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了一碼是一碼,白天不說晚上的事。在我回家後不久,收到那位女顧客的邀請信息,誠邀我日落後去江邊溜溜自行車。如果是我的朋友絨德,我想他肯定一口答應,但我還是想了幾分鐘,讓信息一直處於「未讀」。這就是我說的女人緣,而這種事讓我對於自行車的興趣愛好變得不太單純,好像男人女人在一起,無論因為什麼,總能發展出其他枝葉。絨德早就向我介紹過這種情況,在他看來司空見慣,更是喜聞樂見,而我總覺得是一種打擾,難道我應該立個牌子:我只是個修自行車人。這純粹是自欺欺人,但也很難解釋清楚。我不是禁慾之人,但囿於一種近乎強迫症的思維,做事一碼是一碼,尤其是關乎我的自行車生意,我更要求它的純粹性,如果因為修車而跟別人擦出火花乃至上床,我將很難正視我的自行車生意,而喝酒則不會。我跟絨德就是這麼解釋的,他說我滿口放屁,在他看來,修車和喝酒是一樣一樣的,要不然我的尼龍推車里怎麼會放酒瓶,我看著我的酒瓶:一瓶威士忌、一瓶梅茲卡爾、一瓶利口酒,也無話可說了。
幾分鐘的考慮期間,我其實還想到悠然,我知道她不太高興,因為那女孩表現的太過熱烈,好像性慾滿滿的樣子,而悠然始終是淡淡的,但我知道她們其實差不多,就像我和絨德一樣,儘管穿著不同顏色的外套,但脫下來沒什麼不同。
絨德說的對,我太裝逼了,甚至不出聲的時候我也裝逼,所以過了好幾分鐘,那消息仍是「未讀」。我要是那女孩,一定已經看透了對方的裝逼秉性,曾經有句網絡名言道:最煩裝逼的人,說的正是在下。我用沈默表示裝逼,殊不知這沈默乃是很多東西還沒想清楚,於是我就想,與其表現的糊裡糊塗,不如做個悶葫蘆,沈默到底。後來我耐不住,還是回了她,答應她日落時分在她家的小院集合,然後騎車直奔江邊。悠然不願騎車,所以我也沒問女顧客是否邀請了悠然。這個時候的我,又在想些什麼呢?
我又想這樣,又想那樣,以至於在騎車過馬路的時候差點被送外賣的小兄弟撞了,一身後知後覺的冷汗在脊背上,心不在焉的代價是說不出的難受。
也許她並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我是個興趣相投的同道中人呢?這很難說,因為上海近年湧現了一大批貌似熱愛騎自行車的人,這也是我生意興隆的原因,但他們都是些傻子,除了蹬腳踏子和拍照,似乎什麼也不會做,這也是我生意興隆的原因,說白了,一個小本生意的投機者,要靠千千萬萬傻子養活,說不清楚誰才是真的傻子。等我到她院子的時候,隱隱覺得情況不對,因為我遠遠就看見四五台單車擺在門口,好像都是在等她,兩三個男孩不老實,騎著車子做特技,惹得看門保安臉上很難看,還有兩三個女孩在一旁抽煙或者沈默,五顏六色自行車,有折疊車,也有死飛,我精心收拾過的英產二八大槓自然不落下風,於是我整整儀表,緩慢登場。我到達的一瞬間,她也下樓來了,我大呼一口氣,好歹是個熟人,我其實有點怕生,尤其是面對看起來不三不四的青年,這源於學生時期的黑色記憶。視角轉回到現在,不知不覺之間我已經被她介紹了一遍,大家和我用英語打招呼,我像個北京人似的應聲招呼著,唉,唉,幸會啦。這幾個其實都是老實人,跟我的黑色記憶扯不上半點關係,但我就是對他們喜歡不起來,但是曬自行車這種事情我還是很熱衷的,只是他們彷彿並不懂其中奧妙,對我的英國大槓置之不理,正當我憤怒時,那女孩站了出來,誇我的車子好酷,問我是不是鳳凰?我笑著說這不是鳳凰,倒可以算作是鳳凰的英國祖宗,她也笑了笑,說這一定很難騎吧。我這車確實很難騎,體型碩大,重量驚人,上個禮拜才收拾好,一直沒機會試它,今天算是個好機會,所以不論這幫人如何,我依然決心好好試車一番。
駛出市中心蜘蛛網一樣的馬路,我們向江邊進發,轉眼間那兩個男孩已經帶著其他人騎到前面去了,剩我和那女孩殿後。我那英國大槓是倒剎,意思就是沒有剎車把,要剎車只能靠往後踩踏板才行,如今已不多見,我是第一次騎,還在緩慢適應中,遇到紅燈路口停車時,難免有些不好控制,為了避免窘態百出,我故意騎得很慢,她就像我的護衛艦,總是離我很近,生怕不合群的我悄悄離他們而去。我很感激她這麼做,讓我心有所依,一方面又認為今天的騎行活動對我而言,僅是一次試車而已,大可不必想這麼複雜,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我自己也有些糊塗。
這就是我上面說過的,騎自行車這事兒漸漸的不單純了,我在意那女孩的想法,那女孩也在意我的想法,這並不是什麼男女的火花,因為火花給人帶來暢快,而這種相互猜卻讓人分外難受。有時候我真想一拐彎,然後拼命加速,消失在某個路口,但又覺得這樣對她不太禮貌,何況我感覺我又大他們幾歲,我如果做了臨陣脫逃的行為,那即使做大哥也不夠格了。
我從小就喜歡帶領同伴們跑來跑去,喜歡熱鬧,喜歡把認識的人都湊在一起,看著大家慢慢打成一片,這給我帶來一種非同一般的滿足感,但如今角色大倒轉,我成了那個被湊在一起的一份子,這讓我非常不適應,或者說讓我失落,曾經活躍在大院裡的領軍人物,如今被比自己小幾歲的毛頭小子帶著騎車,那感覺,像一個突然闖入的外人,像遠房親戚家的孩子,隨家裡的大人匆匆茫茫過來,然後被大人們支開,自己則在陌生孩子的領地流浪,被殺掉,被收留,都是一種全然的孤獨。
一路騎行,走走停停,他們嘰里呱啦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因為我有些懶得說話,我唯一的好奇就是我這位女顧客和悠然是怎麼認識的,是因為買花嗎?這個城市裡人人都買花,但並非人人都能和花店老闆當朋友。我是一個特例,我沒有買花,卻成為了花店老闆的朋友。說到我們的相識,我無比想喝酒,就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就想給悠然打電話,約她在花店隔壁的酒吧喝兩杯。自打我推著尼龍推車游走以後,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喝酒了,一杯龍舌蘭古典酒,再來一杯啤酒,我還騎tm什麼自行車,我真的很想去喝。
我們停下來在便利店買了飲料,我買了瓶氣泡水用來模擬啤酒的口感,她忽然先發制人,問我和悠然是怎麼認識的,我隨口答道我們喝酒認識的,但她不相信,她說悠然從不喝酒,我好像忽然明白了點什麼,然後問她,那你是否從來不騎車呢?
她承認自己的確是今年才學會騎車的,因為她樂於嘗試一切流行的東西,由於自己腰包不鼓,於是買了一台陳舊的二手折疊車,這件事無可厚非,我反而要誇她的眼光——或是運氣,這車雖然陳舊,但機械素質很好,只需基礎的保養便可健步如飛,我今晚一直跟在後面,其實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觀察這台自行車的運轉狀況,看輪子是否偏擺,看鏈條是否鬆弛等等,不出我所料,經過我的妙手回春,這台車運轉良好,從路人的視角看起來,這台車很適合她。我享受這樣的工作,不論她是否真心愛騎自信車,但是這種過程,就足以讓我滿足了。而且我想,愛不愛騎現在說了不算,畢竟這也是個需要培養的過程。
那天晚上就那麼過去了,整個過程可以說是無聊至極,但那女孩還算漂亮,我看到她那麼活躍的樣子,還是挺高興的,也許她看出了我的大哥風範,那天結束後,她也沒有再次約我夜騎了,我松了一口氣。
悠然從不喝酒,我們卻在酒吧相識,那女孩的話讓我心裡面一直憋憋的,看起來淡淡的一個人,難道也有非用酒精排解的情緒不可?人人都有喝酒的權利,這是毋庸置疑的,悠然又怎麼不能去喝一杯?我就這麼來回撕扯,既想說明悠然喝酒之後必有隱情,又想證明她喝杯酒其實再正常不過,這麼一頓亂想,就連喝酒這件事都不純粹了。絨德說過,喝酒純粹不純粹,要看具體的場景,一個人月下獨酌,喝自己心愛的酒,不拘於別人臉色,那自然是純粹至極,這幾項里但凡有一項略微的不滿足,那這杯酒則是全然的不純粹,按照他這套理論,我慢慢地回想起來。
那天我習慣性進入那間酒吧,本來是喝三大要素皆全的純粹之酒,直到悠然走進來,構成純粹的要素就開始崩壞,我為此略微整理了自己的儀表,因為怕她瞧見我松松垮垮的樣子,這就已經破了「不拘於別人臉色」這條,余下的細節就不用再想了,她走進我的生活,佔據了我的部分思想,把我從一個人的世界里拉了出來,也可以說,我自己開始變得不純粹了。
絨德作為我無話不談的密友,有時不得不聽我說這些垃圾話,我能感覺得到他盡力去理解,但最終還是失敗,這點我要誇獎他,因為他習以為常的從容心態是我模仿不來的,每天總是嘻哈人生,而不是愁眉苦臉,到處散播自己的低氣壓,說到這個,我確實過意不去。低氣壓就像是風中的孢子,不是我想控制便能控制的,一旦有風刮起,這一個一個惱人的孢子勢必到處亂飛,播種在每一個過路人身上,如果你不戴好口罩,那麼下一個感染的就是你,幸好嘻哈人生的絨德對此天然免疫,我才能大無歉疚地跟他說話。悠然似乎也能免疫,因為她總是淡淡的,淡淡地出擊,用一層透明的外殼抵御我的孢子,然後輕輕將我推出,又在我稍微好轉之時將我拉進,我那一系列的幻覺就是這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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