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自行車還有許多能做的事,我屬於比較極端的,因此可以騎幾十公里去某些很遠的地方也不嫌累。有陣子我住南邊,去哪裡都不方便,偏偏就是那段時間,我卻老想著騎車出遠門,雖然地鐵站近在咫尺,但我不屑於坐,我覺得那都是趕路人專屬的交通工具,沒有絲毫情趣,也不鍛鍊身體,而享受生活的人,自然是要騎車出行,身體力行感受一切樂趣。
誠然,我這篇文章雖然寫自行車問題,但自行車其實只是個引子,我引著大家以兩個輪子為始,看看我們這些人的生活樣貌。有一些因自行車得來的快樂,我負責分享給眾位,還有一些想來想去不明白的事,我也一股腦拋出來,大家共同探討。我想無論我們騎不騎自行車,但凡浸淫於同一片土地,那就總有些共通的問題,這些問題為我們帶來共同的困惑,無時無刻不像一根絲線,把我們和你們串聯起來。
有人說文章寫到後面,就要昇華,我素來膚淺,最怕昇華,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說來有些難以啓齒,那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話總遭人鄙視,尤其是在我發現我的女人緣之後,在諸多浪漫時刻里,一旦我說出我的膚淺信條,那這些浪漫就會紛紛被粉碎,換來的是一句類似於「原來你不過如此」的話。
我,確實不過如此。在這樣一個地方,找到自己樂意做的事,對我而言已實屬奢求,哪裡還想「大過如此」,在這種時候(偶爾發生),我就想問問對方,你覺得「如此」是什麼呢?我很不會辯論,尤其不想駁了人的面子,所以以上應對方式只存在於我的想象之中,因此,對於這個問題,我的總結陳詞是:我就是如此。
說著說著就像是哲學討論了,我寫這個文章的目的並非這樣,我想盡可能描述詳實的事物,而非抽象的概念,「如此」之類的話,在我想清楚之前,還是少說為妙,所以我請人工智能把「原來你不過如此」翻譯成更為實際的人話,人工智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原來你不過就是這個屌樣子。對咯,這樣一來事情似乎就清楚多了,在我的語境里,我甚至覺得這是一句誇獎,誇贊我的桀驁不馴,但說出這話的人是否又這麼想呢?絨德說這沒那麼複雜,這話意思就是看不起你,覺得你思維幼稚,是一個井底之蛙。我點點頭。
我不禁想問,這世界上有許多高瞻遠矚的人嗎?他們的生活是否和我截然不同呢?這問題我沒有依據,也不可想象,當我沈浸在修自行車帶來的快樂的時候,那些人也許已經飛上外太空了,或者在某個熱帶島嶼開創了自己的產業,又或者在和我約會結束後,匆匆走向通往宇宙的談判桌,簽字、畫押、打扮一新、遠走高飛,在航班啓程前的最後一刻留下一句「原來你不過如此」。
問題是,誰能逃得過自行車呢?一首歌兒唱得好,說北京城裡有九百萬輛自行車,何況上海的一個小小街區,也就是說,我們的屁股上,都有鞍座的痕跡。
如果每個屁股都有獨一無二的紋路的話,那這個問題就好證明多了,只需提取自行車坐墊上的屁股紋,就可以精准斷定誰騎過自行車誰沒騎過了,想來有趣,因為要這樣做的話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人人都得光屁股騎車,但光屁股騎車帶來的問題則更嚴重,其一是衛生安全問題,其二是隱私權的問題,還有數之不盡的衍生問題,我當然知道有一小撮撮人熱衷於光屁股騎車,但這並不具有代表性,因為你很難說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提倡讓屁股紋留在坐墊上。如果天下大同,或許真的人人都願意光屁股騎車,但要命的就是這一個一個都不相同的個體差異,更要命的是,這種差異遠遠大過自行車與自行車之間的差異,再進一步說,相較於人與人之間的差別,自行車與自行車之間完全可以用相同來形容。
人是不同的,自行車是相同的。無論怎麼變,一台自行車永遠不能對另一台自行車說:原來你不過如此。無論怎麼變,它們之間只能說:兄弟,原來咱們一樣。
人完全不是這樣,仔細想想,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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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從來不騎自行車,但我知道她其實會騎,因為我在店裡看見一張她兒時騎著自行車的照片——這佐證了我的猜想,大家都打一處來——,但當我試圖邀請她一起出去遛車的時候,卻被她無情拒絕。我有好幾台自行車,如果她沒有,我完全可以借她一輛,不光借她,還可以送她,但問題顯然不是這個,我又追問,她就回答說不愛,單純的不愛。真真奇怪了,這座城市裡什麼都不單純,難到唯有「不愛」是單純的嗎?按照我們的邏輯,這「不愛」後頭必有複雜原因,一旦牽扯到男女、男男、女女……愛與不愛就都成了複雜的問題。我本來覺得,這片小地方里,人卻出奇的複雜,但悠然又把我帶回到我最初的想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自行車就是自行車,不愛就是不愛。從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出什麼隱瞞,我也沒心繼續追問,最近她已對我冷淡許多,再這樣下去,我怕她真的要跟我絕交。
絨德又給我帶好東西來了,一台遙控無人機,他說用這東西能無限拉近和心上人的距離,神經病一般的想法。我在網上學習了很多教程,一度耽擱了修車的工作,最後總算穩穩學會了駕駛無人機載重的技巧。絨德還說,如果任務成功了,還得把無人機還給他,因為他也要拿去給心上人送東西。這就讓人納了悶了,其一,他從不專情,能有什麼樣的心上人;其二,這種新鮮事,他竟然想著讓我第一個上,自己排第二,足以見得他待我有多麼真誠。感動之余,我做好了萬全準備,演練好從附近的小公園起飛,直達悠然花店門口的路線。我要送她一個包裹,裡面裝了我做的一鍋肉湯。飛機有四個螺旋槳,帶著我的砂鍋穩穩起飛,我通過攝像頭觀察到街區的老太太們已經開始做飯,悠然想必還沒吃,街坊飄香,她肯定餓了。飛機繼續飛,還差一個路口就要抵達,我卻看到一戶亭子間里的夫妻正在吵架,亭子間不大,那窗戶伸出半截當作陽台,男人把女人推到窗台邊,女人快速掏出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朝男人懟了過去,好像是一把剪刀,我手抖心跳,不顧飛機上掛著的肉湯,趕緊一鍵召回無人機,我要好好研究這攝像頭裡的事情。
一件殺人案就這樣在這片平靜祥和的街區發生了,一對中年夫婦的爭執,在我的無人機的注視下,演化成了一場謀殺。
我收起飛機,提上羊肉湯,趕忙騎車飛奔到悠然家,當務之急先讓她吃上飯,然後請她陪我去警察局報案,亭子間高高在上,現場沒有目擊者,只有我的飛機目睹了一切,我是操控飛機的人,按理說我就是唯一的目擊者。在路上我經過了案發的那幢小樓,一樓廚房的老太太還在忙著撿韭黃,顯然還不知道殺人了,再抬頭一看,那亭子間的窗戶已經牢牢關上,沒有半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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