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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有三串爆竹突然被丟到了兩人之間,劈哩啪啦地大聲響炸了開來。這是蘭儒國逢年過節時孩子們會玩的炮仗,沒什麼殺傷力,只有在皇室貴族間流行。但鐵丹國的人卻因甚少與蘭儒國交流,誤以為這是武器的一種。嚴遠抬起戴著銀鐵護甲的手臂,遮擋爆竹燦燦炸起的刺目火光,向後退了幾步。
「大哥,我來……我靠,這他媽的什麼東西啊!」回來的嚴弘也被這爆竹嚇了一跳,連忙向後退去,邊喊道:「大哥,快退開!」
在爆竹製造出來的煙火黑霧中,有人駕馬爆發衝入,一把撈起了李離。待嚴氏兄弟發現爆竹沒有危險以後,那人早以極其純熟的精良騎術急騁而逃了。那人把李離放在胸前,大氣喘喘的問道:「殿下,您、您沒事吧?呼、呼、呼……不對!殿下先別說話,免得咬傷了舌頭!」姚子韜的官帽戴得歪歪斜斜,灰頭土臉。
李離精神恍惚,想起項浩以前常跟他抱怨宮廷舉辦的騎術障礙競賽。他說有名文官每年都技壓武官們取得第一名,此人正是游牧民族出身的姚少傅。後來姚少傅年紀大了不再參賽,障礙賽也停辦了,大家便漸漸遺忘了姚子韜極擅馬術之事,只剩項浩醉後偶爾還會念叨總是擠不進這狗屎比賽的前十名。
李離昏昏沉沉的腦海裡浮現了項浩喝酒的爽朗笑容。
前方忽然出現了五人一隊的鐵丹弓兵,他們立即張弓,數柄箭矢朝兩人疾射而來。姚子韜猝不及防,慌慌張張地要掉轉馬頭想先護住李離,卻沒料到鐵丹箭矢的速度奇快無比,李離當下就被一柄飛箭射中。
「糟糕!」姚子韜慘叫道:「殿下!您被射中哪裡?您有沒有事?」
李離的右胸上插著一柄紅羽箭矢,幸好射偏了,但痛楚卻沒有使他正視兩人眼下的危機,李離只是萎靡的躺倒在姚子韜的胸前,一聲不吭,鮮血染濕了兩人的衣襟。
姚子韜對自己的粗心暗罵一聲,他雙腿用力的一夾馬腹,馬兒嘶叫了一聲,前腳揚了起來,狂躁不已的向前方的鐵丹弓兵們疾衝而去。姚子韜的這匹愛馬不比鐵丹的戰馬遜色,牠的毛色棕黑鮮亮,體態健穩強壯。鐵丹軍沒料到馬會就這樣朝他們衝過來,連忙向兩側逃開,以免被失控的馬蹄踩死。
李離在半昏半醒的視線中,他似乎瞥見了蘭儒國淺藍底黃桂花紋的旗幟躺在泥濘的磚地上,旗面破破爛爛,滿是被戰馬踐踏過的髒污痕跡。
鐵丹軍在德殿前休整隊伍,因為後勤部隊還沒進來,工兵只能先架設簡易的臨時軍帳篷,以讓醫療兵優先照護受傷的士兵。嚴弘環著手來回逡巡,他的腳踩到了一名蘭儒綠袍官員的屍體,嚴弘嫌惡的指揮其他人把屍體都清開,別擋了他的道。
李離好像看見了李鈺、項后以及柳相國等人被橫放在殿門口。李鈺生前似乎持劍奮戰過,他傷痕累累,心口殷紅,是被人一劍穿心而死的。項后與柳相國的屍身則很完整,頸脖間有道血痕,應該是在皇帝戰死之後被鐵丹軍割喉的。
李離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但在看到李麗被鐵丹女兵牽了出來後,血絲緩緩地爬上了他的雙眼。李麗被蒙上黑布,看不清四周的情況,模樣很茫然。
李離倏地直起身,他不顧左手掌心上血肉模糊的傷,硬是扯過韁繩就要朝妹妹的方向而去。姚子韜心道不好,顧不得君臣之儀,他急忙又搶回韁繩,低喊道:「殿下,不可以!您現在過去只是去送死而已!」
「放開!」李離理智斷線,話音剛落,卻又因為失血過多而雙眼陣陣發黑。兩人在拉扯之間,一不小心就雙雙跌下了馬。棕馬頓時感覺背上輕鬆了許多,牠機敏的耳朵轉了轉,高興地丟下主人跑走了。姚子韜不敢大聲把牠喊回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皇帝賜給他的愛馬消失在黑暗中。
李離渾身痛得不行,他喘著氣,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讓他又快要暈厥。姚子韜扶起李離,小心的將他挪到草叢中平放在地上,低聲安撫道:「小公主不會有事的,鐵丹軍不會殺她的。殿下,您先在這兒休息一下,臣去查找附近還有沒有可以安全離開的路線。」
姚子韜遠遠的透過濃密草叢的遮掩下,不放心的瞧了一眼李麗的方向。他看到有名鐵丹的紅髮女將士走到李麗的面前,她彎下腰來,以不太靈活的動作替李麗理了理凌亂的頭髮。嚴弘說道:「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要不是紀大人說要活抓一名皇族,否則我早就砍了她!媽的,竟讓太子給逃走了!你!再去巡巡有沒有太子的蹤跡,他穿著米白色的衣服,就算是屍體也要給我帶回來!」
一隊輕騎當即領命,從兩人躲藏位置的反方向出發。李麗聽見了嚴弘的話,害怕的向後縮起身子。她緊抿著蒼白的唇,不發一語。
「你閉嘴吧!」女將士側過頭,朝嚴弘譏笑道:「廢物一個,是誰跟紀大人保證可以捉到太子的?人呢?屍體呢?我看你也別回去了,乾脆在這兒自殺去死好了!」
「戴嘉,妳現在是在罵我大哥無能嗎?」嚴弘無賴的攤著手,旁邊的鐵丹士兵們都哈哈大笑了起來,起鬨道:「戴將軍,厲害喔!公然挑釁大將軍耶!」
戴嘉猛地朝嚴弘的方向擲去一柄騎槍,嚴弘等人哇的一聲狼狽地躲開,他罵道:「妳這女人也他媽的太兇了吧!一點玩笑都開不起,真是不可愛!」
「弗林呢?」嚴遠向戴嘉問道。
戴嘉收斂表情,拘謹的回道:「報告大將軍,我沒有看到他的隊伍。」
嚴遠沉默了片刻,才朝戴嘉說道:「把公主安置好。」戴嘉領命,牽起了李麗。她沒有掙扎,安靜乖巧的跟著戴嘉一同進了軍帳。
姚子韜低著身子離開,片刻後,就找到了一條可以避開鐵丹軍的隱密路線。他這輩子幾乎都在宮廷服侍李氏皇族,對皇宮內外的地圖早就嫻熟於心。姚子韜悄悄地摸回到李離的旁邊,正要搖醒意識不清的他,卻聽到了鐵丹士兵們玩樂喧囂的聲音。姚子韜突然浮起了不好的預感,他有些躊躇,但還是決定探頭一看。
鐵丹全軍彷彿浸淫在戰勝的喜悅中,幾名喝醉了的鐵丹士兵舉著飛鏢,把蘭儒國皇帝及皇后的屍體吊了起來,當成靶子亂射一通,姚子韜一眼就從人群中看見了李鈺穿著淺藍龍袍的屍體。他目眥欲裂,額際青筋暴起,極力壓抑住想要衝出去的激烈情緒。
鐵丹士兵們哄然嘻鬧,以醉話開著各種不堪入耳的玩笑,還比賽誰能射中皇帝的額心。姚子韜的心口急遽的起伏,他握住拳頭,指關節用力到發白,屈辱的淚水從眼角溢出,模糊了他的視線。須臾,彷彿是出於對己身無力的憤怒,姚子韜將額頭重重地撞擊到地上,一下又一下,撞的都出了血。
四十年前,有名被宮人收留的姚氏孤兒躲在太子書房的窗下,偷偷聽著柳少傅的教書。有一日,太子李鈺百無聊賴,他推開窗想欣賞夕陽下的黃桂花樹,卻見到被他嚇得瞠圓了大眼的骯髒馬僮。
小馬僮的身分低微,他入宮以來從不曾親眼見過李氏皇族的人,更遑論是高貴的太子殿下,即使太子殿下比他還要年少。小馬僮害怕的跪在地上,把頭壓的低低的,額頭都貼到地面上了,完全不敢看李鈺一眼,只是笨拙的拼命道歉。李鈺讓他起來,小馬僮不敢,李鈺又重複了幾次,小馬僮還是趴跪在地上,最後李鈺抬腳把他踹翻,從此他就成為了太子的伴讀書僮。
「陛下……您說會殺出重圍……和臣在宮外會合的……」
姚子韜的手指深深扣入鬢間的霜灰髮絲,難以抽離悲痛的情緒。過了許久,他才想起李鈺最後的託付。姚子韜虛浮的爬起身,通紅的眼角染上有如鐵石的堅毅。他彎下腰,輕輕地打橫抱起昏迷的李離。
姚子韜轉身離開,與此同時,鐵丹軍營的主帳一掀,嚴遠往那幾名射飛鏢的士兵走了過去,然後拔劍削向其中一人的咽喉。那士兵呆呆地摀住頸部,血流如注,身軀軟倒在地。全營陡然陷入了死寂,其餘的士兵紛忙丟開飛鏢,酒意全醒了大半,慌慌張張地都跪了下來。
「毀辱屍體,一律依軍法處置。」嚴遠說道:「都拖下去殺了。」
幾名士兵驚恐的求饒,還有人將求助的目光望向嚴弘,希望他能幫忙緩頰。嚴弘開口道:「大哥,兄弟們不過是在玩樂而已,你又何必那麼……」
「閉嘴。」嚴遠冷冷地只說了兩個字,聲調沒有抑揚頓挫,卻極有威攝力。嚴弘雖然是他的親弟弟,卻也有點畏懼於他,於是便沉默了。那幾名喝醉的士兵被拉了下去,嚴遠又一劍揮向吊索,放下兩具屍體,命令道:「全燒了。」
恍恍惚惚間,李離感覺似乎有人抱著他在行走。
道路長久的彷彿沒有盡頭,但那人的步伐又緩又穩,他輕輕地撩起了眼皮。月色中,夢幻的金桂樹映入了李離的眼簾,澄黃的花瓣翩翩舞落。黃金色的桂花在烈焰中依然繁茂婆娑,鮮豔而明亮,但跳動的漆黑樹影卻痛苦扭曲的有如張牙舞爪。
李離閉上眼睛,他心中的黑暗,從此刻開始蔓延、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