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坐在小麥田旁邊,在蔚藍的天色下她遠望著燒焦的山林。她的眼中浮現出幾分哀傷,在秋天不曾有過美好的事物,彷彿野火才是代表秋天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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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金色麥田隨風搖曳,吉娜的心底稍顯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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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最後能做的事情就是用火點燃原野,爭取最後一點時間,更讓對方無法把七邱城輕易變成根據地。至於逃跑,他們逃不了的。沒有馬、沒有載具、他們哪都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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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屋內瞎了左眼的民兵走了出來,他來到吉娜的身旁坐下。民兵的神色清冷,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年輕的他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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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吉娜凝望著眼前的麥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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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思考,如果我們選擇逃離,最終能去往何方?」民兵輕聲反問道,他的眼眸當中沒有多少希望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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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淪為盜賊,或是橫死路邊。如果我們不要尊嚴,我們可以去搶劫他人,從他人手上掠奪自己所需之物,我在旅途中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吉娜回憶起最初與紅一同逃亡的路途,他們見到太多像這樣的亡命之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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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被神懲罰的。」民兵咧嘴苦笑,他仍堅守著聖教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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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的臉上沒有笑容,她像著前方伸出手,肩膀上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但是吉娜不顧於疼痛,專注地透過五指間的細縫觀察眼前的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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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會的。因為他們是迫不得已淪為盜賊,若是能幸福地生活,誰想嘗試去剝奪他人的幸福?」吉娜握緊手心,她的目光浮現出一抹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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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許多事情看似美好,看似幸福,然而人們不曾在那裡真正幸福過。那怕是貴族,也不行。那怕是王族,也不行。所謂的幸福可以非常靠近自己,也能夠離自己無比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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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吉娜現在的感覺,那些美好早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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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我會這樣想,妳真的是那些野蠻的刻奧斯嗎?」民兵回眸凝望著吉娜的側臉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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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可能野蠻的刻奧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只是我們更甘願選擇拔起武器殺死彼此?」吉娜捲縮起膝蓋,她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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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她不曾去思考也不曾去描述這些問題,如今她問了出口。然而沒有人能夠給她答案,周遭只有冰冷的秋風搔弄著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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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原野擴散,壟罩了無人的七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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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藍天緩慢地遁入黃昏,夕陽的餘暉壟罩大地,很快星夜又遮蓋了原野。吉娜漫步在家鄉當中,觀望著從小長大的每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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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縷月光下,吉娜來到了老家後面的小庭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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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前的庭院乾燥且破舊,顯然許久沒人照料此地。但是吉娜閉上眼睛之際,她還能想起綻放鮮紅花卉的庭院,以及在花海中奔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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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自己笑得特別燦爛,佩戴一頂草帽子在烈陽下奔跑。小時候自己喜歡花香,夢想著公主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潔西卡正在一旁陪伴自己,當年的潔西卡面容美麗,笑起來更是如同陽光般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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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吉娜睜開雙眼之際,她能看見的只有枯萎的植物,以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年老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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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遠處,吉娜還看見了養父的墓碑。墓碑上刻著養父的名字以及死因,吉娜的神色有些憂傷,但是她緊閉嘴唇,試圖忍耐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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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還記得,養父與潔西卡都告訴過自己,她是在森林裡面被撿到的孤兒。但是他們從未說過半點關於親生母親的事情,因此吉娜不曉得自己是誰,也不曉得自己的血脈該歸屬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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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著月光,吉娜喜愛天上的銀色月亮,那給她一種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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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因為妮菈,更是她的一種自我感覺。她抬起手握緊胸前的翡翠項鍊,這是瑪特蕾雅贈與她的禮物,至今她還配戴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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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兒時,吉娜感覺自己能夠回憶起來的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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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在理想鄉與瑪特蕾雅相遇開始,也許兩人的命運就徹底改變了。吉娜還記得當年的自己有多軟弱,多麼畏首畏尾。以及當年與廢氣魔像奮戰的賽莉亞,還有想耍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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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以為那會是一段短暫且無關緊要的旅途,但是她卻在危難之前想起了那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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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在盧斯特港替瑪特蕾雅買衣服,以及他們一起經歷過的種種奮戰……全都是難以忘懷的回憶。那怕這些回憶對於世界,甚至他人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對於吉娜而言卻是無法抹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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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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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吉娜沉淪於回憶之際,忽然有聲高喊在夜晚中迴響。吉娜回過頭,她看見民兵慌張地跑來。民兵指著大雪山的方向停在她的面前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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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吉娜朝向民兵問話,同時她的眉頭因為不快而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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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派人來了!」民兵大聲喊叫,顯得非常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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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吉娜想到的是幾千人的軍團。她不禁瞪大眼睛,趕忙開口確認:「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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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個老頭,指名說要找七邱城的騎士聊聊。」民兵慌張地說道,很顯然一名魔族老頭足以嚇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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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這一回應,吉娜知道是對方的將軍想單獨找她聊聊。並且以魔族的性格,對方絕對不會設埋伏,也不是來戰鬥的。或許他真的只是想來談談,沒有任何打算。同時,也因為對方知道吉娜也是魔族,才做出如此信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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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信賴同族,吉娜對此笑了幾聲。民兵一見到吉娜笑出聲來,他顯得有些錯愕。這時吉娜輕拍了民兵的肩膀便朝北面的雪山走去。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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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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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武器呢?」民兵慌亂地回頭看著走遠的吉娜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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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吉娜大聲喊叫回應,同時揮了揮手告別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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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別民兵後,吉娜走過漫長的原野,最終她在小山丘上看見了老將坐在草地上喝酒。老將沒有穿配盔甲、更沒有攜帶武器,他帶上的是一桶酒,以及一籃培根與魚肉乾,那算是豪華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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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吉娜走來,身上沒有防具,更沒有攜帶武器,老將對此笑了幾聲。他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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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魔族都懂自己人想做什麼,那怕是被人類養大的魔族,刻在鮮血裡面的事物也是洗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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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想和一名殺了你許多士兵,又毀了你一架工程兵器的敵將單獨聊天呢?還是說魔族都像你一樣奇特?」吉娜走上前去,他在老將面前坐下來,負傷的她仍然舉起老將遞來的酒杯一口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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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的烈酒相當嗆喉,吉娜卻不禁覺得幾分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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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憑妳是一名英勇的戰士,而非膽小鬼,這就足夠了。」老將抿嘴一笑,和藹可親的模樣與戰場上的他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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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這番話,吉娜笑了幾聲,她的笑聲中有幾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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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一名英勇的戰士了,我反而覺得自己經常在怯戰。」吉娜扶著額頭,有些感慨地說道。回憶起過往,吉娜認為自己害怕的時候多過於勇敢的時候,許多時候她更是帶著恐懼上戰場的。吉娜不認為,那能稱為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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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勇並非不會恐懼,任何生命都害怕死亡,因此英勇是能夠克服恐懼的能力。正因為如此,妳沒有拋下家鄉,沒有拋下一切逃跑。有妳的身手,逃去哪裡都能過活的,但是妳偏偏不選擇逃跑。因為——妳是一名從高的魔族戰士。」老將舉起酒杯,示意敬她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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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閉上眼睛苦笑,隨後自己也端起酒杯敬了對方一杯。在月色下,兩人一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絲毫不像是敵人正在相見,更像是一對父女正在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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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名字是吉娜嗎?是妳的養父母取的?」老將放下酒杯後輕聲追問道。他注視著吉娜的面孔,臉上的傷疤正是她經歷過重重危難的證明。老將認可她是一名優秀的戰士,那怕放在魔族的軍隊中也優秀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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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的養母在這裡努力將我養大,城鎮裡面的人們也都對我不錯。那怕我是一名魔族,也沒有改變任何事情。」吉娜放下酒杯後睜開眼簾,她凝望著空酒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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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養母和她的家人呢?撤離這裡了?」老將一邊替吉娜倒酒一邊問道。他的眼中有幾分惋惜,在他眼底如果吉娜是在魔族的國家裡面長大,也許會過得更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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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將同時也感到欣慰,至少吉娜沒有受到許多痛苦的對待,否則她不會露出微笑,更不會以自己的意志選擇舉起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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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撤離了,但是七邱城什麼都沒有,我也不曉得他們是否順利抵達了目的地。」吉娜輕聲答覆,隨後端起酒杯輕敏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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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叫什麼名字?去往何方?我諾許不會傷害他們。妳知道的,戰士不會說謊,也決不食言。」老將的眼神幾分認真,他凝望著吉娜的雙眼肯定地說道。對此吉娜想了數秒,看見老將真誠的眼神後她苦笑著開口:「他們應該往大領主的雷恩諾斯要塞去了。母親叫做潔西卡,是一名金髮老女人。我的妹妹叫做瑪莉亞並且有一名叫做亞瑟的兒子,和叫做亞德的丈夫。他們就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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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我會多加留意。」老將的神色有些凝重,他似乎有些話憋在喉頭沒能講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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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將眼底,這句話要是對吉娜問出口,是一種對戰士的汙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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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更希望吉娜能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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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將看見吉娜端起酒杯飲酒,還有她還算年輕的面孔之際,老將聲呼吸了一口氣,他終究問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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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妳投降吧,我不殺妳。我帶妳回妳該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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