稍停,但按照往常的經驗來說這只是暴風雪前的寧靜,真正的大雪要等到明後天才會來臨。通常等到那個時候也不能工作了,甚至連出門都會有困難,往年我在大風雪的那幾天來到前就會在屋子裡儲備好糧食跟清水,畢竟這種天氣根本不可能有誰過來的。
還欠著賣豆腐的小林家上次的豆腐錢,趁著今天早上沒下雪的時候,我盤算著要過去把欠款付清,這樣也好安心。
懷裡緊緊摀著錢包,我把羽絨衣前襟的部分又拉緊了幾分以避免冷風從縫隙灌進來,放眼望去,皚皚的白雪上只有我一個人剛才走過的腳印,在平整的雪面上留下一連串的足跡。
雖然戴著厚厚的防風手套,可是手指還是冰冷的不像話,我盡量把身體縮在一起,踩著有點困難的步伐往墓園對外的出入口走去。
不過還沒走到那裡就已經看到今天的訪客了。
在一片鋪天蓋地的雪白中,那個異常顯眼的高個子便顯得非常突兀,紫色的頭髮跟黑西裝把他的存在感更是往上提升了好幾個層級,就像是地標一樣。
……說實話其實我一直很懷疑他們是不是都去同一家美髮廳,這麼五彩繽紛的髮色到底是有多惡趣味。
「這麼大個兒杵在這做啥?」我走近那個紫髮的男人,用很不客氣的語氣說道,「要去看『他』的話動作快一點,不要晚點我回來了你還在這啊,你們啊,盡是給老頭子我添麻煩。」
一邊說還一邊用手做出「去去去」的動作,其實我只是不想他們每次來都在這麼糟糕的天氣裡在那裡待這麼久,這種刮著雪的鬼天氣喲,應該是不會有人想在外頭多待上一刻的,可是偏偏這些傢伙一個待得比一個還久。
蠢死了啊,真的是蠢死了……蠢到連我這老傢伙都不想再看了。
紫髮的男人趴在出口兩旁的圍欄上,已經爛得快差不多的竹製圍欄在那個大傢伙的體重下發出可怕的嘰呀聲,我實在很擔心會不會等我回來後就只剩一堆爛竹子了。
雖然那個圍欄也不過只到胸部的高度,十幾年來還從來都沒換過,但要是突然壞掉了我還是會很困擾的。
紫髮的高大男人卻只是無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後就把視線移開,耷拉著的眼睛低垂下來看著自己手上的購物袋──我知道那裡面全部都是零食。
這些傢伙真的不是普通怪異,誰看過來祭拜的人不是帶鮮花素果反而是帶香草奶昔跟零食的?
「我才不要去看小黑仔……」紫髮的男人有些孩子氣的嘟嚷著,那麼高大的身材卻講出這種話,我都忍不住要嘆氣。
那孩子到底都認識些什麼樣的人哪……
「來都來了還磨磨蹭蹭個什麼勁,我這老頭子都替你不好意思了喲。」因為被耽擱了行程,我不自覺地有些焦躁了起來,可是我卻沒辦法很瀟灑的就這樣走掉。
大概是因為這些小子跟我是同類的人吧。
我們都懂得心愛的人離去的傷痛。
然而那男人只是把頭撇到一邊去,卻怎樣都不肯理會我說什麼。我說到嘴巴都乾掉了,他還是用後腦杓對著我,可是我卻注意到他那隻抓著購物袋的大手握得緊緊的,連裡頭的零食都因為擠壓而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這小子,逞什麼強呢……
「小子,你為什麼就是不想去看『他』呢?你特地過來不就是來看那孩子的嗎?」我實在不懂,明明以前都是急得跟什麼一樣,一來這裡連跟我這個老頭子打聲招呼都沒有就直接過去了,這次為什麼倔成這樣呢?
紫髮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認為他是不想理我了,正想說乾脆先過去小林家的時候,他才輕輕地說了句什麼。
「小子你說啥?」不能怪我沒聽到,實在是他講得含糊不清而我上了年紀耳背得又嚴重。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紫玉般的眼眸意外地很幽深,我一直覺得這小子是那幾個傢伙裡最沒心機的,搞不好也是最不在意的,說他不在意並不是指不傷心難過,只是覺得他看上去不上會想那麼多的人。
可是看來大概是我錯了吧,這小子心裡藏的東西或許比另外幾個還深。
那樣的秘密埋在心裡深深的地方已經太久太久,每一次看到那座冰冷的小小墓碑就會椎心般的疼,那樣的疼痛如附骨之蛆糾纏著無法擺脫,於是他終於無法忍受。
無法再忍受,那種疼入心裡疼入骨髓彷彿一點一點吃掉自己心臟的痛。
紫髮的男人把頭靠在交疊的手臂上,臉卻是面對著雪地的,我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可是卻也可以大概想見。
或許是悲傷,或許是茫然,也或許是惶恐。紫髮的青年吐出模糊的話語,那話語慢慢拼湊出這麼多年都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
我站在那裡靜靜聽他說,刺骨的冷風刮過,冰冷的空氣從衣服的空隙中侵入,我不禁打了個寒顫,脊椎和左腳的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小赤叫我看著小黑仔,可是我沒看好……」
「那天,我是最後一個看到小黑仔的人……」
如果那天他有好好看住小黑仔,是不是今天他們還可以一起坐在他的店裡喝下午茶?
如果那天他有拉住小黑仔不讓他去接小赤,是不是他就不用每一次看到那座冰冷的墓碑時就心痛到不能呼吸?
如果他有陪著小黑仔一起去的話,是不是小黑仔依然會在每次看到他時微笑著說紫原君近來好嗎?
太多太多的如果,可是沒有一項假設可以成立,他沒有看住黑子,也沒有在淡然微笑的水藍色青年踏出他的店門時拉住那個存在感薄弱的身影,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作為道別,可誰知道從此以後便是天人永隔。
『紫原君,真的是非常感謝。』黑子哲也在接過紫原遞給他的蛋糕後,露出了恬靜的笑容,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漾起了如水般的溫柔。
認識了黑子這麼久,紫原也多多少少能從黑子有限的表情裡看出他現在的心情。
『唔……小黑仔很高興呢,是因為小赤要回來了嗎?』脫下身上的廚師袍,高大的紫髮青年隨手抽起放在櫃台上的Pocky放進嘴裡,一邊洗著手一邊懶洋洋地問。
『嗯,是的。』
黑子的表情很溫柔,像是想到了再過不久就能見到已經一星期沒見面的戀人,整個人都散發著雀躍和甜蜜的氣息。
『真羨慕小赤啊……』紫原咕噥著,當然他的聲音很小,只不過黑子還是聽到了他在說著什麼的樣子。
『紫原君有說了什麼嗎?』
紫原沒講話,只是用厚實的大手蓋上黑子的腦袋,用力的揉著那顆淺藍色的毛球。
『紫原君!』黑子有些不悅地撥開紫原的手,從以前到現在他不喜歡被別人摸頭的習慣還是沒改掉,儘管都已經是成年人了。
『吶、如果小赤對小黑仔不好的話,小黑仔就躲到我這裡來吧。』紫原笑嘻嘻地拍著黑子的頭,一點也不把黑子的抗拒放在眼裡。
如果高中的時候不是赤司動作太快,已經把黑子整個人拐到了手的話,今天還指不定黑子會跟誰在一起呢,可惜他們的對手是赤司,這就注定他們是無論如何都贏不了的。
跟青峰或黃瀨都不同,紫原想,如果是小赤的話,那麼就算他退讓也沒關係,他不想跟小赤為敵,而紫原相信如果是赤司的話一定可以讓黑子幸福。
喀擦喀擦的咬著Pocky棒,紫原轉身走進櫃台後開始做關店的準備工作。而且小赤這次回來後就要跟小黑仔求婚了,紫原想著,嘴裡咬斷Pocky棒的動作更用力了。
『敦,這款戒指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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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都可以啦。』紫原不甚感興趣地說道,他搖了搖手中的薯片袋,已經空掉了。『小赤要跟小黑仔求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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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敦,很了解我的心思呢。』赤髮異眼的青年揚起玩味的微笑,修長而長年執棋的手指間把玩著一枚造型簡約的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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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的造型簡單但卻十分高雅,流暢的弧線散發著漂亮的銀芒,紫原記得這款戒指是赤司特別去請已經退休的世界知名的珠寶工匠打造,由他自己設計,全世界僅此一組的對戒。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Sr1MmEm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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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來後,哲也從此就只能是我的了。』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9miBeh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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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輕笑著吻了下那枚戒指,一向銳利的赤金異眸此刻卻溫柔異常。
最後一小段Pocky也被吃掉了,紫原伸手摸到裝著Pocky棒的盒子,卻發現剛剛那就是最後一根了。
『那麼紫原君,我先告辭了。』
『啊,小黑仔自己路上小心喔~』他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算是告別,店門被推開時會發出清脆的風鈴聲,而當風鈴聲停下來時,他還一心在思考著等等是否趁著風雪還不大時到便利商店補充他的零食庫存。
而那時候的紫原還不知道,很多年後他都在後悔沒有在最後一刻攔住那個水藍色的青年。
那樣的後悔灼燒著他的心,讓他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天遺忘過。
從小林家出來後,我沿著來路走回去。即使把手都縮在袖子裡也無法阻止剛剛因為溫熱的燒酒跟暖桌而熱起來的手在冰雪的吹襲中迅速冰涼。
來時的腳印與回程的足跡重疊在一起,而在那一片蒼白之上我還看見了另一串不屬於我的腳印,而我回到墓園的出入口時,早已經沒有任何人的蹤影了。
一盒Pocky端端正正的擺在我的小屋的門口,已經被積雪給掩蓋住大部分了。
我把那盒Pocky收起來,目光卻不自主地望向那座山頭。
似乎在那樣狂暴的風雪中,還可以看到一抹紫色的蹤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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