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蕪的大地上。這裡沒有生命的蹤跡,無草、無樹,甚至沒有一聲鳥的鳴囀。大地延展至無盡的地平線,彷彿「生命」這個概念從未踏足於此,只有沙塵肆虐,孤寂無邊。她不得不眯起雙眼,艱難地眺望遠方,直到一道如銀帶般閃爍的大河映入眼簾——那是三途河,她必須跨越的界線,通往靈界核心的唯一通道。
就在這無聲的荒野中,身旁的地面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她低頭看去,那是她從常世帶來的懷錶,仍完好無損。她迅速將靈力灌入其中,懷錶頓時飄浮而起,鍊子如羅盤指針般筆直指向三途河的方向,閃耀著微弱卻頑強的幽光。毫無疑問,薇洛琳正身處在彼岸。
水月收起懷錶,往四周環顧了一圈。這裡是靈界的最外圍,理論上連死神也不會踏足於此。她艱難地舉起腳步,往三途河前進。
「真受不了……這鬼天氣真不是人待的。」
距離水月上次來靈界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這裡比上次來還要冷。她忍不住繫緊圍巾,把手縮進衣袖裡。
「這裡本來就不是給人類待的地方嘛。」
水月身後傳來的聲音說道。
「是誰?」水月回過頭去,身後卻空無一人。
但當水月回過身來,卻只見一道手指早已等候多時,準確無誤地戳上她的臉頰。
「白蓮!」水月出聲唤道。手指的主人正是風花苑白蓮。
「嗨嗨,小水月,你怎麼突然跑來靈界啦?」白蓮問道。
身披黑色長袍的白蓮從陰影中走出,手中的大鐮刀搖曳著冷冽的光芒,彷彿能輕易撕裂現實與虛幻的界限。她摘下帽兜,露出精緻的五官與垂至背後的雙馬尾,髮絲順滑如深夜的絲緞。她的動作優雅而從容,從將鐮刀的隨意背負到輕撫頸間的髮絲,每個細節都精緻得無可挑剔,彰顯出她無可動搖的自信與不容輕視的威嚴。
「我在找一個人。你能不能幫幫我,白蓮?」
「哎呀——我也很為難吶,小水月。」白蓮將鐮刀長柄往地上一頂,陰影處又走出幾個身穿黑袍的死神,「自從你和九尾狐大鬧閻魔殿之後,你們應該被通緝了才對。」
水月數了數現場的人數,加上白連總共有六個人。雖然無法輕易取勝,但水月還是有辦法與他們周旋。
「白蓮,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紫她——」
水月話還沒說完,白蓮的鐮刀就已經抵在她的喉間,彷彿隨時都能劃破她雪白的頸子。
「嘁、嘁、嘁。想發言要先舉手唷!」白蓮將刀刃靠得更近,近到水月都能聞到那凜冽的氣息,「猜猜今天是誰今天休假,卻因為一處不明的靈力爆發而必須到現場的死神呢?」
「……你。」水月舉手,配合著白蓮說道。
「當這個死神抵達現場時,看到的是曾經背叛過她的摯友,而她的第一句話不是『抱歉』、『對不起』,而是更多的請求。你猜猜這個死神現在在想什麼呢?」白蓮的臉上雖然掛著微笑,但她毫無笑意的眼神已將「皮笑肉不笑」表達得淋漓盡致。
「……很生氣?」
「噗噗!答錯了!」白蓮猛然靠近水月的臉龐,兩人之間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正確答案是悲憤、憎恨,還有苦痛唷!」
此刻的白蓮,臉上再無一絲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空氣中瀰漫著壓迫感,彷彿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令人戰慄的靜謐。水月全身的汗毛豎起,冷汗順著背脊滑落,肌肉不自覺地繃緊,彷彿下一瞬便會面臨致命一擊。她深知這是什麼——濃烈到幾乎凝結成實體的殺氣。
啊啊,白蓮根本不是個講理的人嘛。水月暗自思忖道。
「你要親自來等活地獄走一遭,還是被我們大卸八塊之後丟到等活地獄呢?」白蓮收起鐮刀,再次恢復臉上的笑容,「啊,總之先把你的手腳拆下來吧?」
說時遲,那時快,白蓮手中的巨鐮已向水月揮去。水月仰面,輕巧地向後月去。鐮刀的利刃劃破了她鼻頭上方的空氣,甚至發出了音障聲——白蓮完全沒有手軟的想法。
「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呢,白蓮?紫是為了保護你而——」
白蓮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有果斷與冰冷的殺意。她一個順步,身影如疾風般掠至水月身側,鐮刀閃爍著森冷的寒光,高高舉起,鐮刃的弧度如命運的軌跡,無情地籠罩在水月的頸間。水月在一瞬間俯身閃避,腳尖迅疾一蹬,身形滑出鐮刃的攻擊範圍。然而,幾縷被鐮刃觸及的髮絲仍無可避免地墜落,並在空中失去光澤,化作蒼冷的白色。那是死神鐮刀的權能——任何被它碰觸的事物,都將強制死亡。
「白蓮,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但是,現在的你讓我別無選擇。」
「齁哦?別無選擇?沒有九尾狐的庇護,你還有什麼能耐?」白蓮冷笑道,她身後的五個死神接連露出了鐮刀,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水月輕輕歎息,手指抬起,將那枚太陽形的髮夾從髮間摘下。瞬息之間,無邊無際的靈力如決堤之洪洩出,帶著無法阻擋的威勢瘋狂湧動。整個空間都為之顫抖,彷彿大地的脈搏因無窮的能量而狂跳不止。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靈力波動,連死神們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驚愕地退縮。即便是白蓮,冷靜如常的臉龐上也浮現出一絲不安。
「你可能有什麼誤會。紫是不會臣服於比她弱的人。」
「哼。淨說大話。」
白蓮帶領著五名死神展開V字陣型,無聲無息地收緊包圍,步伐精準無誤,彷彿死亡的羅網正在無情合攏。他們的眼中滿是冰冷與殺意,沒有半分猶豫。水月指尖疾速一揮,五枚黑色符咒化為流星般飛散,瞬間在她四周成形。五個分身從虛無中浮現,臉上罩著白色的面紗,透過面紗隱隱可見額上的五芒星。
她再次從衣袖中拋出五枚「金」符咒,分身們的手中瞬間出現利刃般的武器,鋒利而冷冽。隨後,她拋出「水」符咒,靈力激盪之下,武器表面迅速鍍上一層高速震動的水刃,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分身們各個牽制著一個死神,水月本人則與白蓮對峙。
「嘿——小水月,原來你還會分身啊?」白蓮像雜耍式的轉著手上的巨大鐮刀,彷彿它沒有重量似的。
「這不是分身。她們是式神——在大千世界裡不幸殞命的『我』。」
「哈哈哈!連死後的自己都不願放過,你還有人性可言嗎?」
「這些孩子是自願與我簽訂契約的。她們都有留在常世的強烈執著。嘛,如果我是她們,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就跟你當初選擇向我隱瞞兄長的事情一樣嗎,深宮水月?」白蓮終於原形畢露,露出極為憤恨的神情。
白蓮的鐮刀往空中一揮,如同撕裂那昔日的回憶。水月腦中一閃而過兩人幼時在常世玩耍的畫面:那時的白蓮還是個溫柔的大姊姊,曾為水月細心綁好斷裂的髮帶,也曾與她合力收服一隻迷路的小貍妖。如今,那些溫暖的過往如同鏽蝕的畫框,風一吹就碎成塵埃。
「朔夜差點就毀滅了常世,白蓮。我無法坐視這件事情發生。」
「所以你就殺了他!」白蓮深吸一口氣,彷彿只說一遍不夠宣洩她滿腔的怒火,又再說了一遍:「你殺了他!」
「我封印了他。紫只是在幫忙善後而已。」水月仔細挑揀字詞,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說道,
「你讓他永生永世在地獄受罰,這比死還要悽慘!」白蓮吼道。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而已。白蓮,請你相信我——我這麼做不只是在保護常世,也是在保護你。你的兄長最後甚至要把你——」
「夠了。我曾經是這麼地相信你。」
「你現在依然可以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白蓮。」
白蓮緊咬著牙,指尖微微顫抖,彷彿難以壓抑心中的憤怒與無力。然而,她不得不承認,水月說的每個字都是正確無誤的。理智與道理從未站在她這一邊,甚至從一開始,她便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孤獨道路。她深知自己的角色——一個注定敗亡的悲劇女主角,一個為了兄長而孤注一擲、甘願與整個世界為敵的蠢女人。
「等你贏了我再說吧,深宮水月!」
話音剛落,白蓮如一道殘影猛然衝向水月,速度快得幾乎與風融為一體。水月神色不變,拿出她拿來割腕的那把小刀輕輕一指,一道厚實的土牆轟然升起,將白蓮的攻勢攔下。小刀有著極為細膩、複雜的紋理,刀身都被咒文所包覆著。那是她除了懷表之外唯一帶到靈界的物品。
白蓮不為所動,足尖輕點,優雅地攀上土牆,鋒利的鐮刃在半空中劃出冰冷的弧光。然而,就在她將要墜落的瞬間,四道火焰龍捲風驟然升騰,狂暴的火舌吞噬了整個戰場,將她徹底困入一個熾熱的牢籠。
意識到不妙的白蓮全力一躍,試圖衝破火焰的囚籠。然而,就在她觸及半空的剎那,天空忽然暗了下來。水月冷然舉起小刀,點向蒼穹,一個龐然大物悄然浮現——無邊的水球在重力的呼喚下轟然墜落,砸向白蓮,如天傾地陷。
白蓮避無可避,被巨大的水壓狠狠砸倒在地,震碎的肋骨發出令人不忍的脆響。然而,她的意志如鋼鐵般未曾屈服。強忍著劇痛,她踉蹌起身,正欲再次發起攻擊——就在此刻,一股冰冷的殺意籠罩了她。水月早已靜立在她的身後,神色冷峻,無數閃爍著致命光芒的兵器懸浮在四周,每一把武器的鋒刃都指向白蓮,閃爍著刺骨的寒芒。
「小水月……你還是人類嗎?」白蓮背對著水月,跪坐在地。她手裡緊緊攥著鐮刀,彷彿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還算是。」
眼見白蓮已經失去了敵意,水月便收起小刀、戴回髮夾。火龍捲、兵器、連帶她暴風般的靈力都消失了。她走到白蓮身前,伸出一隻手,想把她拉起來。白蓮沒有抓住水月的手,一個人踉蹌地站了起來。水月本想去扶她,旋即又打消了念頭。她們已經回不到以前那樣親密的關係了。
白蓮將鐮刀的長柄往地上一頂,其他死神便像收到了信號般的,停止與分身們的纏鬥,站到白蓮身邊。分身們則重新化為黑符,回到水月手中。
「你說你要找誰?」白蓮站起身來,扶好眼鏡,鎮定地問道。
「一個叫薇洛琳的吸血鬼。」
「那個可愛的金髮小姑娘呀?我知道她,她是瀧音居最近來的新人。」白蓮又回到一開始的輕快語調,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我帶你去吧,小水月。」
「感激不盡。」水月頷首。
白蓮轉身跟死神們說了些什麼,他們便默默散去。水月隱約聽到了些隻言片語,「不准說出去」、「到此為止」、「責任在我身上」。儘管死神沒有明確的上下制度和指揮系統,但死神們都願意跟著白蓮。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實力至上主義者,而白蓮是其中的佼佼者。
死神們離開後,白蓮便領著水月往三徒河前進。路上,兩人幾乎都沒有交談,尷尬的氣氛無聲地壟罩兩人的空間,像激不起漣漪的深潭。
「白蓮,你為什麼不盡全力跟我戰鬥?」水月開口道。
「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呢。」白蓮的步伐依舊從容。
「如果是以前的你,是躲得過那記水彈的。你故意接下了它。」
「是小水月變厲害了唷。」白蓮露出一抹優雅的笑靨,勾著微妙的角度,令人猜不透她心頭在想什麼。
水月知道白蓮從一開始就沒有拿出全力,儘管她自己不承認罷了。其實答案早已在水月心中若隱若現,不言明它只是對殘酷事實的最後一絲憐憫。
他們很快就到了三徒河。這條大川有一條橋,但這道橋只有死者的靈魂和死神才能通過,像水月這樣的生靈是無法過去的。水月拿出一張「土」的符咒,改變土地的磁場,使之在水月周圍創造一個反重力場。
越過三途河,眼前展開的是一個彷彿時光靜止的繁忙村落。木造房屋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屋頂上鋪滿了青苔與舊瓦,散發出歷史的厚重感。馬車與牛車在窄窄的石板路上來回穿梭,車輪與地面的碰撞聲此起彼落。這裡的居民並非完全是人形,有的是動物,有的是妖怪;有些肢體殘缺,有些雙瞳空洞無神,看起來像半透明的幻象。遠處小販的吆喝聲帶著詭異的迴音,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存在在暗處模仿著人聲。
水月眉頭略皺,這裡既陌生又奇異,一如兩年前她在靈界的見聞。
白蓮步伐穩健,未作解釋,帶領水月穿過熙來攘往的村道,最終停在一間古樸的房屋前。木質招牌略微褪色,卻依然清晰可見——「瀧音居」。
「那個小姑娘就是間居酒屋的看板娘。」白蓮指著招牌,隨即把帽兜戴上,似是準備離去。
「你要走了嗎,白蓮?」水月問道,幾乎是下意識地。
「想要我多留一會嗎,小水月?」白蓮嘻嘻一笑,向水月示意周遭避嫌的行人,「黃泉之國的人可不歡迎死神呢。」
「我知道了。」水月想多說些什麼,但千言萬語到了喉間又化作為沉默,「好好保重,白蓮。」
「你也是唷,小水月。如果你遇到其他死神,只要說出我的名字就好,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謝謝你,白蓮。」
白蓮揮了揮手,沿著原路回去。水月佇立在原地,看著白蓮的身影直到消失。白蓮原本是人類,她曾經是水月最親密的好友。由於水月自幼就失去了雙親,因此她時常往隔壁——白蓮的家跑去,說他們是有年齡差的青梅竹馬也不為過。水月強忍著心中的無力和刺痛感,走進瀧音居。
「歡迎光臨!」
一掀開布簾,水月便受到了熱情的招呼。店員將水月領到座位上,送上濕毛巾和菜單。
「不好意思,我是來找人的。請問薇洛琳在嗎?」
店員想了一下,旋即說道:「客人,您是指那個金髮的小女孩呀?她今天休息,說是身體不舒服。」
「你知道她住哪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是剛來沒幾天的新人。她可厲害了,才兩天的時間就變成了店裡的看板娘!」
水月向店員謝過,離開了瀧音居。在這個人生地不熟、完全沒有線索的地方,水月再次掏出了懷錶,沿著錶鏈所指的方向前進。
很快地,懷錶的鏈條很快指向了一間矮小破敗的茅舍。那茅舍的建造方式粗糙不堪,木板交錯成牆。屋頂上覆著一層乾枯發黃的茅草,像一頂殘破的斗笠,搖搖欲墜。整座建築的樣子讓人聯想到臨時搭建的豬圈,簡陋、潮濕,彷彿下一場風雨便會將它徹底摧毀。
由於茅舍沒有門,水月象徵性地在門外喊道「不好意思」。
沒過一會,一個人影從破舊的茅舍中緩緩走出。她身上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和服,布料早已褪色發白,袖口與下襬處還能看見縫補的痕跡,顯然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儘管衣裝襤褸,她金白色的長髮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散發著銀光,與她嬌小的身軀形成鮮明對比,令人馬上意會到這就是薇洛琳。
「……您好?」薇洛琳有氣無力地答道,額頭上還貼著一條毛巾。
「我就長話短說了,薇洛琳。」水月隨即踏入門內,「你也進來吧。」
「咦?咦?這裡是我家耶?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名字?」薇洛琳被水月一連串的行為給大大地迷惑住了。
「艾蕾莎很擔心你。」水月單刀直入地說道。
「你為什麼認識艾蕾莎?難道你把她怎麼了……?」
薇洛琳擺出戰鬥架式,額上的毛巾啪的一聲滑落在地。儘管她的身形矮小,整個空間卻瞬間被她的殺氣所充滿,令人窒息。那股肅殺之氣彷彿來自荒野深處的古老山獅,潛伏在黑暗中,時刻準備撲殺獵物。她的眼神如刀,帶著戰場老兵對死亡的冰冷認知,彷彿早已看透生死的輕重。那是經歷無數次殺戮後才能擁有的視線,冷靜、精準、毫無遲疑。
「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是來幫你的。」水月向是完全不受到她殺氣的影響,撲通一聲坐在一旁的稻草蓆上,「另外,艾蕾莎也安然無恙。」
薇洛琳仍然沒有解除架式。即便站在原地不動,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個沉默的威脅,隨時隨地都能在瞬息之間結束對方的生命。
「你為什麼要來幫我?」
「我知道你跟辯財堂簽訂了契約,代價是十年的壽命。你的貼身女僕認為你遭遇了不測,來找我求援。」
薇洛琳遲疑了一會,緊繃的身子慢慢緩和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薇洛琳拾起掉到地板上的毛巾,重新貼到額上。
「深宮水月。」
「水月……你難道是那個號稱九歲就降伏九尾狐,十二歲以人類代表的身分出席出雲大社的神議,十六歲孤身擊敗復活的八岐大蛇,那個天才中的天才?」
「嘛,差不多是那樣。」
薇洛琳的氣勢一下子就癟了下來。她環顧了四周,然後找了另一個稻草蓆坐下,完全沒有吸血鬼應有的高雅氛圍。
「我是個傻子。我玩外匯失利,看到了辯財堂的網站,隨手就簽訂契約了……我們的壽命不是無限的嗎?我就想這說不定是一個漏洞。我也不知道壽命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典當……這跟工作有什麼區別?我一天要做上十八個小時耶,身體都累壞了!」
「我想只有你是特例。你被典當的是靈魂,不是壽命。」
「誒?怎麼回事?我確實是簽訂壽命的契約呀。」
水月搖了搖頭。
「契約裡面有陷阱。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死者典當的是靈魂,而不是壽命。或許壽命對辯財堂的人來說有其他的利用方式。而具體而言——你的靈魂會被典當多久,則沒有額外註釋。即使以最好的方面想,你也必須在這裡繼續工作十年。」
「我才換到一百萬而已耶!這根本是黑心企業!而且你看我住的地方,簡直就是——」薇洛琳的手指抵著腦袋,似乎在努力擠出合適的詞彙。
「豬圈。」水月乾脆地答道。這裡唯一的家具只有正中間的地爐,如果不算上茅舍外的曬衣竿的話。
「沒錯!這裡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連廁所和浴室也沒有。勞動基準法在哪裡?」
「吸血鬼在靈界談勞動基準法……」水月扶著額頭,無奈笑道:「而且靈魂是不會累的,也不需要上廁所或盥洗。」
「我不管我不管,拜託你救我出去!那個錢我不要了,我只想回去以前的生活。拜託您,水月姐姐。不對,水月大人。」薇洛琳逼近水月,淚眼汪汪地說道。
「終於連敬語都用上了啊。我原本就有那個預定。你跟你的女僕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尤其是依賴人的方式。」水月有些嫌棄地往後挪了挪。
「嗚嗚嗚,水月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薇洛琳語帶哭腔,彷彿對自己天真的判斷感到羞恥。她跪坐在簡陋的稻草蓆上,金色長髮垂落在臉側,與這破敗的茅舍格格不入。
「我先跟你確認一些事情。你簽訂了契約之後,辯財堂就把夢枕石寄給你,要你枕在底下睡覺,對嗎?」水月抱著手臂問道。
「那顆有黑氣的石頭嗎?對的對的。在我簽完的隔天就寄來了。不過……」
「不過?」
「有一張說明書連同著寄來。上面說如果聽見鈴聲,就必須點上一支蠟燭,直到鈴聲消失。反覆四次才可以把它枕在底下睡覺。」
「那張說明書還在嗎?」
「完成儀式之後它就消失了。」
水月沉思了一會。夢枕石的功用是強化夢境的真實性,而夢境是常世與靈界的交界。鈴聲代表著對靈魂的連結和引導,蠟燭的點燃和熄滅分別對應著喚醒和驅散。四這個數字則代表著死。這是一個結合了陰陽道、神道和言靈的契約,絕對且強大。但在了解整個施法過程後,水月有把握將契約「翻轉」過來。
就在此時,水月身上的一個符咒突然閃著規律的光芒,水月及時取出了它,注入靈力,將之放在耳邊。
「喂喂,紫嗎?」水月問道。
「紫是你式神的名字嗎,深宮水月?」符咒的另一端是陌生的女音,既高亢又平穩。
「這枚符咒我只有給過紫。」
「哦呀哦呀,可惜它現在在我手裡。」
「你把紫和艾蕾莎怎麼了?」水月低聲問道。
「是你指示你的式神死守夢枕石的吧?可惜她和夢枕石都在我手裡。至於那個女僕嘛——從頭到尾都在一旁瑟瑟發抖,我就沒理她了。」
「是嗎。近期我會去辯財堂一趟的。」水月說完,中斷了靈力的輸送。
薇洛琳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水月。
「你用符咒做成了電話嗎?」
「嘛,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發生什麼事了?」
「辯財堂的人把夢枕石和我的式神帶走了。」
水月臉上依舊平靜如水,但心中卻迅速盤算起後續行動。紫被捉住、夢枕石落入對方手中——對外人來說是危機,對水月而言卻是計畫的一步。
「那不是很糟糕嗎?為什麼你還那麼從容啊。」
水月淺淺一笑。
「在我來到靈界前,我給了紫兩張符咒。」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彷彿對一切都瞭如指掌,「一張就是能通過靈力在遠距離交談,一張可以變換為原本的夢枕石。我命令紫假裝死守那個假的夢枕石,但最後要裝作失敗,讓辯財堂帶走他們。」
「給辯財堂帶走假的夢枕石不就好了嗎?」
「這樣就得不到契約的正體。紫的任務是裝作被打敗,然後悄悄從內部搜查。這麼強力的契約必然不可能只是網路上的表單資料而已。」
「哈啊……您還真是深謀遠慮啊,水月大人。」薇洛琳欽佩地說道。
「叫我水月就好。」水月站起身,「那麼,我還有尚未完成的任務。先走一步了。」
「咦?你沒有要帶我走嗎?」
「這個契約是無法用尋常方式破解的。就算我現在強行把你拉出靈界,你的靈魂也會在子時回到這邊。」
「啊嗚。」
薇洛琳垂下了眼臉,難掩失望之情。
水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我跟艾蕾莎約好要救你出來了。相信我吧,『大小姐』。」
薇洛琳的臉色頓時一亮,用力點了點頭。
水月則取出朱砂筆和符咒,佈置歸魂所需的咒術。下一瞬,她的身影如薄霧般消散,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水月回到了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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