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魔法 - 你不想知道戰爭的內幕嗎？

馬格斯在旅社內，收拾行囊，準備離開。

自從少了窮酸又摳門的艾瑞克後，他花錢比較自在，住起一般的旅社。已經住了好幾天了，這邊位於市中心，下頭就是任務布告欄。關上窗戶，他才注意到任務布告欄前裡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潮，圍著一個人，於是他又打開窗戶，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冒險者們啊！拜託聽我說話。」一位中年大叔這樣喊：「我家小女今日晨間在森林玩耍，我一閃神，她就不見了。隨後，見到了一個人型魔物身影往森林竄入，我頓感不妙，隨後想：要是不追上去，小女命不久矣。可看到那個魔物，嚇得我不敢進入。各位冒險者啊！請代替我這個軟弱的父親，去森林尋找我的女兒嗎？」

冒險者交頭接耳，而馬格斯在這時也收拾好行李下了樓，走到佈告欄前，發現周遭的人氣場都很強大，除了冒險者外，海殿的菁英巫覡、傭兵、城市衛兵，全部都站在這裡。不過，等到馬格斯走入後，這些人的氣場就變弱了，甚至開始後退，讓出一條路，除了兩人之外。

那父親哭道：「二十金！二十金！若是能找到小女，我願意給出二十金。」

城市衛兵理當阻止這樣的行徑的，沒有經過公會允許，就擅自發布冒險令，這是違法的。但基於情況緊急，沒有人阻止。那父親抬頭，看見了三個人，就瞬間安心了。

「如果真的發生憾事，只找得到那個魔物呢？」馬格斯問。

「喂！馬格斯，本公主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朵蕾菲這樣說。

「我已經修飾過用語了。」

「馬格斯，你......」艾瑞克道，卻又心虛地將話縮了回去。

馬格斯撇了一眼艾瑞克，不想理會，但心底閃過一個念頭：艾瑞克追求知識直到能復仇，最後得到空虛，而我追求力量，但最後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事物嗎？要是得不到，我會像他一樣嗎？

馬格斯一下就怒不起來，頂多只有不滿。

「找到小女，二十金；找到小女屍首，十金；殺死那個魔物......」他忿忿不平道：「一樣二十金！」

原本肅靜的場面轉變，全場嘩然。

「在場的勇士們啊！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特別看向他們三個人：馬格斯、艾瑞克、朵蕾菲。

「好！」說罷，朵蕾菲全身灌滿電流，瞬間就消失了。

見狀，各路強者才意識到該行動了，拿起兵器、準備好狀態就往森林深處走。

馬格斯則不疾不徐地離開，留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艾瑞克，將已經退好的房定回來，把行李丟下。

「fortigi。」強化自身肌肉，馬格斯往森林趕去。

森林的方向他很熟悉，就是他們過來的方向。因為流水的方向不順，船夫在划船的時候會慢上不少，而且他會暈船，所以他不走水路，而是選擇極度消耗瑪納的方式，跳過一戶又一戶的屋頂。在空中看著水都，他殊難想像距離這麼近的地方會有魔物，這裡強大的巫覡與冒險者滿街都是，甚至比王城都多，怎麼可能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動。

馬格斯一如既往地壓下疑惑與情緒，專心執行委託，認為想這麼多也沒用，到時候就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也沒差。

水都周遭的森林環境接近雨林，生機盎然，水都的水源都是由這裡來的，經過樹林重重的過濾，水質純粹。再加上人們在上頭建造的祝福池，整個水都都包圍在女神的加持下，光是待在城市內，就有提神醒腦、療傷減痛、消災解厄的作用，這使整個水都繁茂不已。可以說，森林才是水都的根源。

沙塵揚起，蔓延到森林外，馬格斯一到森林邊緣，就看到戰鬥餘波不已。

一道身影在枝幹之中穿越，擊倒一個冒險者。馬格斯迎上前，查了一下對方鼻息，發現還活著，沒有外傷，瑪納流動看起來也很正常，似乎也沒有內傷，於是就不管他，繼續找著魔物的身影。隨著追蹤的推進，馬格斯見到一個又一個倒下的冒險者。

「看來有強大的魔物是真的。」馬格斯喃喃，循著戰鬥的蹤跡前進。

對馬格斯來說，這麼茂密的樹林很麻煩，因為傳導問題，他會聽不見戰況，使得他無法如平常順利地追蹤，但他還是聽到了，戰鬥就在前方幾百公尺。馬格斯聽到了好幾隻樹幹憑空斷裂的聲音，還沒想清楚發生什麼事，一個重物從他面前撞了上來，他連以「fortigi」強化自身都來不及，他就碰地了。

「好痛！」對方喊。

「痛個屁！快點幫我治療。」馬格斯說：「你有用『fortigi』強化，而我是用肉身接你，我要死了你知道嗎？」

「喔，是你啊？馬格斯。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本公主不知道會飛到多遠呢！」

「快點治療！」馬格斯吐了一口血，半身不遂說道。

「好，好。」朵蕾菲急忙上前以「kuraci」治療。

「戰況如何？」馬格斯頂著重傷說。

「很強。」

「廢話，我當然知道很強。我說戰況！」

「不樂觀，近九成的冒險者都倒了，這才剛開始交戰幾分鐘而已。」

「好。等等叫還能動的一成去照顧那九成，這必須當災害對待了。」馬格斯恢復到一定程度，開始可以專心使用瑪納，就站了起來，用自己的瑪納恢復：「艾瑞克呢？叫他先去牽制......」

「不需要。」朵蕾非打斷他。

「不需要？」

「艾瑞克已經在牽制了，然後......」

「然後？」

「那九成的人沒有一個人死亡。」

「啊？」

「去看就知道了。」朵蕾菲喊：「走吧。」

往前走百餘尺，可以看到一長串的樹幹破壞痕跡，令人怵目驚心。

「這啥？怎麼搞成這樣。」

「她一擊就讓我飛這麼遠。」

「這......」馬格斯難以想像。

幾秒後，馬格斯就看到了場面：艾瑞克以石魔法如枷鎖般不斷圍起一個魔族——不，應該說是一個在魔族與魔族之間的某種看起來像女孩的生物——那女孩不斷打碎枷鎖，而枷鎖碎了又起，手臂遭破壞，她即將掙脫，就立刻生成腳銬，整個陣型像是一個不斷重組變換的魔術方塊。觀察那個陣仗，看得出來是接近金屬的石魔法，饒是如此，仍困不住她。

而艾瑞克的魔法，似乎有意無意地阻礙其他冒險者攻擊，冒險者上前補刀，就立刻被艾瑞克的石魔法阻礙。

「艾瑞克！你在做什麼！」馬格斯怒道。

「什麼做什麼？我在處理這個魔物啊！」艾瑞克專心繼續牽制，頭沒有回。

「為什麼不殺了她！」

「我在做啊！」

「你沒有。」說罷，馬格斯就立刻投出一把冰錐，直指魔物喉頭，卻立刻被石魔法擋下。

「我再問一次。為什麼不殺了她？」

「......為什麼要？」艾瑞克喊回來。

他一時語塞，但過了半秒就回：「因為她是魔物。」

「這部份我們聊過了吧？」

「我們？」馬格斯嚴峻冷道。

場面陷入一陣靜默，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這是私事。

「朵蕾菲，你能處理那隻魔物吧？」馬格斯說。

「牽制並追蹤她幾個小時，可以，本公主做得到。雖然力量不如她，但速度沒問題。」

「去吧。」

「『電雷閃影』！」

艾瑞克放走了魔物，魔物轉頭就消失，朵蕾菲也是。

艾瑞克轉過頭來面對馬格斯，這時的馬格斯已經纏上了七層的「千波玄水」。所有冒險者看到都嚇住了，如此可怕的恩怨場面，誰都怕被遷怒，不敢待在原地。要是被魔物打到可能還能活，被這兩個傢伙打到八成屍骨不存吧，他們這樣想，便紛紛撤離，去找那隻魔物了。

「有什麼要說的嗎？」馬格斯說。

「有必要殺了她嗎？」

「沒有，但我想。」

「為什麼？」

「因為你不想！」馬格斯沒有說，只是展開了攻勢。

七道高壓水柱高速濺出，幾乎沒有反應時間，艾瑞克憑著直覺以石牆擋下。出於戰鬥素養，艾瑞克有留下一眼覘孔觀察馬格斯，但他沒有猜到的是，在那覘孔之中，全然沒有馬格斯的身影。馬格斯這七層「千波玄水」只是個幌子，他放下了「千波玄水」，直接以肉身強化到了他上頭，準備使用近乎等於自爆的「日輪」。

艾瑞克見狀，在馬格斯喊出釋放魔力的「sorĉi」前，當即一巴掌打上，喊：「ĉisor！」使馬格斯無法散發瑪納，「日輪」打了個啞彈。「使釋放瑪納無效」？那巴掌打在臉上，馬格斯不在意，只覺得這死老狐狸老狐狸真的藏了很多手。但艾瑞克似乎對於這巴掌感覺很不好意思，卻又礙於情勢，沒有機會也拉不下臉道歉。

拉開了距離，雙方都不想要置對手於死地。

馬格斯只想要擊倒對手，讓自己可以早早去處理魔物，艾瑞克則是出於自衛，並且想要捕捉魔物，研究這個特殊的魔物，而兩邊都知道彼此的打算。可兩人都忽然想起對方會用「裏魔法」，一般的魔法攻擊只要有反應時間，幾乎無效，只有高速的攻擊或奇襲才會有效，又因為兩人交手次數太多，底細早已被摸清，所謂「奇襲」幾乎不存在。

要打只能由火力硬拚才行！雙方都這樣想。

讓他們能大放手腳的原因，是因為在潛意識中，都相信對方都會活著，只是沒有意識到。

雙方都施展「石花飛舞」，石塊盤旋在身旁，立刻投向對方。艾瑞克多以鬆散的石塊打出煙霧彈干擾為主，一團團煙霧瀰漫在馬格斯身邊，但馬格斯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自從上一世為蝙蝠的記憶被解開後，他習得如何以回音聽聲辨位，他只需要不斷彈舌就好，準頭完全沒降。反倒是艾瑞克，在煙霧之中難以捕捉到馬格斯身影，石塊連連歪開。

忽然，馬格斯聽到火焰的聲音。是火球術，他猜，並且判斷它彈道完全歪掉，不會打中自己，就不理會。可他沒有意料到的是，火焰碰到沙塵時，瞬間蔓延，當場爆炸。

是「粉塵爆炸」！他立刻意識到，艾瑞克利用參雜在石頭內的可燃性金屬當媒介，造成了火勢以極度高速蔓延，炸裂在他面前。

馬格斯被彈飛了幾公尺，但他隨後選擇的不是強化身體或者治療，而強行撐起身子，以電製造強光：「sorĉi、tondro！」

儘管有天生的世界語語感，面對極高速的詠唱，仍然反應不及，衝上來突擊的步調被打斷，雙眼失明，本來以「fortigi」強化移動速度的節奏失速，人飛了出去。

馬格斯站起，首先治癒雙眼，看到倒在地上失去目光的艾瑞克，就知道自己的賭對了：粉塵爆炸只是攻勢的開始，艾瑞克會直接補招。

艾瑞克失明後，喊出了一個令常人不可置信的咒語：「defendo。」

但馬格斯這已經聽過第二次了，見怪不怪，是結界術。通常結界術是用來保護建設的，施展期間曠日廢時，極度要求施術者的控制力，且需要大量瑪納。在建造重要建築時，會有一排「結界助手」釋放瑪納，讓施展者專心作業。

艾瑞克的結界術感覺是經過特化，是在戰鬥中可以使用的簡易版，馬格斯猜。這部分就是真正的實力了，這不是他一時半刻就能抄下來的招式。但他掌握的力量已經夠多了，不需要這種花招。

馬格斯跳到高空，準備下一波攻勢。

等到艾瑞克恢復視覺，才注意到，整個空間都變暗了，抬頭一看，頭上居然是一顆巨大的冰山，當即意識到不妙，這種重量的物體，不是簡易的結界術能夠扛得住的，立刻解開結界，翻身閃躲開。

怎麼會浪費這麼多瑪納進行這一招？艾瑞克想。

馬格斯落地，就開始召喚「千波玄水」，遠距離攻擊艾瑞克。艾瑞克則不打算以火力硬拚，因為猜想對方要速戰速決，趕緊追上魔物，不惜浪費大量瑪納，也要將自己打倒，這才是為什麼馬格斯會製造大型冰山的原因。

艾瑞克躲在掩體後，伸出手製造石塊投射，這是很基本的「要塞戰術」，特長是可以在花費極少瑪納的情況下進行持久戰。馬格斯見狀，也開始了「要塞戰術」，但投出的都是冰彈。艾瑞克對於馬格斯常用「千波玄水」與冰塊作為主要手段早已習慣，便不疑有他。

兩人的拉距持續了十五分鐘，兩人都精準瞄上對方的覘孔與魔法輸出處，火力強大到足以破開石塊，雙方都不得不一直補強自己的掩體。

艾瑞克心想自己計算得逞了，馬格斯心急，釋放的冰塊比自己的石塊還要多，還需要「把水變成冰」的魔法，多一層的瑪納消耗，肯定可以讓自己獲得很多優勢。沒想到的是，一聲咒語擊潰了他的想法。

「tondro！」

一道電流由腳底傳來，使艾瑞克徹底麻痺，他低頭一看，發現是冰塊融掉的水。從冰山開始，一路到剛剛的所有冰塊，都是讓他周遭水的手段而已，目的是達到這一手。艾瑞克在徹底被麻痺以前，又勉強喊出了「defendo」，製造出了簡易結界。

「呿！」馬格斯退開。

但這個結界只有包圍身體，並沒有阻隔地面，馬格斯加大了火力，繼續催使電流輸出，可他忽然直覺想起過大的電流會致死，就反射性地收手了。這一瞬間的破綻，讓艾瑞克使用石魔法，將自己墊高，使其地上的水排開，兩人又回歸了拉鋸戰。

十五分鐘後，兩人的瑪納開始逐漸消耗到低於標準。

馬格斯的意識稍微有點動搖，想道：我到底是為什麼打這場架？

老實說，他不怎麼在乎那二十金，對那個魔物也沒有什麼過多的敵意。

的確就如艾瑞克說的「只是被恨意驅動才想要殺魔物」，而非真的有必要，更何況，這次又是因為賭氣。馬格斯的戰意銳減，他知道這有一部份是受「瑪納消耗意識不清」的影響，但更多的，是對這拉距戰感到無聊，而且又覺得沒什麼意義。

「喂！怎麼停手了？馬格斯！」艾瑞克喊，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完全停手了。

「啊啊，不打了！不打了，無聊死了。休兵！」馬格斯倒在自己的掩體中。

雖然瑪納量還夠，但一下子失去這麼多瑪納，還是讓他頭有點暈。

「你不殺那個女孩了嗎？」

「魔物。」

「魔物。」艾瑞克說：「不殺了嗎？」

「殺！」

「那為什麼不打？」

「不想跟你打，煩死了。」

「為什麼？」

「不想跟你說。」

忽然，他聽到溪邊有一團人的歡聲笑語。

「啊？」馬格斯疑惑。

「怎麼了？」

兩人爬了起來，看著一群冒險者與那魔物玩成一片。

朵蕾菲站在最前頭，牽著小女孩的手，那個應該就是目標。

「喂～馬格斯、艾瑞克～」朵蕾菲喊。

「什麼鬼？啊現在是發生什麼事？」馬格斯問道。

「是勇者哥哥！我好仰慕你！聽說前幾天你就入城了，沒想到能見到！」小女孩抱了上來，說：「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我跟這個妹妹玩了一整天。她跟我分享了她的山洞，裡面有很舒適的床，我上去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到剛剛醒來，才發現一堆哥哥姊姊們也來找我玩，我真的好開心喔！」

馬格斯看向朵蕾菲，一臉疑問，而朵蕾菲點點頭。

「那這個魔物呢？」馬格斯問。

「......蘿拉。」那魔物說。

「會講話？」馬格斯驚嘆：「那應該就算是魔族了。」

「不太算，蘿拉不太會講話，應該算是介於魔物與魔族之間。」朵蕾菲說。

忽然，蘿拉也抱了上來，似乎對於剛剛放走自己的馬格斯帶有好感。直到剛剛為止，他還是想要殺掉蘿拉，但碰到蘿拉後，才意識到對方也是一個友善的、可以溝通的智慧生物——是個好女孩。

馬格斯抓抓頭，頭有點昏，不只是因為瑪納暈，而是價值觀受到了一點衝擊。

「欸！」艾瑞克忽然對說。

「怎樣？」馬格斯不耐煩地說。

「你不想知道戰爭的內幕嗎？」

「不想。」

「但這場戰爭有內幕，對吧？」

「......對。」

「那至少該由我幫你注意戰爭的問題點了，對吧？」

「......可以，但我們的關係只是互相利用而已。」馬格斯說：「我是勇者，由我領隊。」

「好。」艾瑞克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

「那我呢！那我呢？」朵蕾菲忽然加入話題。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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