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溫節,十月最後一天,冬季來臨之前的深秋。過了這一天,白晝會愈來愈短,黑夜會愈來愈長。相傳在這一天,陰間的大門會打開,分隔生死的邊界也會變得模糊曖昧,逝去之人能從冥界回到現世。
那麽,在現世活著的人又能否抵達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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鯊魚、企鵝、青蛙,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YPIHDkLgH
熊熊、貓貓、狗狗…
晚上的艾明馬夏燈火通明,孩子們穿著各種樣式可愛的長袍,提著藤籃和南瓜燈,逐家逐戶的拍門討糖果。一年裡也只有薩溫節這一晚能讓他們光明正大地吃糖吃個夠,難免會樂極忘形,正當他們走在街上互相炫耀戰利品的時候,前頭的孩子迎面撞上一位披著長袍的少女,連人帶糖摔到地上。
少女並沒有說甚麼,她伸手把孩子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他腿上的灰、安靜地把散落一地的各式糖果還到籃子裡。
似乎無意在此處多作停留,她對孩子們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就準備離開了,只是孩子當然不會放過任何要糖的機會,他們朝她喊了一聲Trick or treat——
她聽了先是一愣,隨後皺眉苦笑示意自己身上沒有準備糖果。依照節日習俗這個時候孩子們應該上前搗蛋的,但他們也沒料到居然真的有人會沒準備,一時間也想不到要怎麽作弄這位衣著寒酸的女子,於是只好……咒詛她今晩會被惡魔抓走。
大概是沒把孩子的話放在心上,相對年長的少女對他們露出友善的笑容,隨後往廣場的方向走去。孩子們也不以為然,再次出發討糖果去。
無意間,隊尾穿著鯊魚長袍的孩子回頭一看,發現那位少女沒有在熱鬧的廣場上佇留。而是一直走、一直走,往著湖的方向前去。最後她踏上橋離開了南門,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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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埃文湖彌漫著一層薄霧。
秋季本來就不高的溫度再加上湖面的水氣,寒意像一柄陰冷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削走軀體的溫熱。
臉色晦暗的少女孤獨地走在橋上。在壯觀的大教堂旁邊過了第一道橋,來到了一個接駁的細小離島。
島上甚麼都沒有,只有孤伶伶的一對路燈。路燈後面的橋在幽暗的霧中漫長得看不見彼岸,彷彿過了這裡就不能回頭了。
沒有半點猶豫,她筆直的踏上了那條不歸路。一步、一步,走到更深的夜去。
在寂靜中走了不知道多久,雙腳總算離開了石橋,踏在泥土和青草上。少女離開了人類居住的城市,踏入了自然的界域。再穿過黑暗的小樹林,她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山米爾平原。
今夜雖冷,但無風。
令人不快的濕氣連同靜滯的氣流被困在佈滿坑洞的平原上,破爛倒塌的房屋散落在平原各處,仿如蟄伏於霧中的巨大怪物。
十多年前,就在第二次莫拉圖伊戰爭的最後一天,山米爾這裡下了一場傾盤大雨,雨轟隆轟隆的下著,在這片平原上留下了這些坑洞,以及……
遍地的 血 肉 模 糊 。
當時的山米爾雖然不是主戰場,但因為背後有艾明馬夏和王都塔拉這兩個重鎮,所以結集了相當大規模的兵力在這裡設防。只要守到北面的塔爾汀打完,戰爭就結束,那時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在龍族答應了不再介入之後,大家都認為不會再有來自天空的攻擊,結果就在最後一天,天空下起了月石雨,數以百計蒼青色的碎石穿過了雲層為大地送上死亡。
第一波隕石就折損了南部防線接近一半的有生力量,醫療部隊更是全滅。在場還能行動的人及時張開了自然魔法盾,把接下來的兩波隕石全數在半空燒成了灰。倖存的人在漫天飛灰之中振作起來重組戰線,最後由魔法師瑪洛士深入弗魔的陣營,以自我犧牲的方式撃敗發動月石雨魔法的賈休伯,徹底的止住了這場雨。
當時遍地都是屍體,死傷人數甚至比主戰場更誇張。因為大多都被月石砸得不成人樣,連銘牌都找不到了,所以當時的司令官、也就是艾明馬夏的領主把平原下的地下城修建成貝卡公墓,把所有找到的遺骸都葬在一起,然後對著名單把所有失蹤者的名字刻在入口的碑上。
少女曾死在那場雨中,但她今晚還是無法在碑上找到自己的名字,那個從珍視之人那裡得來的名字。
她撫上女神像上的劍,無言的默禱在霧中溶解,沒有回應。
失望地離開了公墓,此時腳下的泥土傳來騷動,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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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明馬夏的祭典仍然很熱鬧,孩子們今晩收獲不錯,未到半夜裝點心的籃已經滿了,如果想再多拿的話就得先吃掉一點。
南瓜果凍、蘑菇餅乾、棉花糖幽靈、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1WAJGG4Z
貓頭鷹曲奇、巧克力球、星星糖……
先從哪一個開始吃好呢?穿著貓貓袍子的小女孩猶豫了很久,最後被籃子裡一根亮紅色的水果棒棒糖吸引了視線。她拆開了包裝紙,一口咬下那漂亮的糖球——
卡滋…卡滋……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2Se6z4FKD
卡滋…卡滋……
卡滋…卡滋…卡滋……
卡滋…卡滋…卡滋…卡滋……
卡滋——
先是血肉、再來是骨骼,身體一點一點地被撕碎。少女就像是落在蜘蛛網上的蝴蝶,被食屍鬼死死地壓在地上啃咬。
你目睹了整個過程,卻無動於衷。也是能理解的,畢竟山米爾向來都是知名的靈異景點,差不多每年的薩溫節都會有些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前來探險,為數不少的部分人會不小心在霧中誤闖到這個領域,最後落得被食屍鬼吃掉、被無頭騎士砍殺等等悲慘下場。
予其說是見怪不怪,還不如說這些蠢貨多到有點讓你不耐煩。你打了個無聊的呵欠,決定不打擾食屍鬼享用晚餐,於是往相反方向遠去。
真是的,明知道今天是甚麼都有可能發生的薩溫節,偏偏要來這種地方,不是遇到甚麼也應該作好心理準備了嗎?
等一下。
從思考中感到了一絲違和,你停下了腳步,摸了摸下巴。
這些人通常在死之前都發出一些很煩很刺耳的慘叫。但這次來的人,那個少女卻安靜得有點不正常,直至斷氣之前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今天是甚麼都有可能發生的薩溫節。
不是吧?下意識想確認一下自己的想法,你回頭——
就在十幾米外,少女在你身後了無生氣的站立著。
通過那身破爛的衣服和單薄的身形你很確定那是同一個人。除了衣裙看起來更破以外,外袍的帽子大概是被食屍鬼扯了下來,多虧這樣你總算能看清楚她的樣子了。
銀白的長髮隨意散落在肩上,深沉如海的雙眼直勾勾地看過來這一邊。就在四目交投的那一瞬間,你的心臟久違地開始跳動,因為她跟一位你認識的故人、跟那個米列希安長得實在太像。
不對,簡直一模一樣。
別高興得太早,還是再三確認清楚比較好。你揭起了自己外袍的帽——如果她真的就是那個人的話,她應該會認出你那隻不祥的眼睛,那隻常人不能直視的邪眼。
果不其然,少女看著你的眼睛一點事也沒有。她馬上察覺到你的不尋常,卻沒有逃,而是靜靜地往你靠近。應該錯不了,這位少女一定就是你認識的那位故人。沒想到神居然會實現自己的願望,你高興得嘴角上揚。
你一直想再見她、想要如約…死 在 她 劍 下 。
少女才剛走了兩步,一個無頭騎士從路邊上前偷襲,朝她一劍斬下。
就在你嚇得幾乎心都跳出來的時候,少女靈巧地閃避了這一劍,腰間卻中了另一個騎士一劍鮮血直流。正當她想再次小跳脫離,一隻食屍鬼從後把她抓住一口咬在肩上,尖長的指甲刺穿了白晢的肌膚,再度給那破爛的衣裙染上紅色。
在這雙重的拘束中,嬌小的少女強忍皮肉撕裂的痛苦掙脫身後的食屍鬼。
她先是吃力地起腳踢倒那個把劍斬到地上的無頭騎士,在拔起了那柄深深陷在土裡的雙手劍以後旋身猛力一揮,把旁邊那個刺中她的騎士連同身後的食屍鬼一起擊飛至五米外的一棟廢墟。
在調整好態勢以後,再以一套利落的連斬擊落三隻快速飛近的科羅克。
你能感覺得到,她想過來這邊、她也期待著與自己再戰一場。
這命運一樣的再遇,你絕不容任何人打擾。從虛空中抽出那柄如熔岩一樣熾熱的劍,所有黑暗中的存在,在認出你那把劍以後全都退下了。
沒有人敢忤逆他們的王。
礙事的傢伙全都不見了,而下段持劍的少女已經快要奔到你身前。
你歷盡無數輪迴等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刻,這次她終於不再是那個在你懷裡奄奄一息的死人。
即使現在還沒有抵達極夜的盡頭、即使現在的她還沒有集齊可以殺死你的條件,你還是忍不住高舉你的劍,想要跟她在此處以死共舞一曲——
——
劍在剎那間帶著死亡揮擊出去,勁風驅散了薄霧,刀鋒在速度和重力之中切開了血肉之軀,腥紅的花開滿了一地。
少女倒下了。
仿如約定好的命運那般,你的劍順著軌跡揮下,她的劍卻沒有如約架起。
你本來只是想以一個極其普通的正面斬擊向對方打招呼,這一擊甚至沒有用盡全力,但因為少女完全沒有格擋和避開的意思,你的劍就這麼把她的手臂整隻削了下來。
她又再一次變回你記憶中奄奄一息的樣子。
你用劍尖從血泊中挑起她的臉,很想問問這個人到底甚麼意思,為甚麼要褻瀆這場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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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劍造成的創口很大,血完全止不住地淌流。
尚存一息的少女雙目無光,卻仍然竭力睜大自己的眼睛,敬虔地仰望面前這個或者真的能殺死自己的人。
她並不認識這個人,之所以會拚盡全力掙脫那群魔物衝過去,純粹是因為感覺到那隻眼很不正常。她想賭賭看,這份不尋常的力量能否把自己殺死、面前這個人能否成為她的死神。
剛剛那一擊好像傷到肺,她已經無法說話了,再過一會大概意識就會消失了吧……這可不行,光是這樣是無法殺死自己的。
發不出一點聲音的少女用盡最大的力氣抓住那抵在自己項上的利刃,溫馴地用臉蹭著那把劍,以最卑微的姿態祈求對方施予憐憫——用那個看起來糟糕頂透的力量給自己補上最後一撃。
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如她所願,興致盡失的死神帶著失望又嫌棄的眼神把劍收回,化成殘骸的少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霧中遠去。隨著失血,意識漸漸在黑暗中下沉……
下沉、下沉,沉到更深的淵。
淵底的最深處是溫暖的營火、熱湯的香氣,還有以魯特琴作伴的教會詩歌。身體好溫暖,就像被大家抱著一樣。雨往天空飛去,時間倒回了大家共同作戰的那天,約好了要一起回家。
若這只是夢境、請不要喚醒我……
少女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中輕聲地禱告,但黑夜總會過去,夢醒之時也必定會來臨。
終於,詭異的霧散去,山米爾迎來了十一月的第一個日出。
龧光從地下城的入口灑落在貝卡大廳的地板上,少女孤身一人在女神像旁邊甦醒,石碑上依然沒有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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