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抵達南邊遺跡時迎接他們的不再是原先寧靜充滿霧氣的山丘。遍及山谷的戰鼓聲隨著移動術式的光芒散去,變得更加清晰。
「守衛此處的靈魂啊,我們希望能夠談話!」
蓮領在前頭對著入口大聲說道,但只有更加逼近的鼓聲回應她。震耳欲聾的聲響使樹林為之動搖。
「沒辦法了,我們強行突破。非戰鬥人員不要離開結界範圍,治療科隨時待命。」
蓮拔出收在右側的長劍,在她踏入山丘入口一瞬間,刺耳的號角聲終結了戰鼓。一陣箭雨從上方呼嘯而下,那是跟先前一樣沒有夾帶任何神力的普通箭矢。
「前進!」
確認他們的結界能抵擋攻擊後,隊伍隨著喊聲快速深入樹林裡。霧氣逐漸加重,到了路程中段已經無法看清眼前的路徑。那些靈體攻擊在強力結界的保護下根本不堪一擊,似乎注意這點後他們已經沒有再聽到戰鼓與劍矢的呼嘯聲。只剩下腳步踩在濕潤草地上發出的沙沙聲響,以及拿著劍或槍枝的騎士科學生有時調整姿勢時會發出輕巧的金屬碰撞聲。
他們毫無阻礙走到內部遺跡的入口。這時六天注意到在稍微遠一些的距離開始聚集許多微小神力。細微且低沉的沙啞笑聲還有微弱聽不清的對話,彷彿在密謀著什麼。
「我們為真相而來,請故人現身為我們解惑!」
蓮轉身面向樹林,六天周圍的同學們紛紛拿起武器準備應對可能襲來的攻擊。笑聲嘎然而止,濃厚的霧氣散去,他們被一大群青色透明靈體包圍。那些靈體種族不一,但卻穿著同樣款式的盔甲。模糊的面孔、短缺的四肢、有些甚至是半邊腐爛的面容。站在最前頭的青年戴著破損的頭盔,他的臉上還畫著不明紋路。
『年輕的神族後裔們,你們真的準備好迎接這個真相了嗎?』
靈體慢悠悠的對著他們發話,周圍的溫度跟著下降不少。被遮蓋的面容只有一張陰冷微笑,臉部紋路發著青光。
「我們不畏懼殘酷的事實,請告訴我們你們經歷了什麼!讓這一切不再被掩埋於塵土中!」
青年脫下頭上的頭盔,露出被鈍器重擊而凹陷的半個頭部,他緩慢的靠近蓮,語氣緩慢的說道:
『這裡是信奉預言之神德薩斯的神廟。海界眾多統治者不顧千里來到此處,上繳無數金銀財寶、牲畜、甚至王族子嗣,只為神廟祭司的神蹟與神諭。』
指向山丘頂上,那裡能看見東方高聳入雲的巨大神廟遺跡。青年突然陰惻惻發出笑聲,擴大了自己的聲音。
『祭司由神廟挑選與培養,那些無知的掌權者崇拜祭司,說他們是神選之人。誰知道,這個強大又神秘的祭司竟然出自殘酷的血祭與神血淬鍊!』
『奪去我們的孩子!』
『奪去我們的神血!』
『骯髒的神廟!醜陋的神祗僕人!』
其他靈體們敲擊身上的盔甲,吶喊聲在山丘之間迴盪,悲憤與淒涼流淌於霧氣之中。
『我們勇於抵抗,同胞們慘烈犧牲,最終擊敗了偉大的神廟。但被汙染的孩子們卻離不開這裡,父母們不願意離開。神族們在這裡種下神樹,建立墓碑,寬慰靈魂們。我們守衛著自己的安息之地,照護無法離開的孩子們。而你們,年輕的神族後裔們啊,你們是來踐踏我們的陵寢嗎?』
「現代術式已經有很大的進步,請讓我們幫助你們。即使無法成功安息,也請讓我們記錄這個遺跡,讓這個悲痛的過去傳遞下去。」
蓮不畏懼靈體們的壓迫,挺直身體直面青年。而那些靈體鼓譟著敲擊盔甲,長棍敲擊地面,戰鼓低沉且規律的響起。
『讓他們進去!讓年輕的神族進去!讓他們看到我們的絕望,讓他們體會我們的黑暗!陷落吧孩子們!光明已經永遠的離去!』
靈體們重複著悲憤吶喊,青年將頭盔戴了回去,勾起陰冷微笑退回至群體中。霧氣再度瀰漫將樹林覆蓋,低沉不斷的戰鼓聲逐漸遠離,退至陰森樹林之間。
「各位,繃緊神經,我們進去。」
蓮高舉長劍轉向遺跡入口,在那一片漆黑的洞口前,她的劍尖反射陽光,像是夜裡的星光一樣閃耀。
『漂亮的人!你又來了!還帶了好多新朋友!』
純靈在他們抵達聖樹區域時歡欣鼓舞的朝六天奔來。隊伍見怪不怪繞過被銀白色靈魂包圍的他,按照計畫開始分成不同小隊。一部分小組將去尋找與破壞限制術式的裝置與結界,其他則是探索與紀錄還未走過的區域,希望能將一些渾沌靈魂帶回基地尋找淨化方式。
「那些靈體說的話能信嗎?」
與他一組的學生帶著懷疑看向出口。
「那種鬼話你也信。」
西亞斯丁仍然與六天一組。根據他自述,蓮覺得把他們兩個問題兒童放在一起管理比較不會出大事。
「除了他們態度有點奇怪,我沒覺得哪裡不對。」
「靈魂沒辦法靠自己的意識留在現世。只有力量強大之人,或是神力被改造過的才可以。大量靈魂集中在一處並不尋常。」
蓮站在他們隊伍前方,冷靜的檢視自己身上的裝備,接著看向那個神力枯竭的聖樹。
「還有神族種下聖樹的理由也說不通。歷史上神族並不會為了獻祭者做如此大的犧牲。」
『漂亮的人,你的朋友都在說好難的話呦。』
純靈們笑嘻嘻地飄向四周,繞了一圈發現沒人願意跟他們對話後又聚集回六天身上。
「遺跡裡面應該還有更多秘密,我們得再深入。」
蓮在隊伍整隊完畢後走向他,接著看著六天頭頂上的靈體。
「你們一直住在這裡,是不是知道什麼秘密?」
那些銀白色光團霎時興奮的變換許多色彩,從六天身上微微散開,圍成一圈哼起短歌。
海界生靈,神族後裔,祈求希望,英雄降臨;
迷路的人,迷失的魂,回不去的家,看不見的光。
『你們想跟我們玩捉迷藏嗎?有一個地方~超級適合玩捉迷藏~』
『大人的秘密基地~我們都知道的秘密基地~』
「那麼請帶我們到那裡。」
『好耶~新朋友們一起玩捉迷藏!我們要好好藏起來~你們也要好好藏起來~不能被怪物找到了呦~』
他們在其他人擔憂的眼神下,跟著純靈再次步入幽暗遺跡裡。
在先前走過的走廊之間,有個能勉強讓一個成年男子通過的洞口隱藏在巨大石碑後方。被粗糙鑿開的入口將他們帶往石窟洞穴,一條不算湍急的地下河流幾乎占滿整個洞穴。他們沿著狹窄的邊緣緩慢移動,石壁邊緣反射著被靈魂與光明術式照亮的河水,波光點點在天然石壁上繪出絢爛色彩。
六天估摸著位置大約已經接近山丘正中央,而那些山壁逐漸出現零星壁畫。大多是描述神殿獻祭過程,繪畫與雕刻手法相比遺跡粗糙不少。
西亞斯丁要求隊伍停下後仔細端詳那些壁畫,他並沒有花太久時間便得出結論。
「應該是那些被囚禁之人所作。不過按理來說他們不應該能在神殿監視下到這裡作畫。」
『我們知道~是大人們用漂亮的光畫了很久~透明的手有很閃亮的光~』
純靈們圍繞在壁畫上幻化成人形模仿著動作,在那上面一點一點描繪圖型。
「靈體做的?那的花多少靈力啊?」
「代表靈體本身的靈力很強,或是執念很深,可能兩者其一,或是兩者皆是。」
「這只代表我們將面對更艱難的狀況,我們繼續前進。隨時準備應對。」
蓮截斷即將變吵鬧的隊伍,他們繼續埋頭跟著純靈們往內部深入。
最後小隊抵達一個由天然石柱與湖泊構成的大型洞穴。水滴由石壁上方低落至湖內引發陣陣漣漪與聲響,迴盪在密閉空間裡。底端雕刻著巨大石像,一位樣貌清秀看不出性別的人像手持長矛,背後一整片扭曲裝飾,彷彿從一片混沌中脫穎而出,帶領著腳下芸芸眾生迎向光明。
石像前方擺著巨大石棺,由白皙巨石雕刻而成,四面皆是慘烈犧牲敘事圖。六天從石棺上方感覺到厚重的封印術式,不過年代久遠,他沒辦法短時間內判斷裡面封印著什麼東西。
「這不對勁,這個時代不應該有石棺。這可是第二紀元才有的習俗啊。」
六天在西亞斯丁快趴上石棺前拉住他,以免他一不小心碰碎那個脆弱封印。
「這上面有封印,我們得小心調查。我去聯繫其他小組來支援。」
蓮指揮隊伍在四周架起結界,並吩咐其他研究成員進行細部調查。那些純靈們蹦上石棺,銀白色光芒撞擊封印時,術式紋風不動,有些靈體甚至有些融入結界之中。
『哢嚓!』
突然之間石棺發出細微聲響,純靈們像是被嚇到一般立刻離開躲藏至六天身後。隨之上面的結界閃出微光,白金色術式浮出後在一片黑暗裡碎成粉塵。沉重石棺劇烈震盪,最後從底部出現裂痕,快速往上蔓延,最後朝著周圍炸開。
肉體嚴重腐爛的惡臭瞬間佈滿整個石窟,混沌黑霧伴隨刺耳尖叫聲壟罩在他們上方。帶著強烈敵意,受汙染的靈魂朝著他們發出第一波猛烈攻勢,混沌神力砸在結界上立即造成巨大裂痕,黑霧湧上裂縫想鑽進內部將一切破壞殆盡。
及時張開的第二層結界雖然擋下了攻勢,但混沌立刻變換姿態,幻化成人形模樣與石像如出一轍,它拿著長矛朝結界中心射去,術式隨即破碎成銀色光芒,六天在長矛刺穿隊友之前衝上前使用長劍將攻擊擋了回去。蓮接著朝向混沌射出一道銀色光箭。
『啊啊啊啊啊啊!』
混沌靈體發出尖叫,它身後散出更多厚重黑霧將他們包圍。淒厲慘叫帶著壓迫感壟罩四周,強硬的精神攻擊穿透結界幾乎讓六天暫時昏了神,部分隊友立即倒下失去意識。
「掩護傷員!展開淨化結界!」
跟隨蓮的指揮,那些高年級學生立即圍成一圈將所有人護在身後。金色薄膜包圍整個隊伍,清新海浪味蓋過那腐爛屍臭。
「先想辦法壓制住,等待援軍趕上!」
混沌靈體將四周黑霧凝聚成一把把長矛,不停攻擊結界四角,同時腐蝕著洞穴周遭。意圖將他們直接掩埋在這石窟中。隊伍試圖往後退,但湖泊被靈體染黑,逐漸腐蝕周圍的地面。能站立的範圍越來越少,不管放出多少淨化力量都毫無作用,混沌靈體甚至將他們釋放的神力吸收轉化,增強自己的力量。長矛數量不停增加,每一次突進都比前一次更加強硬。
直到金色結界承受不住攻擊,由四角邊緣開始碎裂,裂縫裡竄進淒厲慘叫,陰濕腐臭逐漸佔據空間,絕望像是藤蔓一樣攀上背脊。
最後六天在腦海裡聽見一聲哭喊。
『殺了我!與其沉淪,不如殺了我!』
他不再理會指令,神力製造的長劍從周身飛出,將靈體核心釘在地上。人像發出慘叫後胸口處發出陣陣白光。他踏出結界想刺穿核心,但混沌很快反應過來揮出長槍將他逼退。閃過攻擊後六天嘗試再次前進,那些攻擊結界的長矛轉向衝向他。六天試圖使用神力將長矛轉化為純淨力量,但由於靈體意識過於混亂,連帶它所使用的力量也混沌不清,雖然他有效的減緩長矛攻擊速度,卻無法將它們消滅或淨化。
蓮見狀同樣跳出結界,六天只看見她身上轉出一圈橘紅色光圈,接著在被漆黑長矛淹沒之前,混沌靈體發出淒厲喊叫。
長矛瞬間消散,他迅速站起後看見蓮正在將長劍深入人像胸口的光芒中心。接著黑霧突然凝聚成一團,混亂神力快速壓縮。他往前一躍將蓮立即拉開靈體,眼前一陣煞白,隨之是轟然巨響。
『嗡—轟!』
衝擊波將他與蓮周身的結界震出晃動。石窟劇烈震動,巨石崩塌、石壁碎裂。莊嚴的石像從頭部一分兩半,與石棺碎片被其他石塊掩埋。
他們在石窟崩塌前狼狽離開,小隊最後在相對寬敞的走道上稍作休息。眾人灰頭土臉的難掩疲憊神色,但所幸沒有人受重傷。那些被精神攻擊影響的人也很快恢復意識。
「剛剛那是什麼?就那樣消滅掉沒問題嗎?」
一位分析小組的成員坐在地上詢問蓮。
「再多遲疑一步我們就會全軍覆沒。那個與泰勒提遇到的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這時六天注意到一直躲在他身邊的純靈們多了好幾個。
『朋友們回來啦~好高興喔~』
彷彿不曾經歷過危險,純靈們快樂的圍著那些靈體哼起歌。
「回來了是什麼意思?」
六天疑惑的詢問那些純靈。
『我們之前一直都在守護秘密基地呀!』
其中一個多出來的純靈跳上六天的手上。他從那個靈體上面感覺到一點微弱的節界力量。
「我想他們是之前石棺的結界力量來源。」
「那個結界居然是拿靈體做的?他們瘋了嗎?」
其中一個隊友摀著嘴噁心說道。
『是我們自願的!不這樣的話英雄會繼續痛苦!』
「英雄是什麼意思?」
蓮聽到了關鍵字後擺起友善表情靠近靈體。原先生氣的紅色純靈們立即轉回純淨銀白色跳起舞。
『英雄就是帶著大家打擊壞蛋的人呀!大人們說神的使徒都是壞蛋,英雄跟大人們殺了好多使徒。可是神可能生氣了,所以讓使徒們詛咒大家,最後可憐的英雄變得好黑好黑,把整個山丘都染成黑色。大家都死掉了,不管是不是神的使徒,還是爸爸媽媽,所有人都變成黑色的。空氣在哭,山林在哭,太陽不再照進來。
但是後來神明大人真的出現了!神明大人把所有人都洗乾淨,還把自己埋在這裡,大家才擺脫詛咒。
可是英雄不行,神明說英雄已經變得跟神明大人一樣了,所以只能讓他一直睡覺。我們得陪著他讓他好好睡。』
純靈們突然停下舞動,歡樂的聲音變的泫然欲泣,靈體周圍染上憂鬱的藍色。
『你們...把英雄消滅了...英雄不在了』
『我們要跟大人們說!』
說完便鑽進石壁縫隙丟下一片茫然的隊伍。
回到神樹的路不難,或許是最強大的混沌靈魂被消滅的緣故,整個遺跡是一片死寂。不再有靈魂低語,也沒有那些呢喃。雖然這反而不會干擾思緒,隊友們也能更快恢復精神,但六天並不喜歡這樣的寧靜。這一切都像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
神樹區域已經成了他們的臨時基地。在等待其他隊伍回歸前,蓮與其他領隊正在討論方才石窟內的情況。六天聽見他們判斷應是遺跡內的術式限制解除,影響到石棺封印才讓內部的混沌之靈甦醒。對他而言是什麼造成封印鬆動並不是那麼重要,長久以來壓制混沌靈魂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靈魂最後的吶喊正渴求毀滅,延緩他的死亡就等於是在延長他的痛苦。封印他不過是其他人自私的冀望。
仍具有意識的純靈不在這裡,其他尚未成長完全的靈魂棲息在那棵逐漸死去的神樹。他看著夕陽由洞口直射樹梢,潔白樹枝在生命尾端發出最後的神力。神樹深根在土壤裡,隨著緩慢流失的淨化之力,這片土地正在迎向混沌與死亡。
或許再過不久他就得將這裡消滅殆盡,就像其他有過類似經歷的區域一樣。
「木已成舟,我想這個遺跡最大的怨念核心已經被我們消滅,你還有什麼辦法嗎?」
蓮在閱讀完各個小組帶回的情報後立即與雅依雯聯繫,巨大投影浮空畫面顯示著繁忙的基地中心。雅依雯聽見蓮的話後搖頭否定了她的想法。
『英雄帶領人們,如果沒有人跟隨又怎麼會造成這麼大的劇變?他或許是汙染的源頭,但是讓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的並不是英雄。我們都太過專注於一人身上,你們必須更加防範那些靈體。
我們已經針對西邊被墮神族改造的怨靈進行初步淨化,效果很好。那些只是在故地徘徊的意識,淨化並不困難,我想西邊的警戒可以先一步解除。
你們所遇到的靈體本身就具備強大靈力,況且還被詛咒加身,這導致情況變得很複雜。我想他們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成為了墮落的混沌靈魂,神族犧牲自己後才讓他們恢復理智。只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們仍停留在這裡。
回傳的聖樹資料顯示被墮神族下毒,我想這是混沌靈魂再次出現的原因,他們削弱淨化力量,導致靈魂回歸混沌。我們會盡快找到淨化的方式,你們在回來的路上務必小心,西邊與北邊的隊伍回傳了靈體不正常行動的情報。』
「還能有什麼原因,願望未了吧。」
西亞斯丁坐在他旁邊輕聲耳語。
「他們會有什麼願望?」
六天不是很明白那些死去仍不願離去的人在想什麼。消亡即解脫,還留在這個傷心地做什麼呢?但西亞斯丁只是聳肩回應,看來他並不知道。
稍微整隊後隊伍再次往遺跡出口走去,越靠近出口,空氣變得越冰冷。呼出的空氣在空中化成白霧,刺骨寒風夾帶著低吟,六天雖然聽不懂那些話,但他能感覺得出來這股憤怒的情緒。那個要將一切毀滅殆盡的意志從出口方向綿延不斷,最終在一片霧氣中,他們看見了那位帶著頭盔的青年靈體。
『年輕的神族們,你們知道你們做了什麼嗎?』
青年不再微笑,他低沉的嗓音在山丘之間顯得格外沉重。蓮上前一步行了大禮,接著語氣莊重獻上誠懇歉意。
「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只能聽從逝者的願望讓他安息。」
『安息!你們就跟那些曾經到來,自稱神殿騎士團的野蠻人一樣!將一切破壞殆盡!犧牲我們以換取太平!』
隨著青年高聲呼喊,他身後的霧氣化成一個個穿戴盔甲的靈體。青灰色密密麻麻佇立在山林之間,依路蔓延至整個山丘。他們高舉長劍,高聲吶喊,帶著絕望與憤怒,讓樹林迴盪著怒吼。
『沒有人在乎我們的痛苦!我們就像不曾存在!
讓世界一起崩毀吧!讓我們一同走向消亡!』
號角聲響起,戰鼓響徹樹林間。青年靈體由左半邊開始染黑,紋面發出不詳氣息變得扭曲,接著他身後飄出濃重黑霧,靈魂逐漸失去理智,被混沌取代。山丘就像被墨水染色一般,四周瀰漫死亡氣息,視線被黑夜覆蓋。兵器敲擊著盔甲,重重踩踏地面。箭雨帶著神力從下方飛來,他們眼前的混沌靈魂拔劍衝向蓮,其他靈體從兩邊湧上,哭喊著死亡,每揮出攻擊都將他們的結界打碎。
他們已經顧不得淨化這件事,應對不及的隊友們被靈體打碎成粉塵,其他人將神力濃縮直指靈魂核心將他們消滅。隊形已經亂成一團,他們被靈體們沖散,周圍只能聽見一片嚎叫。六天在一片黑暗中不停攻擊無數靈魂核心,純淨神力所構建的長劍在混沌中閃爍著光芒。
這時天空發出令人絕望的禽鳥啼叫,被改造的巨型禿鷹怨靈由高處俯衝而下,他們猛烈啄下目標的四肢,即使被砍下翅膀也奮力將對手撕碎同歸於盡。獅型怨靈從西邊衝來,踏進淨化術式之前一口將眼前的人撕裂。無論怎麼施展大型術式,靈體們仍源源不絕的從樹林間湧出,西邊怨靈響應號召湧上,大量死亡降臨在這片山丘。
六天一路砍殺混沌直至山丘頂端,這一切都已經毫無意義。靈魂失去希望,不再有機會復原。能夠為他們帶來平靜的只有真正的死亡。他準備在山頂上射出神箭,帶有強大神力的箭矢能夠一次性的將所有靈體銷毀。而在那裡,他遇到了正在阻擋怨靈的維奧菲。一劍將人形怨靈劈散,維奧菲與其他同學驚喜的看著他。
「六天!你還活著!」
「沒時間多說了,幫我爭取幾秒鐘。」
說完他便轉身對準天空,神力在他手中聚集,強大的力量驅散周圍混亂的空氣,金色光芒在灰暗的山丘上閃耀。
「等一下!你不會是要把他們全滅了吧!」
維奧菲對著他大喊,他並沒有回應他,只是繼續凝聚神力。但下一秒他被好幾個人壓倒在地,中斷的神力之箭化成金光消散在空氣裡。
「情況雖然已經很糟糕了,但沒有必要這麼做吧!」
不認識的學生壓著他對他怒吼。
「你們明明也知道這是唯一的方法,難道要等所有人都死光了才後悔嗎?」
他才剛說完就又有一個學生被怨靈踐踏成粉塵。翻身躲過向他的踩踏,六天立即起身將準備吃下他們的怨靈砍殺。
「這麼做他們的痛苦都毫無意義了!難道你還要繼續這個令人痛苦的犧牲循環嗎!」
周圍的學生聽到他們的爭吵後趕了過來,一大群人一邊砍殺襲來的怨靈一邊大聲爭執。
「可是基地根本提不出任何有用的淨化方式,我們再不動作所有人都會死!再者,讓他們不再汙染自己的靈魂,這也是一種拯救!」
「消除痛苦換取救贖?你們也能稱這為正義嗎!這只是在逃避!以犧牲行為躲避痛苦!就跟過去的神殿騎士團一樣,我們長久以來根本沒有成長!」
爭執引來大批混沌靈魂,黑壓壓的扭曲朝著山頂席捲而來。六天四周圍閃著無數色彩不一的神力攻擊,璀璨的術式不停將扭曲消散。他揮劍砍下一個又一個哭喊著的靈魂,周圍滿是視死如歸的狠烈攻擊。
這時東邊一道白光將山丘照亮,混沌靈魂與怨靈停下攻擊愣神的注視著那道光芒。薄幕沿著光線迅速展開,將整個山丘壟罩。帶著清新草香,細小白點由薄幕落下,怨靈被白點覆蓋後立即化成一團光球,被淨化後的殘存意識消散在空氣中。混沌靈魂彷彿被靜止了時間,他們一動不動的讓白點附著在身上,接著黑霧褪去,身上的鎧甲被卸下,青色靈體轉為純白色,身著樸素的制服,露出他們生前的模樣。山丘上的混亂霎時停下,仍拿著武器的學生們一愣愣的看著不再攻擊的靈體。
六天看著凝聚在手上的白點,匯聚多樣神力所製造出的淨化力量能夠讓靈魂獲得短暫的清醒,甚至足以讓他們擺脫附著在靈魂上面的強力詛咒。他不明白這樣短時間的淨化能做什麼,難道是要爭取時間讓他們能夠一次性的消滅所有靈魂嗎?
鎮魂歌由北邊與東邊響起,宛如夜晚的海潮,一片靜謐與莊嚴流淌在山林之間。白光的點綴讓黑暗山丘頓時成了一片美麗星空。越來越多學生從山丘邊走來,他們手上捧著脆弱靈魂,那些純靈逐漸幻化成孩子的模樣。
四周的靈魂逐漸發出喜悅的呼喊,許多人甚至拔腿衝向那些孩子。雅依雯指示學生們將純靈放置地面,他看著擁抱孩子的父母,喜極而泣的人們,原先追求毀滅的吶喊被喜悅取代。接著不少殘存在遺跡內的意識獲得力量幻化回原本的面貌,更多的人相擁,在鎮魂歌無盡的溫柔與安慰下,混沌離開了這片土地。
在混戰中存活下來的學生與基地來的援軍聚集在山丘頂端。一度被沖散的維奧菲來到六天身旁,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完好的地方,到處都留著淡金色血液,不過人還能站著應該還沒什麼生命危險。西亞斯丁先前在第一時間就退回神樹區域才沒被混戰波及,據他所述他與其他人從遺跡裡面找到了其他密道,順利的摸到東邊出口與雅依雯會合。
六天這才知道他們已經花了將近六天的時間,這場競技賽也到了尾聲。蓮、雅依雯、泰勒提,還有其他沒見過的高年級生聚攏在那個領頭的青年身邊,青年靈魂眼裡的憤怒已然離去,青色眼底充滿著釋然。
「瑞辛安,守靈之王。」
雅依雯對著青年致意道,青年顯然很意外,吃驚的挑了眉。
「神殿騎士團迫於無奈將你們消滅,但仍將你們的陵墓遷徙至適當的位置。你們的痛苦並未被遺忘。當時未能讓你們好好道別,我們現在還給你們足夠的時間。」
『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就證明你所言不假。』
「沒能救下聖之天使艾基諾亞我們很抱歉。」
『居然連艾基諾亞都知道。看來是我們誤會了。神殿騎士團並不是那麼野蠻的一群人。』
瑞辛安嘆息著轉向已經滿目瘡痍的樹林。
『是我們把艾基諾亞變成那樣的。他那不畏懼死亡的勇氣鼓舞我們面對神殿迫害,但我們卻忽略了他所承受的痛苦。持續使用他那個未被淬鍊完成的神力,他的靈魂不停反覆被汙染,最終讓他再也承受不住沉淪。
我們都知道,只是沒有勇氣面對罷了。我們留下陪伴他,陪伴沒有機會到別的孩子們,希望能帶給他們慰藉。最終只能再次受到墮神族利用成為混沌。』
靈體們這時整齊的列隊在瑞辛安身後,他們一口同聲的說起話:
『故事已延續,遺憾已被滿足,我們將勇於迎接消亡。』
『如果可以,我們希望能被經過汙染後仍堅持下來的美麗靈魂清理。他就像我們曾經的願望得到了實現。』
瑞辛安說完便將視線轉向六天,在場的所有人屏息的看著他走到靈體面前。
「這就是你們留在這裡的原因嗎?守衛亡魂?」
他仍然有些好奇靈體們留下的理由,瑞辛安勾起微笑將右手舉至胸口。
『沒有人喜歡孤獨。即便沒有察覺,孤寂仍會侵蝕一個人的心靈。』
得到解答後,六天簡短的對著靈體行禮,神之箭再次匯聚於他手中。金色光芒在夜裡閃爍,就在他持續凝聚神力時,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不必一個人承擔一切。」
隨著蓮語畢,雅依雯搭上他另一邊的肩膀。他能感受許多人的神力透過接觸一同聚集到他手中。純粹的金色逐漸加入斑斕色彩。轉回瑞辛安,他正溫暖的看著他。
『看來你已不需面對孤獨的痛苦。』
在消亡之前,瑞辛安的唇語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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