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眼前的大軍,華雄已經搞不清狀況,這一切,都和他所認知的死後世界有著矛盾。死亡,除了是失去肉身,同時也擺脫了人際的拘束,人生在世時,都無法獨立於他人而活,每個人都與他人有著連繫,這份連繫,形成了家庭、城鄉以至國家,是倚靠,同時也是束縛。只有死亡,才能令靈魂真正的解脫,在生前飽受人際制約的靈魂,大都會不自覺地沉醉在這份自由之中,所以幾乎沒有魂魄會結伴而行,即使是在同一個區域飄蕩的遊魂,也會無視其他魂魄的存在。
同樣,野鬼也大都獨行,雖然偶爾也會有野鬼連群結黨,但多半只是為了某些目的而短暫合作,並不會有太多交流,就像方才那班吞噬著荒野的惡鬼,讓他們聚在一起的,是那片土地的靈氣,而非互相之間的關係,當那荒地完全失去生氣後,他們就會開始互相啃食。
然而,在華雄面前,卻有著一支逾千人的亡魂大軍,整齊的軍服,一致的步伐,都彰顯著他們是一支訓練有數的勁旅,絕非拉雜成軍的野鬼,到底董卓用了什麼手段,方讓這班好不容易擺脫了束縛的鬼魂,再次甘願地與他合作,甚至是聽從號令?
更難理解的,是董卓募集這支軍隊到底有何目的?
華雄並非沒有頭緒,但卻不敢想得太深入,畢竟身為野鬼,就是能像在世時般統一天下,也沒有能供以縱情慾望的享樂,因為亡魂既無食慾,也無性慾。那餘下的,就只有權力慾。但,身為死者,多少也會發現這世界,比在生時所認知的,廣闊深邃得多,大部分的亡魂,都會本能地畏懼著,不去涉足靈界太多。
縱使華雄已身居無常,在格上已經和仙班相差不遠,但在這之上,還有神格,而神祗的世界,非無常之流所能干涉,更不是董卓這種野鬼可以奢望碰觸的,而他現在這樣招兵買馬,聚集亡魂,定必擾亂靈界,亦勢將觸及眾神們的忌諱。
「董卓,你連神也不怕嗎?」華雄問。
「我們的所作所為,正是為了神,為了我們的神。」董卓虔誠地答道。
華雄更加不解。對於陰謀詭計,華雄向不在行,他只精於一門,那就是戰,戰他娘親。所以不必多想,亦不必再多說,既然眼前盡是惡鬼,那要做的事,就只有一樣。
「無常華雄,奉大司命之令,鎮邪逐惡!」
華雄雙手向外一揚,整個人像沸騰般噴射著白煙,郿塢門外瞬間變得煙霧彌漫,董卓本以為華雄是想藉此遁逃。然而,待白煙散去,只見一個人影,雙手各持巨斧,凜然屹立。
除了兩把赤鐵巨斧外,華雄的身上還多了一件漆黑戰甲,看上去厚重,卻相當貼身,那是以凡人的肉手還無法鍛造的工藝。
黑甲白袍赤鐵斧,這是無常華雄全力迎戰的姿態。
「上一次傾盡全力,已經是洛陽那時的事了吧…?」華雄回想起往事,不禁笑了笑,同時又冒了些許冷汗。
不知何時,董卓已退到那大軍之後,他揚起右手,示意進攻。
然後,那千人隊便隨令猛進,挺槍向華雄衝刺。
只見華雄高舉雙斧,猛敲地面,華雄的身子隨即向前飛進,尤如投石。他擺一擺手臂,旋起身軀,化作一道龍卷,直捲敵陣。
亡魂大軍就像遇上狂風時的浪花,被一層層地捲起,然後化作飛灰消散。
華雄這捨身一擊,竟砍殺了近百隻亡靈,但他自己也受了不少傷害,他身上的戰甲多了好幾十條槍痕,若非有戰甲保護,說不定已成為了刺蝟。他施展這浮誇的一擊,本意是為了震懾敵人,但對方竟全都不為所動,還能穩穩地挺著槍陣,才讓華雄受到如此創傷。
但,這並不礙事,華雄尚有餘力,而更重要的是,他已闖入敵陣中央,敵人槍頭所對準的,已不單單是自己,還有包圍他的其他亡魂。即是說,若果對方還要堅持攻擊,那他後方的人,必會遭受損傷,而華雄的目的,就是盡一切方法,收拾掉最多的亡魂。這並非為將之道,卻是無常之責。
「我竟然有點懷念…」華雄笑道:「這身陷戰陣的感覺。」
華雄揮舞兩柄巨斧,重新擺好架勢,然後朗聲道:「來啊——!」
「來,滿足我久違的戰意啊!」
但,董卓卻未從其意。
「不愧是將有十年修為的無常,這批不成氣候的雜牌軍不是你對手,再打下去也只是白費兵力。」
是什麼原因,讓董卓會不捨這支軍馬?
「那你是投降了?」
「哈哈,別擔心!我手下還有個能和你較量的傢伙,定能讓你打個過癮!」
當年,華雄在董卓旗下勇武無匹,因而備受賞識,平步青雲,直至西涼軍都督之位,即使數盡董卓大軍,也只有兩人的武藝能和華雄並肩。
一人是號稱飛將的呂布,另一人,則是正從郿城門頂俯視一切的男人。
只見那人輕輕一躍,從城頭跳下,城門前密集的士兵,都如漣漪般整齊地散開,空出了一個圓陣,在圓陣中只餘下華雄,和即將降落的男子。那人曲膝落地,拳頭重重地敲在地面上,竟刮出一陣風,拂過華雄的面頰。
待風止息,那人已站了起來,微駝著背,他本已不算高,現在看上去更矮了幾分。這人有一張瘦長的面,留著一頭及肩的曲髮和濃密的鬍渣,雙目渙散,嘴唇微張,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樣,但隱隱滲透著一股癲狂之氣。
「華雄啊…告訴我,為何人都死了,還要服從軍令?」那人頹廢的問道,然後又自顧自地發起牢騷:「啊,真不想幹活啊…」
「「…不過!」」
兩人幾乎同說道,然後他們相視而笑,本是微笑,卻漸漸輕狂,被壓抑的狂氣,已籠罩不住,兩人皆是,都在放聲狂笑。
「高手在眼前,怎能不跟他打個一頓,對不?」華雄說。
「哈哈,你簡直是我腸內的臭蟲啊。」那男子又再狂笑了起來,同時,一陣白煙從他身軀噴射而出,瞬間籠罩了整個郿塢。
接下來發生的事,除了他和華雄二人,誰也看不清,只知煙霧散退之時,勝負已分。
在當年的董卓軍中,曾有此一說,兵者華雄,武者徐榮,兼者呂布。而華雄面前的這個男人,正是徐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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