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子哲也是在六歲那年見到赤司征十郎的。
身為黑手黨下一任的首領,從出生起他與母親的身邊就有許多人隨侍在側,因此他早已習慣這種場合,只是這次見到的人和以往那些大人們都不同。當時的他被自己的父親牽著,父親寬大的手掌把自己小小的手完全包覆在裡面,長年握槍的手長著粗繭,感覺起來其實並不那麼舒服,但他卻非常眷戀這樣的觸感,細幼的手掌牽得緊緊的不願鬆開。當他看見那個穿著西裝的赤髮孩子時,下意識地躲到了自己父親的身後,只露出一雙藍色的眼與那個孩子對視。
「哲也,他是征十郎。」父親拍了拍他的頭,讓他站到那個孩子的面前,「他是爸爸的門外顧問的孩子。」
「顧問叔叔的……」黑子仰起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面前的赤司,「父親大人……」語氣有些惴惴不安。
「征十郎前兩年都在其他地方進行訓練,如今,我想也該是帶他來見你的時候了。從今天開始,征十郎會陪著你,你們兩個同年紀,我想相處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父親頓了頓語氣,大掌壓了壓兩個孩子的頭,「哲也,征十郎是完全屬於你的人,你可以完全相信他。至於征十郎,我們已經談過了,哲也就麻煩你了。我得先去和幹部們開會,剩下的時間你們就互相熟悉一下吧。」男人這麼說著,而後關上了門。
房裡只剩下兩個小小的孩子面面相覷。
「你、你好。我是黑子哲也。」黑子揪著衣襬,率先做了自我介紹。「我可以喊你赤司君嗎?」邊說著邊伸出了手。
面前的赤髮孩子一愣,而後笑了,「可以叫我征十郎,或是你高興怎麼喊都行,少主。」
「我不喜歡……被叫做少主。」黑子噘起嘴,不滿的開口抱怨。雖說於情於理他是該被這麼稱呼的沒錯。
「好好,」面前的孩子笑了,一掃方才的冷漠恭敬,多了點屬於這個年紀的童稚感。他伸出手握住了黑子的,揚起了好看的笑容,「那麼,喊『哲也』好了。那你也叫我征十郎就好。請多指教,哲也。」
「……嗯!」黑子漾開了大大的笑容,牽著赤司的手啪搭啪搭地在廣闊的宅邸裡跑了起來。
那是赤司與黑子的初見,從此之後他們的命運糾纏在一起,繞成了複雜難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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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黑子把自己關在房裡坐在床上,不滿的來回踢著腳,遠點的地方落著兩隻漂亮的水晶高跟鞋,明滅反著細微的光。
「為什麼我非得穿女裝不可呢,征十郎君。」他朝著身邊的男人抱怨。
「因為黑子家歷代的規矩都是雙繼承人制,姊弟或是兄妹比較能分散風險,就算是獨生子也一樣。我做為你的替身被培養,而我的年紀又比你大,那麼自然是兄妹。」當前唯一被允許在少主房裡的赤司穿著筆挺的西裝,由上而下盯著那個正在鬧脾氣的少主,「別再問為什麼不是兄弟,你明白家族的慣例,哲也。還是你要我喊你少主?」赤司的眉毛一挑,那雙異色的貓瞳威懾地瞇起。現下家族裡被允許和下代首領這樣說話的,大概也只有從小一起長大的赤司了。
「不要那樣喊我。」黑子咚地倒回了床上,看來現在他的情緒已經不高興到連慣用的敬語都忘了。赤司冷靜地這麼想著,而後坐到了床邊。黑子在柔軟的大床上翻了幾圈後往赤司的方向蹭過去,手臂向上環住了他的腰。「征十郎君,這次也請你代替我去--」語氣中的不耐難得地顯而易見,令人難以想像這是那個對任何人都有禮淡漠的下任首領。
「這一次不行,再逃宴會首領可是會生氣的。再者,你身為下一任首領,連這種場合都不出面,有失家族威信。」赤司冷冷地拒絕了黑子又一次想要逃脫的舉動,他輕輕拍開黑子抱著他的手,從遠處的地板上將那雙高跟鞋拎了回來,捧起黑子的腳將那雙合腳的水晶高跟鞋套回了黑子腳上,「聽話,哲也。」語調比方才稍微和緩了一點。
「起碼也讓我用『黑子哲也』的名義去……」黑子不情願地抬起腳,漂亮合腳的高跟鞋完美地襯托出他線條優美的小腿,單看這點實在令人難以分辨他的性別,「這次也沒有一定要『哲奈』出面的吧……」
黑子哲奈,這是家族虛構出的,黑子哲也的妹妹,同時也是家族的下任二首領。簡單的說,這個女性的身分就是順應傳統而有的產物,因為赤司的身材較黑子精壯高挑,因此如果遇到需要下任「兩個首領」都出面的情況時,都是由黑子擔當「黑子哲奈」,而赤司則做為「黑子哲也」雙雙示人,這其實也是為了保護實際上的下任首領--也就是真正的黑子哲也所採取的手段之一而已。畢竟,雙首領中只有一個是真實的下任首領,而另一個則是經過訓練的替身兼保鑣,這樣對於家族的血統延續還是比較安全且保險的。
「很可惜,這次對方要求哲也和哲奈都要在場。首領也認為必須增加兩人一起出現的次數,這樣才能保證你的安全。」赤司將黑子從床上拉了起來,安撫地拍了拍他淺淺藍色的頭髮,「真有什麼狀況,我也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哲也。」赤髮的青年讓黑子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踩著高跟鞋站穩,金赤的異色瞳盈滿自信。
「征十郎君……要如何證明呢?」黑子昂高下顎,高跟鞋細長的鞋跟讓他的視線幾乎和赤司齊平,他湛藍色的眼睛滑過一抹狡黠,貓一樣地看著面前的赤司。「口說無憑是無法取信我的。」
「真是。」赤司啞然失笑,如同過往做過的許多次一樣,他單膝跪在黑子的身前,執起對方稍顯纖細的手掌握在掌上,輕輕的吻上對方的無名指,「我用性命擔保少主的安危。」仰起頭,他的笑容一如以往那樣驕傲坦然。
「不是少主的話就好了呢。」黑子碎念,蹲下身像貓一樣舔了舔赤司的嘴唇。
赤司拍了拍黑子的頭,接著將人一把拉了起來,「那麼我們繼續練習吧,哲也。」他看著黑子腳上的高跟鞋。
「誒--」黑子看著那個突地又端起完美笑容的男人,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些許抗議的語調。
03
高腳杯間互相碰撞的輕脆聲響與悠然奏鳴的提琴樂曲,在富麗堂皇的大廳中擔當了主要的背景音樂。穿著筆挺正裝的侍者們在人群間穿梭,杯中的酒液是美麗的紅紫色,隨著高腳杯的交付與碰撞晃出令人迷醉的酒香,閃爍著的水晶吊燈在微醺的人們眼中晃著搖曳著。紙醉金迷,溫言軟語,字句與字句之間既是虛偽的和善,也包夾著試探猜忌。這是黑手黨之間的宴會,是充斥著酒、女人、慾望以及犯罪的天堂。
所以他才不喜歡出席這種場合。黑子縮在大廳的角落,藉著自己低落的存在感躲過數不清的交際應酬--那種事情有赤司處理就好了。光這樣看著,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是黑子家下一任的首領吧。但這些細節其實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他的想法一直都很單純,他只想保護這個父親即將交付給他的家族,還有對此付出心力的家族成員而已。
「但是我還是不喜歡女裝。」黑子低低碎念著,低下頭看著目前的自己。削肩的黑色小禮服在身邊展開一片柔軟的墨色,為了襯托女性腰間的美而在腰處用雪白的緞帶綁了一個大蝴蝶結,細軟的白色緞帶貼在墨黑的裙擺邊,空無一物的胸口為了更完整地表現出女性的身材而填塞了物事,還有戴上了同顏色的假髮,天空色的假髮如同瀑布一樣服貼在黑子的肩上與背部,「真的非常的……不喜歡呢。」他這麼說著,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捲著長髮的末梢把玩。
從遠處看上去,就是一個氣質良好的大家閨秀。
雖然黑子本身沒有自覺,但由於他本身標誌性的淺藍色頭髮,四處私下議論的人還是不少的。談論的內容不外乎便是黑子家這代的繼承人有多麼優秀美麗,做事手段有多麼雷厲風行,還有到底哪一個會是雙子中主要的裁決者等等。
而也理所當然的,這些閒言閒語完全沒有入黑子的耳中。他只是姿態優雅地端著高腳酒杯(從這點便能看出他的家教良好),用那雙冷澈的冰色眼睛看著場中的景況。能出現在這場宴會上的多半都是黑手黨的首領、接班人或重要幹部,就連四處遊走的侍者們都在腰間配了槍或是短刀,戒備十分森嚴,只憑一點關係想混進來都是難上加難的吧。說是這麼說,但想想這裡所在的人背後的勢力……只能說這裡既是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那些穿著華貴的人們並不是沒有試著找黑子攀談,只是黑子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人身上罷了,敬上的酒一杯又一杯,也不知道滿上了幾次又空了幾回,有香檳也有昂貴的葡萄酒,混著喝而更顯猛烈的酒精讓黑子白皙的臉上染上一抹酡紅,而他像是毫無所覺一般,只是端著酒杯輕晃著,不時仰頭喝入幾口。
「征十郎君,好慢。」所以交給他來就好了嘛,自己根本……黑子不滿地自言自語著,目光直直看著那個被眾人圍繞在中間的藍髮青年。現在「黑子哲也」這個身分是由赤司征十郎所擔當,戴上了隱形眼鏡和假髮的他在外表上與黑子本身如出一轍,甚至能說更有威勢了一些。身為龍頭家族之一的黑子家果然還是應該要由像赤司君這樣的人來領導吧……黑子暗自想著,仰頭又將約莫剩下半杯的紅酒一飲而盡,重新將杯子放回侍者的托盤上時,他隱約地感覺到了某種不甘心的情緒,這讓他下意識地輕微皺眉,隨手招了另一個侍者又取下一杯酒。
好想回家。黑子這麼想著,瞇起的藍眸漾著一層因為微醺而染上的水霧,視線中的赤司因此而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這種無聊的宴會到底還要持續多久?他難掩自己愈發焦躁的心情,指尖掐著酒杯的部分用力得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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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您是……黑子哲奈小姐對吧?」
黑子是被這聲叫喚給拉回神智的。他換了下站姿讓長時間踩著高跟鞋的腳得到些許休息的時間,視線從場中央的赤司身上移開,轉而面對眼前的男人。好像是哪個合作家族的下任首領?黑子偏過頭想著,指尖把玩著自己假髮的髮尾。雖然在家族的教育下他已經把幾個重點家族的首領等重要幹部全部默記下來了,但一時間要想起太詳細的資料還是沒辦法的。對此他只得先端起制式的應酬用笑容點點頭,等待對方接著報上的名號。畢竟這個身份下,他還是能少說點話就少說點才比較能避免露餡。
「黑子小姐果然如傳聞中的那樣十分有氣質呢,容我自我介紹,我是……」
啊啊,好吵。黑子在表面上仍是做足了當前身為一個大小姐的優雅氣度,但對方說了什麼他幾乎沒聽進耳裡多少。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吧,他的耐心現下可是降到了最低點。反正在這個世界的話題不外乎就是地盤劃分、武器和毒品的走私交易還有家族聯姻一類的……看對方那樣輕浮的樣貌,大概也只是因為自己現在是女裝扮相,他們認為比較容易從對談中得到什麼利益吧……
「所以黑子小姐,看在我們家族之間合作的份上,不知您有沒有意願答應這次的合作?」對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黑子的分心,只是持續地自說自話。直到這時黑子才猛地發現對方與自己的距離突然急遽縮短,已經到了一刀即可刺入心臟的位置,而對方的手則不規矩地攬上他的腰際,試圖要把黑子拉入自己懷中。
「在談合作以前,想請問您現在的舉動代表什麼呢?菲格家的少頭領?」黑子稍微揚高了聲音裝出了女聲嚇阻,然而在酒精的催化下似乎顯得過於無力,對方的手掌仍舊肆無忌憚。這種程度的搭訕騷擾,若是平常的黑子是不用費多少力氣就能將面前這個無禮的少爺給摔出去--哪怕他穿著快十公分高的高跟鞋--但因為喝了不少酒的關係,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綿軟的連對方的手指都扳不開,更遑論阻擋,「菲格家的家教看來並沒有在您的身上發揮作用?」
「哎別這麼說嘛,很難得這次能看見黑子家的兩位繼承人一起出場啊,」對方似乎對黑子的抵抗完全不以為意,也許是認為是女孩子的矜持吧。原本環在黑子腰上的手掌開始緩緩地向下移動,幾乎是要碰到大腿與臀部的距離,「黑子家的大小姐意外的十分美麗呢,我看,要不賞個面子和我跳支舞?」咧開的笑容能嗅到濃厚的酒氣,看來菲格家的少頭領也醉得不輕,然而黑子只想給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一個巴掌,最好能把他的酒打醒。
「恕我拒絕,請您現在馬上放開我--」
「哲奈,怎麼了?」
正當黑子打算豁出去用高跟鞋踹菲格的下體時,一道溫和的男聲突地從旁插入了話題,而在醉酒的菲格回過神來以前,他原先環抱著黑子的雙手被某個強硬的力道給扯開,與此同時他高壯的身軀也毫無形象地跪倒在地。
面前赫然是方才被包圍在眾人之中的、黑子哲也扮相的赤司征十郎。他揚著十分有禮疏離的微笑(原來自己在外人面前是那樣笑的啊,黑子突然閃過了這個念頭),湛藍色的眼是與笑容完全相反的蠻荒冰原,毫無情感地就像注視著死人那般。
「征……不,兄長大人。」黑子眨了眨眼看向身旁重新將自己護到懷中的青年,在習慣的稱呼出口以前慌忙地改了口。赤司摟著黑子的力道比起菲格更大,兩人的距離也更近,但黑子卻感受到其下濃厚的關心與自責。
「不是說過了要跟緊我嗎?」赤司輕聲苛責,接著也沒等黑子道歉,他只是示意他別開口,視線重新轉向那個狼狽爬起的菲格家少爺,「不好意思,舍妹似乎也喝得多了,請容我先帶她離席。至於您方才對她所說的提案,請讓我與她一同徵詢過家父的同意再商談吧。黑子家目前還輪不到我們兩個當家做主呢。」赤司笑了笑,然而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那笑容比方才的更沒有笑意,菲格更是被那雙獸一般的藍色眼睛嚇得酒醒了大半。
「不過,就憑你敢把手伸到我的人身上這點--我想您最好也不要對此抱持太大的期待才好,希里安.菲格少爺。」
赤司以著「黑子哲也」的表面領著黑子衝著那呆愣的少爺瞪了一眼,而後一旋身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宴會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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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疼!」
「我跟你說過幾次,不要喝太多酒,也不要讓任何人離你那麼近?嗯?哲也?」
黑子與赤司雙雙回到家族時,黑子還沒開口說上幾句話便被赤司強硬地拉著回到了房裡摔上床,高跟鞋雜沓的清脆聲響聽來就像慌亂振翅而飛的鳥。他看著將那頭水色假髮扯下扔到一邊的赤司,心底驀地燃起了不滿。
「說到底,還不是征十郎君你……」黑子用手肘從床上撐起了上半身,直直地看入赤司當前與他一模一樣的天空色眼睛中,「征十郎君你、明明說了會保護我,不是嗎?」不知打哪來的委屈感讓黑子猛地掙脫了赤司掐著他手腕的手掌,接著獨自一人悶悶地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裡。藍色的長假髮因為方才的拉扯也沿著床邊滑落到地上,看來暫時是沒機會再次用上了。
赤司懸在空中的手掌突地停止了動作。原先責備的話語在腦海裡轉了幾圈,最後還是被他吞回了肚子裡。其實比起黑子方才失態的舉動,他更為自責的是自己的失職。顧此失彼大概也就是這種情況,為了替整個家族--或者該說黑子哲也的未來多爭取一些籌碼,卻導致自己要保護的人在自己垂手可得的地方被其他人無禮對待……
這麼一想,就連氣都氣不起來了。赤司無奈地嘆了口氣,在與面前的小少主爭論的幾次裡,似乎總是他先行做出些許退讓。自己似乎是真如當代首領所說的那樣太過寵溺面前的少主了啊……
「哲也。」
「……對不起,沒有按照征十郎君說的少喝一點,也沒有好好地拒絕那個傢伙。」
出乎赤司所預料的,先道歉的是黑子。只是埋在枕頭裡的聲音細若蚊蚋,不仔細聽也聽不出什麼就是了。
「但征十郎君起碼也得跟我說聲抱歉才行吧。」黑子從枕頭裡抬起眼盯著身旁的赤司,臉頰像只小倉鼠一樣鼓了起來,好像、是在生悶氣的樣子。
對於這個只會在自己面前展現這樣任性一面的黑子家下任首領,赤司只是將隱形眼鏡取下,那雙異色的金赤瞳孔經過了幾秒之後轉回看著又把自己埋進枕頭裡的黑子,很是失態的輕笑出聲。在對方抬起頭正欲抗議的瞬間,他扯過對方仍穿著裙子的身板,低下頭給了黑子一個綿長的深吻。
在明面的首領與暗面的替身、偽裝的兄長與妹妹的關係以前--他們,首先是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