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徐地吹拂,將遠處的蟲鳴給捎了過來,卻吹不起小百花的裙擺。紫警戒地站在水月身旁,以免小百花有進一步的動作。薇洛琳交互看著水月和紫的臉,嘗試想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水月雖然震驚,但她早已習慣與怪力亂神的事物打交道,因此她感到更多的是不捨——一個好孩子竟然就此殞命,還無法順利成佛。
由於水月和紫都有靈力,因此是「看得到」的人。對沒有靈力的薇洛琳來說,水月和紫都只是在跟空氣說話而已。所以水月拉起薇洛琳的手——薇洛琳雖然嚇了一跳,但沒有抗拒水月的碰觸——在水月靈力的籠罩之中,薇洛琳也看到了小百花。
水月鎮定地站在原地,向小百花問道:「小百花,你已經死了嗎?」
小百花轉過頭來,眼淚從她覆著臉的掌間流下。她哆嗦著點了點頭。
「姊姊還沒死。」小百花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可是守靈會場……」水月看向兩人的遺像。
「姊姊還沒死!」小百花大聲說道,不甘、怨恨與懊悔伴隨著靈力傾洩而出,現場颳起了一陣陰厲的強風。此時的小百花身上散發著黑氣,這是變成怨靈的前兆。
水月走上前去摸了摸小百花的頭,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試圖平息她的怨氣。
「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
「我無法維持太久。水月姐姐,請你相信我,姊姊還沒死。」
小百花周身的黑氣稍減,身體逐漸變得透明。
「但為什麼千花音也被祭祀著?」
「他們之中有人在說謊。姊姊有生命危險。拜託你救救姊姊。」
語畢,小百花便消失在空氣中,一點殘影都沒有留下。隱約間,只剩「救救姊姊」的聲音在呼嘯的車陣聲中迴盪。水月站起身來,薇洛琳急忙放開她的手。
「剛剛那是什麼?怎麼有一個小女孩突然出現又消失?」薇洛琳臉色大變,倒抽一口涼氣。
「薇洛琳小姐,那是幽——」紫開口說道。
「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最怕這種東西了……」薇洛琳摀住耳朵打斷道。
「幽靈。」紫還是把話給說完了。
「唔哇啊啊啊!」薇洛琳跑到水月身後,「水月,紫前輩又在欺負我!」
水月的手像老鷹的爪子般,一手擒住紫的臉,一手擒住薇洛琳的臉。
「你們兩個都別鬧了。我去告別式了解一下詳情,你們在這裡等我。」水月加大手上的力道,「明白了嗎?」
「唔!」「唔……」兩人從水月的掌間發出了允諾的聲音。
水月打開包包,把千花音的信給拿了出來。千花音寫信時有個很特別的習慣,她會在屬名最後面附上當天的日期——而這個日期正是兩天前。如果千花音真的死了,她也應該是在那之後死的。水月思索了一會,將遮陽帽和一些首飾塞進了包包裡,給紫保管,以合乎喪禮的禮節。
現場的隊伍已經減少了許多。水月來到隊尾,發現招待桌後坐著的是夜見姊妹的叔父,月城和真。他滿臉憔悴,深深的黑眼圈罩著他無神的雙眼——這也難怪,畢竟夜見姊妹的父母在十年前過世後,就由爺爺奶奶扶養長大。除了爺爺奶奶之外,她們最親的就是叔父。
過沒多久,隊伍就輪到了水月。她在香典簿上簽名,然後向叔父問道:「不好意思,我是臨時才知道這件事的,也沒有收到訃報。雖然很失禮,但我直接給現金可以嗎?我沒有香典袋。」
叔父抬起頭來,發現是水月,露出了悲傷的笑容:「深宮小姐,請您不要說什麼失禮不失禮的。千花音和小百花都很喜歡您,每次您來島上的時候她們都特別開心。」
「您言過了。我才是被她們的溫暖所拯救的那一個。」水月從錢包掏出了一萬元,交給了和真。
「非常感謝您……非常感謝您……」他邊掉眼淚邊說道。
和真站起來向水月鞠了好幾個躬,水月連忙勸他回座。和真看起來已經瀕臨極限了,但為了小百花,水月必須問個水落石出。
「請問她們……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不好意思,讓您見到了有失體統的地方。」和真坐了下來,大力捏了一下眉頭,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緩緩道來:「三天前,那天我的太太綾音帶他們去埋山那裡玩,小百花特別喜歡在那裡捉獨角仙。結果山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土石流沖走了千花音和小百花。綾音為了救她們,自己也差點溺斃……現在還在醫院躺著。」
千花音在三天前就死了……這不可能。信上的筆跡的確是千花音的,她至少兩天前還活著,而且還有寫信寄信的餘裕。水月思忖道。
「您的太太不要緊嗎?」水月問道。
「我上午去看過她了,目前沒有大礙。這裡結束後,我會再去醫院看她。綾音現在有她的父母陪伴著。她是一個強大的人。」和真斷斷續續地說道,好幾次差點因哽咽而說不下去。
「您的太太一定會沒事的。」
「謝謝您,深宮小姐。」和真又站了起來,鞠了一個躬,將作為回禮的茶包禮盒遞給了水月,「守靈還有半個小時就結束了,請您過去看看她們吧,她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水月走進夜見家,微弱的燈光投射在牆上,將一切映得朦朧而沉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香火的氣息,混合著鮮花的清香和隱隱的潮濕感,讓人倍感壓抑。繚繞的煙霧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深沉的水影,模糊了感傷之情的真實輪廓。整個房間空曠而靜默,僅剩的兩名僧侶低聲誦經,聲音如同從深井中傳來,單調而平直。
正中央擺放著兩口棺木,棺蓋覆著潔白的布,上面放著千花音和小百花的遺照。遺照中,千花音微笑著,帶著一絲羞澀,而小百花的眼中則閃爍著純真的光芒,彷彿一切未曾改變。祭壇上擺滿了鮮花,白色的菊花與百合鋪上了一片潔白,卻越發襯托出周圍的沉重與哀戚。
右側,千花音和小百花的爺爺奶奶佇坐在一旁。爺爺夜上幸一郎斜靠在輪椅上,失智的雙眼茫然地望向遠方,像是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奶奶澄惠則一手扶著爺爺,臉上寫滿疲憊與痛苦,肩膀微微顫抖,卻依然勉力接待來賓。
水月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上前,向爺爺和奶奶行了一個禮。爺爺毫無反應,眼神在空中遊移;奶奶則微微點了點頭,但眼中含著無聲的歉意和悲傷。水月輕聲說了句:「請保重身體。」接著轉身走向供香台。
她拿了少量的香粉,並輕輕放入香爐中,雙手合掌默禱。水月接下來要做的事可謂是對死者的褻瀆,但她不得不做——矛盾的情緒在她心中糾結、碰撞。如果千花音真的沒死,棺木裡面應該不會有人。在確認無人注目後,水月往千花音的棺柩輕敲了兩下,出乎意料地,裡面竟傳回厚實的回響,這代表裡面有東西。
水月相信小百花,她不會無緣無故江水月引導至此。她拿下了新月形的髮夾,使自己的靈視得到進一步的提升。人死後,通常會在自己的葬禮上彌留。小百花不在這裡,可能就像她說的,有其他因素導致她不能久留——至於千花音的棺木上,竟然坐著一個她看都沒看過的大叔。
大叔穿著警衛的衣服,脖子、胸膛和肚子上都有許多創傷,看起來就是因此而死的。水月從口袋取出一張符咒,這張符咒能創造一個小型的結界。她假裝要再去上一次香,然後趁機將符咒貼在大叔身上,並在回程時將符咒回收。
水月走出守靈的會場,將髮飾帶回,向和真行了一個禮,然後走到紫和薇洛琳身邊。
「主上,您怎麼帶了一個不乾淨的東西回來?」紫立刻問道。
「咿咿——!什麼?」薇洛琳趕緊向四處張望,彷彿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在她身邊。
警衛大叔被裝在結界裡,動彈不得,連聲音都被結界所隔絕掉。
「我們到遠一點的地方講吧。」水月往周圍掃視了一圈,「那裡的公廁應該沒什麼人。」
她們選擇了附近的公廁作為談話的場所,這裡隨著夜幕降臨變得冷清而孤寂。老舊的設施布滿裂痕與污漬,牆上的衛生巡檢表停在了四年前的某個日期。天花板上的燈光時明時滅,在牆面投射出扭曲的陰影,使這裡的氛圍顯得異常詭譎。水滴聲從某個馬桶的儲水箱裡傳來,規律的聲響在陰沉的空間裡迴盪,彷彿在為無形的觀眾精準計時。
為了掩人耳目,她們三人擠進了其中一間廁所,把大叔的靈給放了出來。由於水月、紫和薇洛琳靠得很近,所以薇洛琳也看得到他。
「拜託不要消滅我……我什麼事也沒做……」大叔抱頭跪在地板上,渾身不斷顫抖。
「你為什麼待在千花音的棺木上?」水月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不知道哇……裡面躺的人是我,不是照片裡的小女孩。」
這是怎麼回事?千花音的棺木裡躺著其他人?一個又一個想法連珠炮似地在水月腦海裡浮出。
「你是誰?你是怎麼死的?」
大叔像是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因過度恐懼而口齒不清。
「我、我是隱岐之島警察署的一個普通巡警,名叫中村翔太……兩天前,我照著既定的路線在玉若酢命神社附近巡邏,突然被人襲擊,然後我就死了……」
「你巡邏到神社的哪裡遇到的?你還記得對方長什麼樣子嗎?」水月緊接著問道。
「等等,主上。」紫忽然插嘴道。
她打開了門,一個人影拔腿就跑。由於天色太暗、公廁的燈光又微弱,水月沒看清楚那人的長相。
「要追嗎?」紫問道。
「不用,以免打草驚蛇。」水月轉身看著薇洛琳,「吸血鬼的夜視能力很好。你有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吧?」
「看是看清楚了啦……但我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啊。」薇洛琳縮在最角落,最大程度的遠離大叔的靈。「對方戴著牛頭面具,身上穿著很古老的和服。他應該是男的,比紫前輩還高上許多。」
「就是他!」大叔忽然喊道。
「什麼?」水月問道。
「我就是被一個戴牛頭面具的男人砍死的,在水若酢神社的古墳群附近!」
水月沉思著,試圖釐清現況。首先,千花音是在兩天前寫下給水月的信,但根據她叔父的說法,千花音三天前就死了。小百花現身說千花音還活著。千花音的棺木裡躺著的是一個巡警的屍體。從現有的證據來看,很明顯有人在捏造千花音的死訊,他們的大手甚至覆蓋到了警政界。難道叔父在說謊嗎?
而且過兩天——六月五號,「御靈會風流」就要開始了。這是玉若酢命神社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對外宣稱是祈求當地的繁榮與安寧和五穀、漁業豐收,但其實真正的儀式是在西鄉灣舉行,水月會協助將《界渡記》安置在海底的一個遺跡上,佈上特殊的結界,然後由身為巫女的千花音舉行封印儀式來穩定靈界與常世的交界線。據說那個遺跡的前身就是「天之浮橋」——當初高天原的諸神命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站在那上面使用「天沼矛」攪拌海水來創造隱岐之島。
如果封印儀式不舉行,靈界裡的黃泉之國會開始侵蝕常世,魑魅魍魎和靈界的居民會對整個世界造成影響。這對始作俑者會有什麼樣的好處?
水月決定先去探訪整起事件唯一的目擊證人,月城綾音,來了解現狀。危險正一步步進逼,一切都被更大的謎團所籠罩。她們的風聲走漏出去了——有人在跟蹤她們,那個人就是殺死巡警的兇手。然而讓水月想都沒想到的是,這些事件只不過是序曲而已,真正的危機還在後頭。
ns 15.158.61.4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