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我們嘗過在河裏嬉戲的滋味後,澄青仿佛上了癮似的,每日放學都會來叫我們帶她去那邊玩。想當然爾,這個提議被我和青山毫無商量余地地駁斥了回去。
其中最大的原因之一,當然就是我並非每一天都那麼空閑可以跟他們去遊山玩水,那是因為蘭姨的面館生意非常好,再加上她是獨自一人在經營那間面館的,導致她每天都會在店裏忙得焦頭爛額,所以我每日放學後通常都會第一時間過去面館那裏分擔她的工作量。況且,如果我向蘭姨撒謊的次數(以此來達到偷偷玩樂的目的)過於頻密的話,也會不可避免地引起她的懷疑,畢竟她可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
再者,便是青山覺得其實除了玩水以外,還有其他很多很有趣的事情可做,而為了讓生活過得更多姿多彩,我們不應該只局限於一種活動(……沒錯,他並不是學乖了,他只是不想一直重復玩同樣的東西)。
「比如?」澄青問道。
「比如說,把一個廢棄輪胎,當作滑板的從山坡滑下來。」青山比手畫腳地回答。
「你試過?」我皺眉頭。
「沒有,這是三秒前剛好閃過我腦袋的畫面。」青山呵呵笑。
「聽起來很好玩。」澄青的眼睛在發光。
「要上哪找廢棄的輪胎啊?」我好奇問道。
「我怎麼知道。」青山兩手一攤。
「……」我無言以對。
在青山和澄青認真思考著該上哪找到廢棄輪胎之際,我已經把課本和筆盒收拾進我的書包準備離開。向他們匆匆告別後,我就騎著自己的黑色腳踏車往大街的方向前進。
因為建誠小學位於米裏村的高山處,所以我首先是順著下坡愉快地騎下山,然後再藉著腳踏車的慣性毫不費力地沖上另一條上坡路。進入村裏平地的範圍後,我往前筆直地騎了兩分鐘,再往左轉入一條可供兩輛車錯身而過的街道。
在經過一列老舊商店後,我把腳踏車停在一間門口上方懸掛著一幅寫著大大『阿蘭面館』四字匾額的店前面。
現在面館的外場坐滿了客人,而且至少有一大半的桌上都還沒上菜。往往到了這種時刻,我都會為自己之前向蘭姨撒謊身體不舒服,結果卻跑去跟青山四處玩樂的自私行為感到十分內疚。不過我想這也是沒辦法的吧,畢竟尋求快樂是人類的天性,這也導致了我們偶爾會無法抑制地做出一些任性的事情,以此來滿足那些堆積在心中已久的欲望。
我把書包放在收銀的櫃臺後面,就直接走進後面的廚房幫忙蘭姨。
長大到七歲以後,除了送餐遞水這種簡單的工作以外,蘭姨開始托付一些相對而言比較高難度的工作給我。其中最為『高階』的,當然非協助烹煮的流程莫屬了。不過雖說是『協助烹煮』,其實也只是幫蘭姨顧好每團面條焯水煮熟的時間,再將之一一盛上碗碟遞給她作獨家調味。其次,面館內極其重要的洗碗工作自然也交給了我。於是,在店內顧客光臨的高峰時段,我必須得在廚房幫工、洗碗以及斟茶遞水這數樣作業之間取得一個完美的平衡(也是童年這段在面館裏埋頭苦幹的時光,造就了我那遠超於別人的極強『多任務處理』能力)。
不曉得你們有沒有試過這種經驗。每當你重復性地不斷做某些事物以後,久而久之,那些事物的程式與流程就會自然而然地內建在你的腦內核中,讓你以一種仿佛受潛意識所驅使的去實行那些事。有人說·這是大腦為了節約運算力而自然發展出的『自動導航』模式。亦有人說,那是你的身體進入了一種名為『禪』的境界,一舉一動都不再受制於你的主觀意識、而是由原始心靈去引導所完成。
前者與後者,自然便是科學與玄學的爭鋒碰撞。要問我比較傾向於哪種說法,我會回答說兩種我都接受。
我由始至終都不是科學派的,同時也不是個迷信玄學的人。我其實是站在一個中立的位子,往左往右公正地審視它們二者。科學固然有著它堅不可破的嚴謹系統,卻也無法避免地面對一個殘酷的事實:它無法解釋世間的一切;反之,玄學雖然大多時候比較像是一種無稽之談,但有時候卻能巧妙地為某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做出權宜的詮釋。對我而言,這世界是如此之大及復雜,多的是我們人類窮極一生都無法理解的事物,所以與其執拗地偏信某個學說,倒不如對一切的假設都抱持開放態度,那對你的人生觀反而有莫大的幫助不是嗎?
我以『自動導航』或是『禪』的模式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店裏的客人不知何時竟逐漸變少,這也讓我和蘭姨能在忙碌的工作中緩下步調,蘭姨也終於有時間詢問我關於學校的事。
「老師教的東西你聽得懂嗎?」蘭姨一邊泡著冰紅茶一邊問道。
「還行。」
「那你最討厭哪個科目?」
「數學吧。」
「不會吧?我還指望你學好數學之後,可以包攬店裏的收銀工作。」蘭姨自己說著說著都笑了。
「討厭不代表不會,我學得還可以。」我哼道。
「這樣還不錯。」蘭姨笑道,把泡好的紅茶遞給我,「給你的,你最喜歡的紅茶。休息一會兒吧。」
「呼,好累。」我接過那杯冰紅茶,大口喝下了近乎半杯,隨即感受到沁人心扉的爽快。
稍息了片刻後,我和蘭姨繼續忙到下午五點,才開始收拾外場的桌椅,以及清洗廚房內的那些煮食用具和碗筷。待完成了收市工作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五點半。蘭姨把店面的木板門扉關好鎖上後,就騎著摩托車往家的方向過去。而後我也跨上我腳踏車的座墊,右腳放在踏板上作勢要騎行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刻,有兩個人從面館邊的暗巷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
那兩人自然就是青山和澄青。
「你知道我們在這條暗巷等了你一個小時嗎。」青山有點不滿地說道。
「等到你媽媽離開了,我們才敢出來呢。」澄青吐舌道。
「等……等等,你們兩家夥到底想打什麼鬼主意?」我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只見青山和澄青不發一語,兩人都對我露出賊兮兮的笑臉,然後同時往暗巷的方向撇頭,示意我往裏面看過去。
不看還好,一看之後,我差點把剛剛喝下肚子的紅茶給吐了出來。
一條形狀完好、周身都沾著黃色泥土的汽車輪胎正愜意地斜倚在巷子的墻邊。
在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見了蘭姨手上那根長長的粗大藤條,以及聽見它劃過半空的破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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