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克看到葉音了,她側身蜷縮在靠窗的小床上,頂著哭腫的雙眼,睡得好不安穩,連在夢裡都吸鼻子發出小小的啜泣。
他又惹她傷心了嗎?他真是個混蛋,明明只想看她笑的,為什麼結果總是這樣?
她在為他的死哭泣嗎?唉……雖然能扭轉最恐懼的結果已該心滿意足,但他其實還有好多話還沒跟葉音說,關於他那些說不出口的秘密,關於他在這些年有多思念她,關於他在夢裡跟她編織了什麼樣的未來……
真希望她不要因為他而被絆住了腳步……
葉音緩緩睜開雙眼,她原本清澈的眼裡寫滿憂傷,她抬眼與安達克四目相望,神情從原本迷惑接著迅速被狂喜覆蓋,她翻身下床奔到安達克的眼前。
「你終於醒了。」葉音輕觸他變得蒼白削瘦的面頰,流下感激的淚水。
真實而溫暖的碰觸一路暖到安達克的胸口,他慎而重之地凝視著葉音,難以置信的啞聲詢問:「我還活著?」
「嗯。」葉音又哭又笑地點點頭。
安達克也是眼眶含淚虛弱地揚起笑,他想伸手替她拭淚,但全身像被拆開狠摔後再重組,又酸又痛還不聽使喚。
「別,別動,你還要休養一陣子。」她完全知道他想做什麼,主動將他的手捧起覆在自己臉上。「我在這裡。」
掌心被葉音的淚沾濕,安達克現在什麼都做不到,只能開口懇求:「不要哭,對不起總是讓妳哭。」
「不哭了,我跟大家說你醒了。」她揚起帶淚的笑容,按下床頭的對講機。
所有人都火速趕來,甚至包含剛能下床的爪王。
「嗨。」除了歲川,其他四個人團團包圍他的病床,臉上表情非常複雜,又是高興、又是生氣,還有不諒解跟疑惑,安達克也知道這回他惹出大麻煩,老實等待接受他們的盤問。
「你要不要解釋一下?」塞伯拉斯雙手抱胸無言地盯著他良久,最後只能嘆氣問道。
「泰爾洛是我的雙胞胎兄弟。」顯而易見的事實,安達克也老實承認。
「你以前為什麼從來沒提過!」爪王捂著腹部的傷口大吼,「我如果知道就不會中招了!」他還和那傢伙閒聊一堆屁話,光想就覺得自己真是蠢斃了!
「我很抱歉,我一直以為他死了。」安達克衷心地道歉。
「那為什麼歲川知道?」爪王惡狠狠質問。
「哇,他也沒跟我說喔,我是自己發現的。」站在一旁的歲川掃到颱風尾,連忙舉起雙手表示無辜,「尼普頓有留下你們的紀錄,他們兄弟倆在那個戰區蠻有名的——奇蹟之子欸。」
「奇蹟之子?」塞伯拉斯揚起眉毛。
「無論遭遇多慘烈的戰役,最後總是能活下來的雙胞胎。」歲川朝安達克攤手。
「那是因為死人不會說話,才有這種誤會。」安達克痛苦疲憊地閉上眼駁斥。在滿目瘡痍被戰火摧毀的煉獄裡,兩個美麗奪目的幼小生命竟在此生還,很容易讓人錯認為希望,這個美麗的誤會,不知道讓多少人付出生命做代價。
「那你們為什麼分開?」塞伯拉斯問。
彷彿又從那個漂浮著屍體,腐臭混濁的河岸爬起,和泰爾洛相互對望。
「這是我們一起決定的。」安達克的笑泛著苦澀,「養大我們的傭兵團被殲滅,我們知道再待在那裡我們遲早也會死,所以決定跟著難民出逃。當時難民船的失事率極高,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能成功抵達安全的國度,我們是兩個人,但也是同一個人,我們有同樣的基因,分開走能確保最大存活機會。」
他們從來沒分開過,他們一直共享所有的痛苦、喜悅。互相依靠,保護對方如同保護自己,從來沒有真的意識過彼此的差異,直到那一天,這個看似非常理性的決定,才真正把兩人裂解開。
原來他是一個人。
當他的小船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漂流時,他才第一次體會到身而為人的孤獨。
「我上岸後尼普頓就找上我,我告訴過他泰爾洛的事,但他沒有任何發現,尼普頓死後我自己也重新查過,都沒有他上岸的紀錄,我以為他死了……」安達克躺在床上,充滿歉意的看著同伴們。「我很抱歉,我以前不談泰爾洛,是因為談了就得面對他死了這件事,但我心裡還是希望他其實還在某處活著……」
「結果他還真的沒死……」塞伯拉斯深嘆了口氣,「那他幹嘛殺你?」
這對兄弟好不容易久別重逢第一件事居然是跑來做掉對方?
「他其實沒有想殺我。」安達克猶豫了一下,「我想他只是嫉妒,我躲在你們身邊,過著相對安定的生活,他卻只能和普通人在一起……」
「和普通人一起生活到底有什麼問題?」舒燄冷著一張臉逼問,她真是受夠安達克的小秘密了!
安達克不安地看了始終站在床邊的葉音一眼,她表現得異常平靜,他甚至還特別探查了一下她對以上這些談話內容的情緒,但同樣的清澈寧靜回應著他,或許還有淡淡的心疼,但就是沒有恐懼。
他知道自己讓她經歷了這些恐怖的事,必須給她一個解釋。
「我們總是能活下來,是因為當生死交關,情況真的糟到一個地步,我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們會控制身邊所有普通人,讓他們以我們的存活為優先。」
「我踐踏了無數生命才得以活下來。」
所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你才……」爪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邊的同伴。
「是呀,我沒辦法控制你們,就不用擔心你們為了我而死。」安達克淒涼地揚起嘴角,「他不是真的想殺我,他只是想提醒我,他一直以來過著什麼日子,而我居然忘了,自己過上舒服日子,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緊要關頭還不是會讓小音送死。」
「但你沒有。」旭默默開口點出事實。
「對,我不能。」安達克再次望向葉音,「絕對不能。」她手壓著胸口含淚與他對望。
「泰爾洛在哪?」安達克難掩憂心地問歲川。
歲川有點傷腦筋的垂眼苦笑,「他真不是普通的嫉世憤俗,只好先把他關起來冷靜一下。」
「我可以見他嗎?」
「暫時不要比較好,我怕場面會弄得很難看。」
「嗯。」安達克難掩失望點點頭。
「起碼你得恢復到見了面打起來不會輸的程度。」這可是很實際的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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