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的房間以後,青山如釋重負地躺在他的單人床上面,長長籲了一口氣,然後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機看有什麼節目可看。
這個Fantasy Hotel的房間格局十分簡潔,一打開門,首先是一條短窄的廊道,廊道的左邊是大約一至兩坪的廁所,右邊則是一個掛衣服的櫃子和一個便利小冰箱,走出廊道以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兩坪多的房間,裏面放置了兩張單人床以及一張小沙發,面對著兩張床的墻邊擺了一臺體型不小的陰極射線管電視,可以說是在極有限的空間內既能安置好一切入住的必需品又不會顯得過於擁擠。
「阿拓,你有被女生追求過嗎?」青山一邊轉換著電視頻道一邊問我。
「沒試過。」我摸摸鼻子。
「噢……」青山輕輕地點點頭,一臉對我給出的這個答案感到不意外的表情。
「所以,你打算怎麼應對這件事?」
「我也不知道啊……搞到我現在很煩。」
「我有預感她應該會在明天回家前向你表白。」
「呃……想到都頭痛。」
青山轉換頻道了差不多有一分鐘,才終於停在一個播放著貓和老鼠的卡通頻道。不知怎的,我非常記得那一集的故事是湯姆化身一個家喻戶曉的鋼琴家,正在某個大廳裏為眾人演奏,而傑瑞則是一如既往的作為一個搗蛋鬼的角色頻頻騷擾湯姆的演奏,進而上演了一場圍繞著一架鋼琴在針鋒相對的搞笑戲碼。
「你有沒有想過要接受她?」我忽地問道。
「啊?」青山皺著眉頭,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我還真的從來沒有過這個想法。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小雪看起來也蠻可愛的啊。在班上的女生裏面,雖然澄青是毫無疑問的第一美,但小雪肯定也可以排個第二名。」
「你竟然還為那些女生做個排行榜?」青山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先別岔開話題。我是覺得雖然說樣貌不是唯一的因素,但是如果跟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在一起,自己的心情應該會是很愉悅的吧。再說,你大可以嘗試跟人家在一起,先相處幾個月來了解一下自己是否能方方面面都與對方契合,等到時候發現雙方性格真的不合後再分開也不遲。」我繼續說道。
「你……你這家夥還分析得蠻頭頭是道。」青山苦笑道。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當時在銀輪的旅館裏,會如此有條有理地向青山講解他跟小雪在一起其實也未嘗不可的可能性。長大以後的我,其實比較願意相信自己是出於朋友的好意才這麼做的,而不是因為聽到澄青說的那句『班上好像有很多女生都喜歡青山』後對青山的存在感到不安,然後潛意識地想要盡快把他推給某個女生來處理掉這個可能會構成我和澄青最終無法在一起的『威脅』。
不過事實上卻是,我那時候的心裏運動似乎更加符合後者。我可能真的就在無意識間,任由我的潛意識來牽引我做出如此卑鄙無恥的行為。有好一段日子,我都為自己當時的做法感到非常羞愧,也為自己這醜陋的陰暗面感到十分厭惡。
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青山看電視看到一半就不小心在他床上睡著。雖然說難得來旅行,這麼快就在床上睡著有點不劃算,但其實更令我在意的是,他還沒有沖涼……
而我則是再看一會兒電視,等到九點半才進去沐浴間裏沖涼。旅館的沐浴間有一個水壓很足的花灑,而且還設有熱水器。那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沖熱水澡(在鄉村的家裏都只是沖冷水澡),讓原本對洗澡沒什麼特別感想的我,突然間發現原來它是一件可以讓人這麼舒服的事情。
待到我沖完涼、擦幹身體,換好衣服走出來的時候,我房間的門鈴忽地響了起來。我並沒有從貓眼望出去看是誰在門外(雖然老師千叮萬囑要這麼做),就毫無防備地打開了房門。所幸的是那位按門鈴的人不是搶匪或者綁架犯,而是跟我一樣也剛剛洗好澡、頭發看起來還是有點濕的澄青。
「你也是剛沖好涼耶。」澄青看著我笑道。
「對啊。」我對她報以微笑,側過身示意她進房間來。
等她走了進房間,我把門關上以後,我突然間想到一件事,「小雪呢?她竟然沒有跟妳一起來?」
「她已經準備要睡覺了。她說她平時在家裏都是準時十點就躺在床上睡覺,而長年累月這麼做下來之後,這已經變成了她的習慣。她也說就算她不想睡,她的身體也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困意來逼迫她睡覺,這已然是她生理時鐘的一部分。」澄青向我解釋道。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想到自己平時都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入睡,最遲是十二點。
「他怎麼這麼快就睡著了?」澄青看著躺在床上睡死的青山,他的嘴角甚至還流著口水。
「大概是被小雪搞得心力交瘁了吧。」我苦笑道。
「我想也是。」澄青笑道。
因為這時的卡通頻道已經沒在播貓和老鼠,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動畫片,所以我就把電視切換去一個晚上十點都會播香港電影的頻道,當時正好在放著周星馳主演的大話西遊的上半部。不知道是出自什麼原因,那個電視頻道只會一直重播大話西遊的上半部電影,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播它的下半部,導致我在網路十分不發達的童年及初中時代,都只看過大話西遊的月光寶盒篇,而從未有機會看它的下半部大聖迎娶篇。
那個在銀輪過夜的晚上,我和澄青肩並肩地坐在床上,一起看周星馳的大話西遊。觀影期間,我們倆被星爺和達叔精湛的演技和搞笑功力給逗得哈哈大笑,同時也被至尊寶與白晶晶之間的依戀所打動。每次一看到至尊寶為了救身中劇毒的白晶晶,特意折返回盤絲洞找春三十娘要解藥,卻導致白晶晶誤以為他不告而別而悲傷跳崖,我的心都會揪著痛,同時內心也感到十分困惑。
「為什麼至尊寶臨走前不留一張紙條呢?或者用樹枝在地上寫字留個言也好啊。」看完電影以後,我不解地問道。
「他身上一看就沒有紙條這種東西,在沙地上留言或許可行,但是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山崖邊,可能不消一會兒那些寫在沙地上的字就會被風吹掉,而且最重要的是至尊寶那時已經顧慮不了那麼多,要是他還在為『怎麼留言』這件事折騰的話,白晶晶就肯定會毒發身亡。」澄青一一向我分析道。
「欸,妳說得很有道理耶。」我突然間茅塞頓開。
「當然,我已經重看這部電影非常多遍,幾乎每次電視重播的時候我都會看。」澄青神情略顯驕傲地說道。
「我也是耶。每次看到娛樂報紙那個關於電視頻道節目的版面,只要一看到有大話西遊我都會準時收看。」我點頭如搗蒜。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那個電視臺從來不播電影下半部,搞得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故事的下半部在講什麼。」
「就是說啊!」我再次瘋狂地點頭應和,「我原本以為就只有我一人有這種感受,沒想到妳也跟我一樣,哈哈。」
那一晚,我和澄青就在一起看大話西遊以及熱烈地討論其劇情下度過,我們在觀影期間所發出的大笑聲居然都沒吵醒睡在另一張床上的青山,只見他繼續睡得不省人事,甚至還開始打鼾。
我和澄青聊著聊著,彼此都突然間感到一陣困意,然後便相互依偎著在同一張床上睡著了。等到翌日我醒來之後,發現床上只剩下我一人,而澄青則是不知何時從床上消失了。不知怎的,我忽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失落,就跟以往我滿懷期待地去向街上的小販阿嫂買零食卻發現早已賣光了一樣失望。
我看了看房間內那掛在墻上的時鐘,才發現已經是早上七點半了。我連忙把睡在旁邊那張床上的青山搖醒,叮囑他趕緊去廁所刷牙洗臉換衣服,因為昨天老師叫我們要在今早八點到旅館的大廳集合,再磨蹭下去的話就肯定遲到了。我也順便叫他去洗個澡,因為他昨天沒有沖涼就睡下去了。
經歷了一番趕火車般的流程後,我和青山成功在七點五十八分抵達旅館的大廳,把我們那已然伸進『遲到者』行列一半的腳給硬生生地抽了出來。班主任為我們清點人數,確認已經全員到齊後就帶我們上巴士,前往這次旅程的最後一個景點:銀輪高山茶園。
那個茶園共設有種植園、制茶工廠和茶坊。
茶葉種植園是一畝畝倚山而種的由上至下的翠綠茶樹。那些茶樹以梯地式的格局一層接一層地種植在山坡之上,井然有序地劃開成一道道優美的弧地。茶樹之間每隔一段距離會敞出一條縫隙來方便工作人員摘采,也間接產生一幅自遠處看去會以為那片綠山已龜裂的美麗景象。
青山被小雪拉過去茶園的一側角落獨處,臨別前他還向我露出求救的眼神,但我卻也只能無能為力地任由他被小雪拽走。被留在原地的我,獨自一人穿梭在成群的茶葉當中,一邊呼吸高原上得新鮮空氣一邊欣賞眼底下這一大片綠油油的風景,無論是身心靈都沈浸在這絕美的自然環境之中,感受到一陣心曠神怡。
「怎麼自己一個人在這裏耍孤僻呢。」澄青不知何時突然間出現在我的後方,臉上掛著一抹微笑。
「沒辦法啊,青山被茶林女妖捉去了。」我無奈地攤開手。
聞言,澄青先是楞了一下,接著便掩著嘴笑了起來,「那你還不快點去救他?」
「女妖的魔力太強,我抵抗不了啊。」
「的確是蠻強的,所以我也得逃到你這裏來了,呵呵。」
我和澄青肩並肩地行走在茶樹之間,我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彼此間隔了大約一只手的距離。我們倆在散步的期間,一直都處於安靜的狀態,雙方卻也沒有因此而感到尷尬。直到我們走到了茶園一處四下無人的地帶,澄青才開口說道,「今天早上我看你睡得很熟,就不好意思吵醒你,靜靜地走回去我的房間。」
「嗯。我知道。」我微笑道。
「昨晚跟你一起看電影很開心,我每次都只能待在家自己一個人看,有人陪的感覺真好,呵呵。」
「我也很開心。」
「欸,你喜歡喝茶嗎?」
「蠻喜歡的。」
「真的嗎?你喜歡喝哪種茶啊」」
「紅茶吧。」
「那你待會兒可以去茶坊買一點回家。」
「呃……我想大概沒辦法。」我苦笑,「我媽給我這次旅行的零花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噢噢,這樣啊。」澄青抿著嘴,右手捏著她的下巴,貌似在思考著什麼。
逛完種植園之後,班主任把我們帶到茶園的制茶工廠去參觀。工廠裏有個導遊先生親切地為我們講解茶葉的制造過程,其制作的流程包括采摘、萎調、揉撚、發酵、烘幹、篩分以及揀剔等作業,每一道工序都有其重大的意義。
首先,工人們會到茶園去現摘茶葉,然後再把那些新鮮的茶葉送去工廠去加工制作。所謂的萎調,意思是把剛摘下的茶葉放在陽光下曬至暗綠色,而揉撚則是把經萎調後的茶葉揉成條狀,適度地榨出汁液。發酵的話,簡而言之,就是經揉撚後的茶葉其中的物質與酶及氧氣所產生的化學反應。發酵後的茶葉會被烘幹,再以其茶葉的大小、長短、粗細來精確地篩分,然後揀剔出那些參雜在茶葉中的無用雜物,比如茶梗或者茶籽之類。這最後的成品就會被放入精美的盒子裏面進行包裝封存,再經由茶公司的運輸線送到各大的店面出售給消費者。
離開茶工廠後,我們沿著工廠邊的一道階梯,攀上一個建造於茶園半山腰的懸空茶坊。那個茶坊的裝潢設計十分古色古香,建築物的內外幾乎都采用樸素的木結構,而整體色系則是雅致的黑褐色,讓人無論是在外駐足觀看抑或是踏入室內都能感受那股渾然天成的風雅。這地方也是我們待在銀輪的最後一個地方,我們在這裏吃完早餐後就會啟程回去米裏村,為了我們這一次的畢業旅行劃上句點。
來到茶坊之後,我發現一直像個貼身膏藥纏著青山的小雪竟然沒有出現在青山的身旁,而是回去她那共有三個女生的朋友群那邊,臉上掛著一副郁郁寡歡的神情。
「她剛剛向我告白了。」青山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然後你拒絕她了?」我理所當然地如此猜測。
「嗯對。」青山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雖然你昨晚向我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我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接受不到自己跟一個不喜歡的女生在一起。」
「那是當然,如果你真的不喜歡的話就要堅定地拒絕。」聽到這裏,我不知怎的突然間松了一口氣。大概是慶幸青山並沒有被我昨晚的那一番心懷不軌的『鬼話』給忽悠到,內心那愧疚感的負擔也減輕不少。
「還以為你臨別小學前可以談戀愛呢。」澄青聽到這消息後,笑著說道。
從她的表情,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純粹歡愉的揶揄,抑或是她對青山和小雪沒有在一起這件事感到慶幸而笑出來。其實在我們三人總是親密地玩在一起的這些年來,我很多時候都蠻在意澄青到底對我和青山哪個比較有好感。雖然說這些心理活動十分的不應該,但我還是無法控制這些想法在我心中頻頻冒出。
縱使我先前向澄青質疑青山為何如此受女生歡迎,但那也只是我口頭上說的調侃話。其實在我心中,我對青山在班上的受歡迎程度是了然於心的。
他不但人長得俊俏,運動神經也非常好,無論是踢足球還是打籃球都是學校裏數一數二的箇中好手,只是因為他生性懶惰所以並沒有加入小學的校隊。除此之外,他的行為舉止也落落大方,講話更是幽默風趣,不論對象是男生或者女生都能輕易地逗樂對方,把話題聊得風生水起。
雖然他時不時會抱著好玩得心態去作弄班上的女生,卻也無礙他在女生群中的人氣。那些被他作弄的女生就算嘴上一直斥責,但臉上卻矛盾地露出笑容。想也知道,她們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想要趁機跟青山來場打情罵俏而已。
與終日沈默寡言、相貌平平、毫無運動細胞、平日沒事就只會一直看書的我相比,青山無論在哪方面都比我優秀上百倍。看到這裏,是不是也不難想象,為什麼我會有以上所述的那種心理運動了吧?畢竟,如果澄青真的要在我和青山兩人之中做出選擇的話,她也一定選他不選我吧。
「吶!阿拓,這是送你的。」當我們在茶坊吃完早餐,準備要上巴士啟程回家時,澄青把一個長方體狀的盒子遞給我。
我接過她手中的盒子,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出自剛剛那個茶廠的包裝紅茶。
「這……」我霎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這麼難得來一趟銀輪,總不能不買當地的特產吧?而且,你不是說你喜歡紅茶嗎?呵呵。」澄青笑道。
「呃……我現在身上沒有錢,等回到家後我再還妳錢吧。」
「不用啦,就說這是我送你的嘛,你就把它當作……我送你的畢業禮物?」
「哪有人畢業禮物送紅茶的啊。」
「我就是那個人啊,呵呵。」澄青咯咯地笑。
「那我呢?我沒有禮物的嗎?」青山突然間出現,雙手叉腰佯怒地看著澄青。
「我印象中你好像不喜歡喝茶?」澄青盯著青山說道。
「對啊,我喜歡喝可樂!」青山理直氣壯地回復。
「那等我們回到村子,我去陳叔的雜貨店買一瓶送你咯!」澄青吐舌道。
「那還不錯,哈哈哈。」青山笑道。
這時,班主任站在巴士的門口前,警告我們三人如果再不上車就要把我們留在銀輪這裏。一聽到班主任的這番威脅言辭,青山連忙伸出雙手來拉住我和澄青,大聲喊道:「兄弟們,開跑啊!」
「誰是你的兄弟啊!我是女生!」澄青一邊笑一邊罵道。
「幹,你差點把我的手拉脫臼了!」我也跟著一起笑罵。
「不管啦不管啦!走鬼啊!」青山拉著我們一邊鬼吼鬼叫一邊奔馳,絲毫不管我們倆到底跟不跟得上他的速度。
這為期兩天一夜的銀輪之旅,也終於在我們三人一邊嬉笑打鬧一邊奔向巴士的畫面下宣告結束。
而這時的我們,因為正沈浸在青春無上的美好當中,所以絲毫察覺不到那個不知何時已在我們前方形成的象征著噩夢的沙塵暴,也對於自己即將與之迎面相撞這件事懵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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