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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這邊！」
「嗚嗚嗚，我好痛哦！」
「乖，你要治好才不會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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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耳邊的聲音漸漸清晰，身體躺在張陌生的墊子上，跟家裡的床比起來要來得結實，卻又比地板柔軟，鼻間猛然一吸，聞到專屬醫院的氣息，痛覺這時才甦醒，像是把錘子將他從沈靜的黑暗夢境，打回吵鬧又光亮的現實世界。
路西恩皺起眉頭，睜開眼卻被光刺得再度瞇起，眼前原本迷茫的情景變得真實起來，在眼睛適應光亮後，他直直看向頭上的天花板。
「你可終於醒了。」
路西恩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側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有名男人從包圍他四周的布簾後，掀開布簾走進，來到他的左側，這人正是在戰壕內朝他揮手的人，他的同事艾克。
「啊⋯⋯艾⋯⋯克⋯⋯」路西恩聽到自己出口的聲音，像是兩張砂紙互相摩擦，喉嚨隨著聲帶被迫啟動，也越漸疼痛乾啞。
艾克是名紅髮看來比路西恩還要纖瘦的男人，他拿過病床旁小櫃上方擱置的塑膠杯倒些水，插上根吸管遞到路西恩的嘴邊：「喝點。」
路西恩聽艾克的聲音就知道他在不高興，用嘴咬住吸管先讓水滋潤他的喉間跟嘴巴後，待感覺好些後才乾巴巴地開口：「謝謝，我⋯⋯」
「不要說什麼你很抱歉，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現在可不是腦震盪和手骨折就完事了。」艾克的聲音跟他的表情一樣冰冷，翠綠色的眸子由上而下，「路西恩，你很想死嗎？」
路西恩沒說話，長久以來的相處讓他知道，狡辯只會激發兩人更大的怒火和爭執，而現在他的確沒有任何具說服性的理由能反駁他，總不能說自己聽到「幻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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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相信這種話，又不認為自己有病？他可不能失去賴以維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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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嘆口氣，在路西恩的病床旁的椅子落座，他早已換下在戰壕裡的那身裝束，現在的打扮是簡潔俐落的便服，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年輕許多。
「這不是第一次了，我們是在戰場，場上的一切瞬息萬變，一個恍神很可能連條小命都沒了，而你也不是新人。」艾克最後的新人二字還故意加重語氣，以彰顯他的不滿。
「我很抱歉⋯⋯」
「你很抱歉？」艾克拉高音調，挑起一邊的眉：「你的抱歉已經多到我能拿個袋子裝起來，送給世界上期待聖誕老人的孩子了。」
我不覺得現在還有多少孩子，認真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路西恩在心裡誹腹，可是終究沒說出口。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在暗地裡罵我。」艾克睨了他一眼，雙手環胸靠向椅背：「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你是我少數勉強稱得上朋友的人，也是我的同事，我還是不希望你哪天死得莫名其妙。」
「報導新聞可不是莫名其妙。」路西恩終於勾起嘴角，深藍色的雙眼透露出淡淡的喜悅。
「你騙得了其他人，可騙不了我。」艾克再度屈身朝路西恩靠近，指著他的鼻子，不讓他有任何說俏皮話逃避的可能，「你不過是想找死，跟發掘真相、幫助弱勢還是什麼都無關，想死的話給我找個好點的理由。」
路西恩收攏起笑容：「想死的話，我還活著做什麼？」
「誰知道？沒有活著的希望，也沒有去死的勇氣？」艾克翠綠色的眼睛映照著路西恩，像是想直視進他的靈魂，嘴角勾起諷刺的笑：「你好好想想吧，在你受傷期間總編決定把我們召回，換另組搭檔來接替我們的位置。」
艾克站起身來，優雅的不像是在戰場上奔跑的真相捍衛者，倒像名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再度掀開布簾離開路西恩的病床旁。
想死嗎？路西恩在艾克離開後把視線轉向天花板，事實上當艾克說出那句話時，他的內心是無法完全反駁，因為、也許他真的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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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很久以前路西恩就經常做夢，夢裡的一切他都會在清醒後遺忘，唯獨那個聲音，總是呼喊他的聲音。有誰在喊著讓他去救他，可是那聲音到底是誰？是男是女？路西恩都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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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曾想過這是否跟他的過去有關，在他十二歲被接去育幼院前，曾缺失一段很長的記憶，他不記得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裡，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做路西恩，其他的什麼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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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路西恩的人生是從十二歲那刻才被按下開始鍵，沒有過去，只能從當下開始累積，可是那缺失的部分卻讓他不停地回頭，想從已經斷掉的軌道中尋找殘留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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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終究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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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去尋找過親生父母，當上記者的路西恩有很多資源可利用，可是越是去尋找，迎來的卻是再再失望，每次向前撲去只能換得一片空白，每條線索連結的都不是他的原點。
只有那聲聲呼喚像是在提醒他，過去的幽魂仍纏繞著他，雖然缺失了記憶，可是某些事物還狠狠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也無法看透，只能在這個絕望的世界裡載浮載沉。
所以，或許路西恩真的厭倦了吧？生存在這對他而言好似失去什麼的世界裡，卻又無法狠下心去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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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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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淡淡嘆了口氣，看向病床旁的矮櫃上，上方除了艾克給他的水外，還凌亂地擺著他的相機袋和陪他出生入死的相機，不過因為剛才的衝擊，相機已經有些損毀，而桌上還有他的手機。
路西恩挪動位置，用他沒被包裹石灰的左手控制病床的把手，讓病床的上半部分撐起，使他能用坐姿拿過手機，將螢幕喚醒後注意到電量只剩下一半，還可以撐段時間。
我們現在不在戰場吧？聽其他人說話是鄰國的醫院？路西恩邊看手機邊側耳聆聽週遭人說話，他將新聞頁面打開，找到這裡戰場的報導，報導上沒有寫多少，只寫下了空襲地點和死傷，之後才有各國對這場空襲的看法。
路西恩還讀到他們家新聞社的報導，上面的撰稿人正是艾克，看來艾克在把他帶來醫院的路上也沒閒著，將文字檔用網路傳給正在等待第一手新聞的東家。
路西恩繼續翻閱覽自家新聞社的網站時，一則小小的新聞引起他的注意，那是關於某座名為卡瑟爾的古堡。他在螢幕上的手指忍不住頓了頓，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感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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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什麼都是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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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恩憶起自己記憶的初始，那是座綠意盎然的花園，他被發現時，眼前是名陌生大人正朝他焦急詢問，可是他的雙眼卻被男人身後巍然聳立的古堡吸引。古堡背後映著湛藍的天空，像個忠誠的護衛，即便主人已經消亡，仍然佇立在這，守護著這片廣大茂密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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