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差一點他就有勇氣在戰場上射出那致命的一箭,要不是他的內心反抗,或許他現在也不會在戰略帳篷中看見威廉•史坦。
亨利從剛才就不抬眼看向站在其他將軍旁的史坦公爵,卻能夠感受到對方炙熱如火的視線,他害怕一與公爵對視,羞恥又會再一次席捲他。
這次的攻佔沒有成功,真不知道是不是諸神難得施展了慈悲,而讓這次的行動沒有如預期順利,連同他的刺殺計劃也是。
暴風雪漸漸變大,風彷彿具有實體般撞擊帳篷,寒冷觸摸他的臉頰與血液,冰冷厚重的盔甲更像巨大的冰塊包夾他,他只能咬住牙齒止住發顫。
「陛下,暴風雪已經開始增強了,如果現在不攻打特瑞威爾,我們就可能凍死在這該死的雪地中。」其中的將軍——路德•伊凡斯說道,臉上憂色就像盔甲上的乾凅血跡一樣明顯。
亨利看著蠟燭搖曳,火光脆弱得就像殘弱的蝴蝶飛舞。他握拳,試著不展現猶豫。國王不能猶豫不絕,不然其他人會覺得他沒有能力做判斷。
「海森堡將軍,我們回去塔亞克大概需要多久?」他說,眾人視線像是冰針貫穿他的身體,尤其史坦公爵的最為寒冷。
面容嚴肅的將軍看著他,眼中卻藏有極為不安的眼神,他看了地圖一眼,然後沉默不語。片刻,他與亨利對視。
「大概要半天,陛下。」
「我們撐不過的!」路德將軍猛然說,皺起粗黑的眉頭,他的口氣凝重,指著地圖上特瑞威爾的城堡位置。「我們必須攻打特瑞威爾,陛下。這件事非同小可!約蘭德將軍的軍隊已經傷亡慘重,如果我們再不攻打我們就會全軍覆沒的!」
不行!他不能這樣做!這場戰爭本來就非他所意,他不喜歡偷襲,傷害無辜,但這些都在其他人的慾望下讓他執行了。
太多的死亡葬送在他手下,他的靈魂深深感到罪惡,它會詛咒他一生的。
見他不說話,著急如熱鍋螞蟻的將軍忍不住吼道。「陛下!你不能就這樣害死我們!」
亨利瞪著將軍,不只因為將軍的無理,更是他讓他左右為難。「你以為我想要嗎?我不能再傷及無辜了!伊凡斯將軍,你想想,我們已經攻打他們一次,死傷慘重,兩方都受了傷,我們必須顧好我們的士兵啊!」
路德將軍滿臉通紅,氣的單手握住佩劍。他身後的艾力克斯也露出防備姿態。
「陛下。聽小的我建議一下。」
史坦公爵如蛇一般悄悄的竄到他身旁,無聲無息的行動讓亨利頭皮發麻,公爵表情陰森。
「陛下,事情嚴重性您可能還不是那麼清楚。特瑞威爾他們仍有城牆抵抗寒風,我們只有薄如蟬絲的帳篷而已。
如果回去塔亞克,我們不到半路就會凍死,但如果我們放手一搏進攻特瑞威爾,存活機率肯定高於撤退。傷及無辜是必然,但為了軍隊什麼選擇才是最好的,我想您十分明白。
而且您的性命代表整個塔亞克的統治權,您就是塔亞克。相信太后也希望您攻下特瑞威爾,鞏固您的勢力。」
亨利不發一語,拳頭卻握得疼痛。也許你也在期待你的勢力壯大吧,該死的滑頭臭蛇。
侍者在這一瞬間端著溫酒進來,好讓全部人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他無法呼吸,更無法思考,只有一個方法了嗎?
片刻他發現眾人視線又像光線一樣落在他的身上,他們眼神不容一絲拒絕,就連他也知道如果他仍舊拒絕了,下場只有一個。
他在內心尖叫,外表卻只能保持堅毅。「我們會趁風雪變小時攻打特瑞威爾。海森堡將軍,去整頓軍隊。」後者聽從命令,鞠躬後走出帳篷,消失在黑夜裡。
路德將軍與其他人一同拿起酒杯,史坦公爵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但似乎也非常滿意他的回答。亨利內心麻痺,指甲仍卡著清理不掉的血汙,有多少無辜的人死於他的劍下?他閉上眼聆聽靈魂咆哮著痛苦。
「敬塔亞克!敬勝利!」路德將軍高舉酒杯喊道,其餘人包括他也一同舉起然後暢飲。
「敬塔亞克!」他隨著其他人異口同聲的說道,但他說不出「勝利」這個詞彙,殘殺無辜根本不算是勝利,亨利只飲下溫酒,試著沖淡他的罪惡。
「侍童,這是什麼酒?」他聽見史坦公爵喝了酒之後向送來酒的侍童問道。他皺眉的看著侍童回答,溫酒是剛才燒製好的,產地卻不清楚。
一見史坦公爵皺著眉頭嗅聞酒味,亨利心中未知的恐懼猛然升起,該不會——說時遲那時快,威廉•史坦公爵突然猛烈咳嗽,接著雙眼暴凸,頸子上的血管頓時染上紅紫,看起來就像驚悚曲折的荊棘。
隨著酒杯落地、艷紅的溫酒染盡地毯,眾人驚恐的驚呼聲,史坦公爵也發出怪異的噎著聲抱著喉嚨跪在地上。
血色已經脫離他的面容,鮮紅的舌頭也不自覺的伸出口外彷彿渴望吐出痛苦,他的眼角流出如同紅寶石色澤的液體,綠色虹膜是唯一不受鮮血汙染卻更加明顯的地方。
驚恐的下一秒,那位總是讓他芒刺在背的男人就這樣癱倒在地,呼出最後一口氣息時仍說不出一句遺言。但從他染紅的雙眼瞪視著亨利時,他知道史坦公爵早在毒藥發作時就知道怎麼回事,只差他來不及說出亨利的名字就斷了氣。
「天殺的!」路德將軍臉色慘白的咒罵,連忙丟開手中的酒。每一個人一見史坦公爵的慘狀,不是震驚到不敢動作,就是焦慮的擔心自己是不是也即將深中其毒。
亨利仍然睜大雙眼而屏息,不過他的雙腳卻持續往史坦公爵的屍體邁進,直到只離一步之差,他蹲下身,微顫抖的伸手拿起史坦公爵飲用過的酒杯,往酒杯裡頭一看,亨利猛然抽了一口氣。
其中一個將軍朝他伸手。「陛下,請容許小的一看。」他面色凝重的給那位伸手的將軍,然後不發一語的往帳篷外頭走去。
在離開帳篷時他還是聽見了那位將軍說出的話。「該死的,裡頭有著特瑞威爾的毒草。」眾人的憤怒聲音讓他頭痛欲裂。
亨利走離軍篷區來到暴風雪當中,當遠離軍帳、冰冷刺骨的寒風暴雪沖刷他的身子時,他才抓著頭髮放聲咆哮,悲痛與憤怒參雜其中,卻仍然被一同吼叫的暴風壓下。
他是多麼骯髒又無能,當看見毒藥時他立即就明白了。
他的親生母親從未相信他能夠做到,一直以來她可能都策劃好他的一生,即使表面上託付重任給他,亨利也終於明白母后從未相信他。
不過事實就是難以反駁。來自特瑞威爾的毒藥不是該國的人做的,而是母后。他的母后——柯奈莉斯•威瑪森向來聰明絕世,雖然不擅武力卻十分擅長揣摩人心,熱愛藥草也是她的秘密興趣之一。
而亨利知道,也是因為小時候無意間發現母后在秘密的溫室當中種植各樣毒草,但他從未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這次暗殺更讓他束手無策,看見史坦公爵的死亡慘狀,他的將軍有哪個不會將怒火焚燒特瑞威爾?母親的不信任導致了士兵的怒氣,而且更加危害了那個國家人民的安全。
看著黑暗的夜晚白雪紛飛,亨利不自覺的流下幾滴熱淚,溫熱的淚水卻像熔鐵進入冰湖般造成熱辣刺痛。女巫的面容卻清晰的出現在腦海,重複著讓他罪惡的話語。
你屬於光明,卻站在危險的黑暗之中,不要讓他們吞噬你的良善,好嗎?
亨利不自覺的搖頭,那些黑暗太沉重了,幾乎要吞噬他自身。他被困在黑暗的牢籠,屬於他的光芒已經黯淡。他雙手覆蓋於臉。「諸神在上......我做不到。拜託......幫助我,拜託妳。梅勒琳娜,幫助我。」
一個聲音突然穿越暴風吼叫進入他的聽力範圍。「陛下,您怎麼孤身一人待在這?這樣太危險了。」儘管如此,那曾幻化成巨狼的女巫卻沒有出現,反而是他的好友艾力克斯。
聽見好友的呼喚,他只是麻木的讓寒風冰凅他的淚水。「我在聆聽死亡,艾力克斯。」聲音裡頭的空虛彷彿也逐漸掏空他自己。
「陛下......」
「海森堡將軍整頓好軍隊了嗎?」他問。
「是的,陛下。就只剩你的命令。」
他抬頭望著漆黑只有白雪沖刷的天空,祈禱著。幫助我,諸神。他再次默唸、祈禱。睜開眼,他轉身看向多年好友。「走吧,湯姆森。」
邁步之時,他彷彿感受到巨狼寧靜的視線融入在暴風雪之中從遠處觀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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