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人默默埋葬了伊麗,那是個過分簡單的喪禮,但也沒有辦法。三個墓整齊的並排在一塊,阿爾法則是去屋裡勉強才翻出一塊長木板作為能讓人來懷念她的木製墓碑。
蕾雅伸出了雙手,掌心之間出現了一顆藍色的小光球。接著便緩緩長成了一朵美麗的藍色水晶花,和水滴石一樣能看見水在裡頭流動。那朵花和妮卡在梅德喪禮時所看過的一樣,似乎這就是水族人的送別方式。
「伊麗小姐,您的善良以及勇敢將永遠被記得和懷念。」蕾雅小聲的說完後便將將花置於墳前,接著就慢慢退到了後方。
茉莎則是站在墳前,低著頭用來自沙漠的語言念了一串沒有人能聽懂的話。隨後也跟著退到了後方。
「妳剛剛唸的是什麼?」蕾雅趁著妮卡上前去獻上花束時小聲的問茉莎。
「薩拉沙喪禮都會有祭祀為死者誦念咒語,我們相信靈魂在人死去之後會回歸到天上,肉體則回歸大地。所以我們就和伊麗死前相信的一樣,都認為死亡本身不是件難過的事,只是肉體與靈魂回到它們原本的地方。」她說著說著,同時一滴眼淚緩緩從眼角滑下了臉頰。
「是嗎?我......從沒這樣想過。」蕾雅小聲的回應,沈默了一會兒後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葬禮上。
今天的天氣很好,好到讓人覺得有些不快。四人在和老夫婦告別後重新再度踏上了旅程。
他們再次在夜晚的森林裡露宿一晚,畢竟這附近除了那個小村子就什麼都沒有了。四人的話不多,吃完了晚飯後就不約而同地盯著中間的營火,完全不發一語。
蕾雅微微皺著眉頭、妮卡面無表情、而茉莎則緊抱著自己的雙腿。只有阿爾法不斷偷偷掃視三人的表情,想開口說話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對不起。」
妮卡突然先打破了僵局,而開口就是道歉。
「我不夠果斷,自以為伊麗不會死,只想著要得到謎團的答案。」她面無表情地簡短訴說自己的想法,聲音沒有多少波瀾。
蕾雅直起身子望向她,但卻沒有說任何話。棕色的雙眼迫切的想傳達些什麼,雙唇卻依然緊閉著。而一旁的茉莎也只是盯著火堆,雙眼中沒有靈魂的存在。
阿爾法嘆了一大口氣,皺起眉頭又抓了抓腦袋,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
「這次的事情不完全是妳的錯。妳的確不夠果斷,但那是因為經驗不足。而沒人料到伊麗會死,畢竟她可是修補師,更何況妳的能力是讀心而不是預測未來。」他盡可能客觀的回答了妮卡,她有些訝異的看著他。妮卡覺得以阿爾法的個性,她一定會被指責的體無完膚才對。
「你似乎很平靜啊。」蕾雅也跟著開口說話。但她並不是對著妮卡,而是阿爾法開口。蕾雅緊抓著自己的雙臂,十指緊緊陷進了皮膚。
「也沒像妳看到的那麼平靜。」他只是簡短的回應她,並沒有發怒或不快。
「我想任誰都沒辦法在剛經歷那些事就能立刻像沒事一樣吧。」妮卡轉過頭看著她,但語氣中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十分抱歉……」蕾雅小聲的為自己的話道歉,但表情卻變得更加不甘心。
今夜的森林格外的安靜,但水族的少女卻靜不下來。騎士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接著又將視線回到了眼前的火堆上。
「這也是我第一次砍下小孩的頭啊,雖然那傢伙也不是小孩就是了。我在見習騎士時期也被警衛隊派去做了不少他們不想做的爛攤子,因為不是正式騎士就什麼身分都沒有。我或許看起來很平靜,其實只是我學會處理這些刺激罷了。」
他顯然與她們的成長過程截然不同,他所擁有的、所得到的,當然就與她們不同。
「就算你那麼說。我……當時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還差點把所有人殺了。要不是你……」蕾雅激動地反駁著,但最後卻緊緊咬住下唇不再讓自己說下去。
「妳當時救下了茉莎,而且我們都是按照計畫聽從公主殿下的暗號行動。妳很強,但不是萬能,而我也只是隨機應變。而且某公主說要把我當夥伴,所以夥伴不就是協助彼此的關係嗎?」
阿爾法望向妮卡,隨即又立刻撇開了視線。妮卡心裡也十分驚訝他竟然真的把自己那時說過的話給放在了心上,因為他的舉動而會心一笑。一旁的蕾雅則訝異的抬起了眉頭。
「是啊,我們是夥伴沒錯。感謝你拉了我們一把,騎士大人。」妮卡最後笑著捉弄了他一下,讓他有點不滿的皺起眉間。
「……妳們這樣很正常,我只是習慣騎士工作而已。其實妳們現在適應的狀況已經算不錯了。」阿爾法直接無視了她,繼續說了下去。
「不錯?我這樣在你看來叫不錯?」蕾雅斜眼看了他一下,抓緊著自己手臂的手指稍微放鬆了一點。
「反正跟我當年差不多。」他翻了個白眼,轉過頭的模樣像是不忍直視自己的黑歷史一樣。
「什麼……?!」蕾雅立刻露出了極度不適的表情,對於他的言論厭惡到了極點。
「我雖然沒真的上過戰場,但小型掃蕩或追捕罪犯還是做過的。我們一群小鬼頭第一次殺死了人的時候,有不少傢伙吃不了肉、睡不著覺、甚至害怕拿劍,當有夥伴死去時更是慘不忍睹。但最可怕的就是有人變得極度暴躁和暴力,因為最後那個傢伙會傷害所有人,包括自己。」阿爾法突然開始說起自己的過去。他說話時意外的輕鬆,彷彿只是在閱讀故事的某個章節。
三人此時靜靜地聽著他說話,火堆裡的樹枝爆開的聲音也沒有分散她們的注意力。
「當時訓練官就把我們的聚集起來,讓所有人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不管有多丟臉、多擔小,就只管讓內心深處的聲音從嘴裡釋放就好。很快就會發現,我們其實都在害怕著,而我們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孤獨。面對處理那些事件怎麼可能不感到恐懼呢,畢竟我們還是人類不是嗎。」
妮卡、蕾雅、阿爾法同時轉向了在這段時間一直都保持沈默的另一人。茉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無聲地流著眼淚,像小溪一樣不斷在臉頰畫下新的淚痕。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卻哭得越來越慘。
「想和我們說說妳的心情嗎,茉莎?畢竟阿爾法都說了那麼一大段話,現在換妳了喔。」妮卡伸出了一隻手輕撫著她的頭。
在這次的慘劇中,茉莎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伊麗被攻擊的那一瞬間,卻體會了恩人在自己的手中失去生命的過程,接著又看見了一個小孩頭顱落地的畫面。對於在宮殿被保護著的她,應該才是他們之中被影響最深刻的那個。
「我們的傳統……其實是要由死者家屬為死者守墳三天。這期間親友們都會來探望他們,輕鬆的一起聊天來幫助家屬排解悲傷。我們相信,死亡不是件難過的事,因為死者不會再感受到痛苦,但活著的人卻很痛苦。」
「而妳現在很難過吧?」蕾雅眨了眨眼,小聲的向她說。
「姊姊們說過……哀悼的方式有千百萬種,弔念者並不需要以哭泣來代表他們對死者的愛。如果一個人對死者的死亡沒法感到悲傷的話,那也沒有關係。可是我現在感覺到更多的是憤怒,而不是悲傷。」
坐在她身旁的妮卡感到有些訝異,但並沒有出聲打斷她,而是讓茉莎自己繼續說下去。
「我一開始很難過,因為明明就在眼前卻救不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後來就變得和蕾雅一樣,我好生氣我自己在那時什麼都做不到。」
橘髮少女的悲傷與憤怒透過字句一點一點的傳達給了他們,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森林裡小聲迴盪著。
「原來是這樣啊。」阿爾法僅以簡單的一句話回應了她。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